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云今就埋在城郊西边的乱坟岗,君子游先是乱嚎一通做足了戏,把门一关,装作伤心欲绝的模样,转身就从窗子翻了出去,偷了柴房里的镐头,直奔城西。
也不知道那人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要是耽搁太久真闹出了人命可就完蛋了。
君子游一刻也不敢停,等到了乱坟岗已是累的气喘吁吁。
这会儿天色已暗,此起彼伏的坟包前东倒西歪立着几块不成模样的木板,枯木上站着几只红眼乌鸦,应景的发出了凄惨的叫声,吓得本就胆小的君子游更加腿软。
“诸位……我这是为救人,是给自己积阴德,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念叨几句,他四下找寻着封土松软的新坟,瞧见不远处有座坟包高出其他,一看就是近期才填过土,便上前去抡起镐头挖着,哪成想三两下掘了下去,突然发现土里渗出了奇怪的水分。
指尖蹭了一把,对着月光一看,竟是深褐色的血迹,还泛着浓烈的腥气,吓得君子游当场哀嚎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腿软的站不起来。
再看他方才挖的地方,露出了半条白净的手臂,骨骼纤细,皮肤细腻,腕上还戴着一串红豆手链,这让君子游起了疑心。
可他还没来得及想清其中关联,就听“咚”的一声巨响,吓得他差点哭了出来。
“各位乡亲,我真不是有意冒犯,你们都入土为安这么久了,何苦再为难我一个写书的呢……等我回去了,一定给各位多烧点纸钱。别吓我,求你们千万别吓我……”
“咚!”
冷静下来,君子游觉着有些奇怪,这声音近在咫尺,而且好像是从脚下传来的,闷闷的声音又显得有些空洞,应是在独立空间内敲打出的动静。
在他疑惑的当前,地下又传来三声剧烈的“咚咚咚”,君子游一拍脑门,终于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抄起镐头掘地三尺,终于摸到了棺材板。
他试探着敲了敲棺盖,听见里面也给出了回应,急不可耐的撬着封棺的长钉,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了出来,憋的脸色通红,还不忘感叹:“缙王府的人办事可真是实在,萍水相逢的刺客,也给用这么贵重的红木棺材,这要是勾搭上了,连身后事都不用我自个儿操心了……”
可他一介文弱书生,力气总归有限,撬到一半就筋疲力尽,还撕裂了手上的伤口,绷带都被血给浸透了,到头来没有办法,还得是棺材里面的那位自己踹裂了棺盖,才从中挣脱而出。
露出头的一瞬间,云今大口的呼吸着乱坟岗腥臭的空气,满眼都冒着星星,平生第一次感觉:活着真好。
君子游见他没事,赶紧把人从棺材里拖了出来,抱着人放声大哭。
“兄弟!兄弟救我啊,这鬼地方……呸!这破地方闹鬼啊……”
云今被憋的晕头转向,几近窒息,听他这话先给了他一巴掌,喘着粗气道:“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
“不、不是我胡说,刚才那儿还有个女的……”
再一看方才刨错的地方没了那半截儿手臂,君子游又是一声惨叫,抱着云今就不撒手了。
“哎哎哎,她不见了,我刚才亲眼看到那里有个东西,千真万确,我还碰到了她的血!”
“你清醒一点,别自己吓自己,那是你自己的伤,别胡言乱语了,此处不可久留,快走!”
呼吸逐渐恢复平缓的云今起身,拉着君子游便朝乱坟岗外跑,临走前,后者还不忘摸摸那具被踢坏了的棺材板,惋惜道:“啧,可惜了,不然拉回姑苏去留给我用也行啊……”
“你要是不想在明天之前就被塞进去,现在就立刻回缙王府去。”
“那你呢?”
“我?当然是跑路啊,在京城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再出现在别人面前,那不是自寻死路?”
“哦哦哦,对。但我来得匆忙,身上没带银两,你路上的盘缠怕是要自己想办法了。”
刚说完这话,君子游就见有人托了只金灿灿的元宝,在他眼前晃了晃,还阴阳怪气的问:“你说的是这个吗?”
“对对对,多谢贵……”
还没来得及道谢,看清了面前这人的长相,君子游的笑容立刻凝固在脸上。
……好死不死的,为什么会在这种鬼地方见到萧北城?缙王大半夜跑来乱坟岗一游,莫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
一时气氛凝滞如死,只听得头顶盘桓的乌鸦发出扰人的叫声。
萧北城叼着烟杆,似笑非笑的盯着君子游,以及他身后的……“死人”。
君子游叹了口气,甩着疼到麻木的两手,有些泄气,“王爷,您答应过饶他性命的。”
“可本王没说过饶你。”
“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就是为了救他而演了出戏嘛。全都是为救人,心意总是好的,王爷……理解一下?”
“话都让你说了,本王还有什么好说的?沈祠,把这两个都带回去,本王倒要看看他还能惹出什么幺蛾子。”
之后君子游和云今双双被押回缙王府,为了救云今脱险而演的一出大戏也泡了汤。
又是跪在堂前,君子游很是不安,绞尽脑汁想着能打动人的说辞,头发都快拔光了去。
看着他手上脏兮兮的绷带,萧北城善心大发,命柳管家替他重新包扎伤口,特意体贴的嘱咐道:“刨坑挖土的,口子里全是污泥,可得细细洗净。民间偏方说是盐水促进伤口愈合,依本王看,后厨腌缸里的剩的老坛盐水都是精华,快给先生呈上来。”
这老王八的心也太毒了吧!
起初君子游还抱着一点可怜的希望,期待着萧北城善心大发,放了云今,也饶了他。可见柳管家真的要用盐水来洗他的伤口,反而冷静下来,死死咬着牙关,忍着疼一言不发。
原本萧北城还怀着他只要肯求饶服软,就命人停手的心思,万万没想到一直到最后,哪怕冷汗滴在毯子上晕湿了一片,他都没有喊过一声疼。
“你倒是让本王意外,看起来胆小怕事,真正遇了事又愿挺身而出,有趣。”
“我想救他,仅此而已。”
“那你可曾想过救救自己?”
君子游默然。
萧北城又道:“如你所说,这事微不足道,仅仅是做了一场戏,救了一条人命而已,可对暗鸦而言,你却是横在路上的绊脚石。你可知以秦南归的性情,从来不会费尽心思去想如何搬开面前的障碍,他只需要……”
说着,他拈起一块绿豆糕握在掌心,无需用力,便轻而易举将之碾作齑粉,散在地上。
“在他眼里,你不过就是一只渺小的蝼蚁,若不依靠着参天巨树,就是一滴指甲盖子大的露水,都能淹死了你。”
“王爷会是我的靠山吗?”
“从你来到京城的第一天,本王就给了你选择,可现在分明是你自己往死路上走,死不回头,便连本王也帮不了你。”
“我不肯妥协,也是为了王爷。”
他这话逗笑了萧北城,用帕子擦去掌中的油腻,静等他主动说下去。
“王爷不了解我的为人,才会生出拉拢我的心思。我自认是个小人,没有忠肝义胆,也许还会见利忘义,为了我,也为了王爷您,才会几次三番拒绝王爷的邀约。如果王爷不介意日后可能会反咬一口的我,那么为了在京城生存下去,我愿意答应王爷。”
萧北城端着喝了一半的茶盏,与君子游相视许久,后又抬眼看了看柳管家与沈祠的反应,起身走到那人身前,将杯盏递了过去。
“把这茶喝完了,起来跟本王去个地方。”
盯着尚有余温的碧色茶汤,口干舌燥的君子游还是犹豫了,心道这到底是喝茶还是喝口水啊……
见他迟迟没有反应,萧北城便知他又想到了奇奇怪怪的地方,也是一时气急,拎着他的领子便把人提了起来,掐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都掐的嘟了起来。
“你就这么嫌弃本王?”
“不,在下是觉着这样不合礼数,不好不好……”
“本王看你是还没吃够……”
越是看他不知死活的德行,萧北城就越是恼火,正要故技重施,在他唇上狠咬一口,突然嗅到了君子游身上异样的气息。
“你身上为何有股腥臭味?”
“腥?是我伤口流的血吧,要说臭的话,难道是在乱坟岗沾染了腐尸味?”
闻着这股令人作呕的味道,萧北城也就没了心思,嫌弃的推开了君子游,吩咐柳管家快些把他带下去,洗干净了早些休息。
不过很快,就在君子游与他擦身而过时,萧北城意识到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看来今天惹的祸事可不止这一桩。
待那人走后,萧北城才对沈祠道:“今日可有什么反常之处?”
“王爷,先生不反常才是反常。”
“……你说的对,本王竟不知如何驳你。也罢,该来的早晚会来,往后与他的日子还长着,也不急于一时解开这团乱麻。”
萧北城乐观一时,可他万万没想到,麻烦居然第二天一早就找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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