第3章 水深

    君子游拼了大半条命才逃离萧北城的魔爪,一口气穿过小树林,忽然觉着少了什么东西。

    包袱里几件破衣烂衫和唯一值钱的玉佩,一个没少,再从头到脚把自己摸了个遍,也没丢什么,就在他决定打道回府的时候,终于发现少了一直萦绕耳边的细软猫叫。

    “小黑!小黑!!”

    循着来时的路找了回去,就在方才停留的位置,君子游发现地上还残留几个梅花脚印,只有前爪能使得上力,一看就是出自小黑。

    同时旁边杂乱的车辙与马蹄印迹都小心避开了此处,可见萧北城是刻意为他留下这条线索,光明正大地告诉他:猫在本王手里,想留它的命,就亲自到京城来赎。

    君子游沉沉叹了口气,想也没想,便朝着京城的方向去了……

    萧北城对他一定会到京城这事是拿捏得死死的,回到王府后,沈祠一直没想明白,“王爷,不过是一只猫罢了,您怎能确认先生一定会来自投罗网。”

    彼时的萧北城抱着黑猫,小心为它后腿的伤口涂了药膏,细细缠上一层绷带后洗去手上的血迹,从丫鬟递来的托盘中取了块肥肉,喂给眼巴巴看了黑猫半天的白隼,笑道:“你说这君子游也不算家徒四壁,为何匆匆跑路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和这只猫儿?”

    “也许是没打算在外逗留太久,等风头一过就回去了。”

    “现在已经入秋,用不着每天沐浴更衣,可见他还是做了许久不能归家的准备。民间的猫儿和宫里的御猫可是不同,主人不喂就会自己去找吃的,就算君子游不带着这么个累赘,它也不会饿死,可见猫儿对他不是一般的重要。”

    沈祠盯着猫儿两条打了夹板而不能动弹的后腿,难以置信,“可这……这是黑猫啊,不祥,会带来灾厄的。再者都伤成了这样,也不能捕鼠护家了,养它又有何意义?”

    “那你可就得亲自问它的主人了。”

    没过几天,一路灰头土脸的君子游就赶到了帝都长安。

    从小城来的他没见过什么世面,还没进城门,就扯着脖子往里张望,看着人声鼎沸,软红十丈的盛世京华,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守城的兵士见他可疑的很,拎着他塞到角落里左右盘问,“站住!哪儿来的,叫什么名字?来京城干嘛的?暂居还是长住,有没有关牒?”

    一连好几个问题,把君子游问的有些发懵,看着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人群,就知道自己是被针对了,赶紧迎了个笑脸。

    “军爷,在下姑苏君子游,来京城是为寻猫。”

    “什么姑苏君子,老子还长安正人呢。寻猫?寻什么猫?你这人有点可疑啊……”守卫上下打量君子游一番,果然还是觉得他不像好人。“你,跟老子走一趟!”

    连向上通报这一步都省了,君子游直接被上了手铐脚镣,以疑似细作的罪名给关进了京城大牢。

    莫名其妙进了城不假,却是以这种方式成了阶下囚,心有落差事小,见不到萧北城,救不回小黑才是大事,因此他从城门到大狱的一路都在哭诉自己冤枉。

    “军爷啊,您见哪国的细作能穷成我这样啊,我真的是为寻猫,我养的猫在缙王手里,我得把它带回家啊!”

    “放屁!还想压老子一头,堂堂缙王怎么可能挟持你的猫,真当老子好骗了?”

    守卫一把将他推进牢房里锁上了门,夺去了他仅有的包袱,丢了一堆破烂,拿出唯一值钱的玉佩,在手里掂了掂分量。

    “等等!那个不行,那是我爹……”

    “你祖宗现在也救不了你了,怕是你这辈子都要在牢里过了,这点小东西,爷爷我就收下了。哎!二柱子,今晚有酒喝了!”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喂!!”

    任凭他在牢房里喊到声嘶力竭,也没人再理会他这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倒是吵醒了熟睡的狱友们。

    听着他熟悉的声音,隔壁牢房的那位蠢蠢欲动,凑到墙边与君子游贴近了些,摆手招呼着后者靠上前来。

    “这位先生,您难道是姑苏君子游?”

    哟,虎落平阳还能遇故知,稀奇了啊?

    君子游好奇着此人的身份,整个身子都抵在牢房的栏杆上也看不到对方的长相,只见几捋插着干草的乱发支棱在外面。

    “你是……”

    “先生这就把我忘了?前些日子我还去姑苏拜访过您的啊!”

    “哦?你是缙王萧北城?才这几天就沦落到如此地步,比我还惨。”

    “哎哟喂,先生您在胡说八道什么啊,我姓菅,名伤啊,您那本《晋王风流事》就是我发行出售的啊!”

    “你就是那个奸商!”

    “对对对,就是小的,因为这书惹祸上身,触怒了缙王才会吃这牢狱之苦。您是不知啊,缙王可真是心狠手辣,把小的关在这牢房里几天不给饭吃不给水喝,逼得小的不得不说出您在姑苏这事啊……”

    君子游一听这话不对劲,“我说堂堂缙王怎能一下子找到我的老家,敢情是你出卖了我?”

    菅伤意识到这话是把自己给卖了,感到情况不妙,赶紧缩回脑袋。

    奈何君子游的动作比他更快一步,揪着他乱糟糟的头发就不撒手了,扯得奸商哀叫连连。

    “嗷嗷嗷!先生您放手啊,这不是小的要害您,真的是缙王手段狠辣啊……放放放、快放手,头皮要被扯下来了!”

    “扯你头皮!小爷还想撕烂你的嘴!!”

    君子游恨不得把奸商揪出来痛打一顿,闹得正厉害的时候,牢房里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喘息,吓得他背后汗毛直竖,愣是没敢回头。

    听说这京城里死过的人比活着的还多,尤其是在这种阴气最盛的地方,难保不会有那么一两只孤魂野鬼……

    他咽了口唾沫,松开了揪着奸商的手,掌心里渗出一层细汗,哆哆嗦嗦挤在角落里,生怕被人看到似的。

    见他这副德行,牢房里另一位笑了,一掀被子走到君子游身边,伸出一根手指来,戳了戳他的背。

    “不是冤家不聚头,看来以后这京城大狱里是不会少了乐子的。”

    “乐子……?”

    “从方才的对话听来,你应该就是那位写了《晋王风流事》的正主。你得感谢这位奸商,下到牢里都不忘帮你拓宽财路,看看,对面牢房的刘大人,虽是因为贪污受贿才到了这里,对你却是仰慕已久,今儿个在这碰面了,就叫做缘分。”

    “……”

    “喏,还有隔壁的那位张屠户,听不得别人说你半句不好啊,有人指责你写的东西污秽下流,不堪入目,他当晚就提刀把人砍成了重伤,不然现在还在菜市口剁排骨呢。”

    听不懂这话到底是褒是贬,君子游连连后蹭,整个身子都贴在了墙上,可惜牢房就这么大点儿的地方,逃也是逃不出去的。

    他鼓起勇气抬眼打量了这位,约莫二十出头的模样,穿着一身劲装而非囚服,就说明他在牢里是有特权的主儿,许是犯了事等着家里拿钱赎人的公子哥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不过初来乍到,抱紧了这位的大腿,说不定等他出去了还会想起自己,顺带着连自己也一起救出去。

    君子游赔了个笑脸,接着他的话茬说下去,“那你……我是说您,也知道我?”

    “当然,早在进来之前就拜读过你的名作,对文中晋王在牢里对不听话的男宠略施惩戒的片段记忆深刻。而且我跟他们都不一样,他们是垂涎于先生的文采,我……是馋先生您的身子啊……”

    君子游赶紧捏紧了领口,心道鸟大了真是什么林子都有,京城的水,太深了。

    他抓紧腰带,不着痕迹往旁边蹭了蹭,后悔自己怎就不识好歹写了这么本破书,被逼的有家不能回不说,还要流落他乡被人觊觎,这都什么事啊。

    好在这位狱友并没有兽性大发,打了个哈欠又躺回到铺满干草的床上,拍拍自己身边空闲的位置,表示那是给君子游留的地方,后者慌忙摇头拒绝。

    “别那么紧张,只是说说而已,我还能真对你做些什么不成?你可是缙王看中的人,我们平头百姓哪敢觊觎你呢?在下花不识,敢说在这大狱里,只有我能救你出去,不如做个交易?”

    君子游一听有戏,凑上去眼巴巴盯着花不识看,那渴望的眼神就好似身处滔天巨浪中,终于看见根救命稻草的求生者。

    瞧他这反应,花不识也起了兴致,故弄玄虚的靠前了些,是要把君子游拉到面前交头接耳。

    哪成想伸出手来,后者曲解了他的意思,立刻连滚带爬退回到原处,死死抓着腰带不肯放手。

    “不,我不会用这个与你交易的,我是有原则的人!”

    果然,不正经的人,脑子里是不可能有正经事的。

    懒得解释的花不识索性从怀里掏出串钥匙,往君子游面前一丢,翻过身去背对着他,继续睡自己的大头觉。

    君子游理所当然的怀疑,这不过是花不识耍他开心的手段,试问哪个傻子会蠢到手里拿着钥匙,还被关在牢里寸步难行的?

    不过京城奇人甚多,难保不会有点意外,君子游抱着那一丁点可怜的希望,把钥匙一个个插进锁孔里转动,一连试了几次都是无果。

    就在他心灰意冷将要放弃时,随着一声清响,牢房的门的应声而开。

    “不会吧!还真能出去?!”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回头看向背后翘着二郎腿,一脸惬意的花不识,礼貌的问了句:“花公子,要不要一起?”

    “想走不是早就走了?这儿伙食不错,本公子还想多待几天,要走你走。不过我得说好,很快你就会回来这里,还是自愿被关在这儿的。”

    “我可不是傻子!那我就不客气了!”

    君子游迫不及待冲出牢房,兴奋的甚至忘了还回钥匙,满心想的都是怎么夺回被抢走的玉佩。

    隔壁牢房的菅伤一看君子游跑路也眼红,探出手来抓着他的脚踝绊了他一跤,摔得君子游气急败坏,扯着他蓬乱的头发,直踹他的脸。

    “放手!你快放手!小爷我有急事,不要碍手碍脚!!”

    “先生!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您可不能抛下我不管。今天您救我出去,改日我事业亨通,绝对不会忘了您的啊!”

    “跟你在一起,福没享到,亏倒是吃了不少,信了你的鬼话!!”

    君子游这一脚在菅伤脸上留下了个清晰的鞋印,就在后者吃痛松手的间隙,君子游甩开了这块粘在腿上的狗皮膏药,跌跌撞撞才出了几步,还没来得及跑出狱门,忽然迎面对上一人。

    花不识躺在牢房里自言自语着:“三……二……”

    就在他数到“一”时,君子游一言不发,老老实实回到牢房里,极其自觉的关上了门,顺带着把门锁也一并插好,紧贴着墙根站的笔直。

    之后便有脚步声缓缓接近,一人停在了他与花不识共处的牢房前,带着些许好笑的意味。

    “巧了,先生,咱们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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