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入冬,君子游就套上了狐裘,任谁见了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去到顺天府时,正好碰到了等候提审人犯的叶岚尘,后者见了他这模样窃喜着,心道缙王讨了这么个好宝贝来,怕是稀罕不了几天就要一命呜呼了,这就叫什么?福薄。
想到这里,就不禁冷嘲热讽:“身子还没好利索就跑出来惹是生非,王爷就不怕一个病秧子毁了您的清誉?”
“叶大人此言差矣,若是本王插手了此案却迟迟没有结果,才是让本王名誉受损不是吗?”
“王爷说的是,但您将声誉大事交在鄙陋之地出来的下等文人身上,也许会吃亏。下官也是关心王爷才说了几句,万望王爷不要动怒。”
“怎会,叶大人的好意,本王心领了。只是先生乃本王亲自去到姑苏请来的门客,就算不懂规矩冲撞了叶大人,但他的本事却是货真价实,还请大人多多指点。”
这话里外是在损叶岚尘看人不顺眼便处处刁难,他心道还不是缙王您找来了这么个活宝给我难堪才有今天的局面,不然就按照宫里那位的意思,让这事不了了之多好,哪还用像现在这样焦头烂额?
君子游病的厉害,没有心思与他吵嘴,进门便缩在离炭火盆最近的位置,也不管那是主位还是客座。
谭九龄见状欲言又止,萧北城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言,又吩咐人挪了两个炭火盆,就放在身前给他暖着,全然不顾叶岚尘这厢被热的满头大汗,连连翻着白眼,只得脱去外衣。
“今日本王到顺天府来,便是为了前些日子轰动京城的花魁遇害一案,此事闹的沸沸扬扬,据公开审理也过去了数日,再拖延下去只怕又会惹出什么事端,须得尽快查个水落石出。”
叶岚尘端着礼貌却带着一丝挑衅的笑意,“王爷说的极是,可您家的先生说花魁遇害与李氏玉兰遇害要分开审理,又认定从琅华阁中搜出的大红棺材与李氏玉兰脱不了干系,好好的案子拆的七零八落,原本明朗的案情也陷入了僵局,您这不是让下官为难呢么。”
说到这里,君子游抬起头,拍了拍手招呼沈祠进门,一见了后者把庭审当日代替二位受害者的纸人搬了上来,谭九龄气的直挠头。
“这……怎么又把它弄回来了,晦气!”
“府尹大人也别嫌晦气,琅华阁那具棺材现在还在顺天府后院停着,您不光得看这纸人,等下还得去看看里面那位呢。”
这话一出口,吓得谭九龄腿都软了,缩在白烬身后不敢多话。
君子游暖够了身子,才敢从狐裘里伸出手来,亲自走上前去,把纸人上写着名字的纸条调换了位置。
“其实我们都被人误导进了迷局,一心认定绮凰姑娘的是个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惜残害亲生妹妹的恶女,殊不知从一开始就对此有了误解,换个方向来看,事情就是另一幅不同的面貌。”
“你是想说我们认错了人,其实怀有身孕的那位才是真正的绮凰姑娘?”
君子游摇摇头,他扯下瘦纸人身上写着“绮凰姑娘”的字条,攥在手里并没有急于贴上去。
“如果说这件案子并不是只有两位受害者呢?”
众人纷纷沉默,跟着叶岚尘一道来的刑部侍郎迟旻冷嘲热讽:“还嫌案子不够棘手,又扯出一个受害者,我看你是存心来捣乱的。”
“大人还请慎言。”
叶岚尘瞥了说话的这位一眼,眼神颇为责怪,失言之人赶忙俯首,不敢再多话。
这时沈祠遵照君子游的吩咐又搬了一个纸人到堂上,君子游这才把手里写着“绮凰姑娘”的字条贴在了纸人身上。
“首先要向各位大人说声抱歉,前些日子的庭审不得结果,害顺天府名誉大损,这其实是在下为诱出幕后真凶而安排的一场戏。我对各位大人隐瞒了非常重要的一个细节,便是我与沈祠发现其中一具遗体的面容有蹊跷,但身为仵作的罗玉堂有涉案嫌疑,我不便声张,所以才选在今日再次验尸。”
确认过萧北城的眼神,白烬起身对叶岚尘毕恭毕敬的行了礼,“烦请叶大人派人详查。”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叶岚尘不好拒绝,点头允了他的请求,片刻之后,刑部的仵作便给出了结果。
“回各位大人,怀有身孕的那具遗体确有蹊跷,面部覆有一层薄膜,便是作为易容之用。不过人已经死了有些时日,下官去查的时候遗体已有腐烂迹象,这假面下面的脸都辨不出模样了,只隐约能看出一些伤痕,是被毁过容的。”
君子游顺势而上,“方才后院已在进行开棺验尸的事宜,仵作大人是否发现了什么呢?”
“这……”
“大人不必顾忌,直言便好。”
仵作痛心疾首的摇了摇头,连连叹气,“实不相瞒,棺中这位死者也是女子,从遗体的情况来看已死了两月,她腹部隆起,同样有孕在身,虽然面容及身体已经腐化,但从骨骼轮廓看来,应该是李氏姐妹的其中一人。”
“死因呢?”
“并无外伤,骨肉都没有中毒的迹象,初步判断是病逝。”
君子游闻言又摸出几张纸笺,在上面写下了罗玉堂的名字,并与先前的名牌混在一起,一同摆在地上。
“那么我们假设红棺中这位女子是李氏玉兰,她在两个月以前就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不幸病逝,就算绮凰姑娘因为□□她而感到心虚,也没有把她的遗体安置在琅华阁的道理。况且李氏玉兰的夫君罗玉堂就在京城,她大可让罗玉堂为李氏玉兰操办后事,或是把人带到乱坟岗偷偷葬了,为何会做出这种蠢事?”
萧北城听着他的话,盯着浮在茶汤上的叶片出神,沉吟道:“道理说不通,便只有棺中女子是绮凰姑娘这一种可能。”
君子游点头附和,“王爷说的不错,那么如果棺中女子是绮凰姑娘,她有孕在身便是事实,与传闻相符,至于是不是龙嗣这点在下不予揣测,但显然李氏玉兰认为就算不是,也有借此一步登天的机会,所以真正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是谁,想来大家心中都有猜测。”
听着他的话,众人愈加沉默,白烬做出了一个颠覆人们印象的猜测,“所以并非绮凰姑娘□□李氏玉兰,而是李氏玉兰……控制了绮凰姑娘?”
为了一己私欲竟不惜做出如此歹毒的事,更不惜犯下欺君之罪,这是何等愚蠢。
盛怒之下拍了桌子,怒斥“荒唐!这个毒妇死不足惜!”的人竟是叶岚尘。
被他的情绪影响,君子游也有些激动,上气不接下气咳着,沈祠给他拍着胸口顺气,又把他扶回原位,等到他这口气喘匀了,才发现萧北城在旁满眼担忧的盯着那人,手里还端着盏热茶,是要等他好些之后,为他压下胸中那口闷气的。
“王爷不必忧心,小场面而已。”
君子游朝人笑笑,分明刚才憋的脸色红得发紫,这会儿却又苍白如纸,怎能让人不担心他的病情。
“长话短说,快些了结了此案回去休息,你这身子就别跟着瞎掺合了。”
“有句话我不得不说,李氏玉兰究竟是不是毒妇这点还需深思。她从姑苏为寻亲远道而来,我认为她对绮凰姑娘并未抱有恶意,反之是血缘亲情间难以割舍的在乎,这份在意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便会好心办了错事,只怕李氏玉兰也是受害者。”
因他一席话而冷静下来的叶岚尘沉思片刻,深知他说的有理,顺着他的思路推理下去不难想到一个人。
“罗玉堂。”
“罗玉堂早些年便到京城,又与李氏姐妹是老乡,垂涎绮凰姑娘的圣宠,生出狸猫换太子的野心也不是没可能的事。他指使李氏玉兰到琅华阁中,囚禁了绮凰姑娘并让她取而代之,但世事难料,谁也没有料想到孕中的绮凰姑娘竟然病逝,为了能让‘绮凰’怀有龙嗣这出戏演下去,他便又找来了一位与绮凰姑娘孕期相差不多的女子。”
见君子游连顺气都吃力,萧北城哪还忍心他勉强自己,连连给白烬使着眼色,后者便顺水推舟说了下去。
“这样说来,也就能解释那位无名孕妇遍体鳞伤的原因了,只是个无关者的话,岂非可以随便打骂?但后来李氏玉兰也遭遇不测,甚至还被人溺死,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可就要提到罗玉堂口中那个害他鬼迷心窍的罪魁祸首了。”
这下白烬闭上了嘴,谭九龄更是不敢出言,本就不是一路人的叶岚尘到此也纯粹是为看戏,自然不可能主动牵扯他背后的势力。
那么能够开口的人,便只有一位。
“西南商行。”
萧北城手里把玩着烟杆,把目光移到了悠哉喝茶,看似事不关己的叶岚尘身上。
后者果然有所反应,先是动作一僵,而后抬眼与他对视,话音清冷,“王爷若是在说笑,下官可就当作没听见了,不能乱说的话,王爷也得好生注意才是。”
“这可不是本王要给人扣帽子,罗玉堂的证词白纸黑字画了押,还能是本王泼脏水不成?”
任凭叶岚尘恨得咬牙切齿,碍着身份,总归不敢僭越,只能攥紧拳头,把骨节都捏的咯吱作响。
而在他动了怒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一个人的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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