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皇子皇孙上交了策论后,天子先将它们都过了一遍眼,选出了几份比较出彩的。
至于为什么说天子选出的这几份是出彩的,而不是被淘汰的,那是因为,天子连点了几个人的名字,让他们仔细说说自己的想法。
祁元询赫然在列。
他可不觉得自己会在第一轮就被淘汰——那样也太丢穿越者的脸了,也对不起光幕为他营造的声势、替他开的挂——更何况,如何他们的想法在第一轮就被天子淘汰,又何必说出来呢?
至于被点名的人里居然没有他爹赵王,祁元询只能表示,爹,上次的命题作业没在做完后交给你看不是我的错,没能照抄我的作业,也不是你的错。
老爹放心,还有我为你争光呢!
被天子点名的人,按顺序排起来,分别是三位藩王与两位皇孙。
按长幼排序,发言次序被定为皇次子秦王、皇三子晋王、皇十七子宁王、皇第四孙元询、皇第五孙元訢。
虽然秦王和秦王世子对储位的心思已经淡了许多,但是并不意味着他们上交的策论也是敷衍了事的。
再怎么说,他们也是藩王,若是能登大宝也就罢了,目前看来,秦王系能夺得皇位的可能性不大,既然如此,还不如在宗藩之策上多下点功夫,至不济,也能说服天子施行一部分。
而且,祁元询觉得,秦王系的发言位置,肯定会有一个的。
秦王毕竟是天子现存的年纪最长的儿子,在大部分人的治藩之策都不大可能特别有新意的情况下,秦王是一定能有一个发言机会的,这是他的地位决定的。
秦王如此,被选上发言的其他皇子皇孙,同样如此。
如果没有特别出彩且标新立异的言论,那么在大家的观点都差不多的情况下,更符合嫡长制的皇子皇孙会更容易入选。
秦王、晋王、赵王等人,若说他们这一批受着同样教育、同样戎马征战多年的年长皇子思维截然不同,那才是让人惊讶的事情。
有两个哥哥顶在前头,目前还不能算是最年长皇子的赵王,就只能拱手把表现机会让给别人。
祁元询:爹,没关系,你还有我!
祁元询的排名比较靠后,就看着三位皇伯、皇叔先发言。
秦王、晋王都是被光幕预言了早死,继位可能性被大幅削弱的宗王,因此,他们的对宗室政策就偏向于宗室一点。
毕竟他们的后代依旧会是宗室,执掌朝廷的可能性不大,还不如多为子孙后代着想。
当然了,天子都让他们好好商议了,照搬天子原本的政策那是不可能的,或多或少还是有着创新的。
秦王和晋王的建议都偏保守,祁元询在心内替两位皇伯总结了一下,总而言之一句话——不可过分削弱宗室!
他们自己提出的策议里倒是削减了宗室待遇,但是朝廷只是减轻了财政方面的负担,其他方面并没有多少改善。
皇子中最后一个发言的宁王在皇子中排名靠后,提出的策议就更有进取性。
“儿臣建议,可效仿前朝,允宗室藩王征别国以为封地。是以,请父皇允诸王扩充王府卫军!”
宁王别的话都还没说,就这么一句,就让文华殿内诸王尽皆哗然。
有不少人暗暗地瞥了赵王一眼,只见他八风不动,便叹他好气度。
赵王得登大宝的希望不小,宁王此言,在当今天子看来尚不如何——毕竟诸王都是天子的儿子,扩充一部分的王府护卫军,并不算什么出格的大事,事实上,北地九大藩王,王府卫军的数量就比寻常的藩王要多——可是,在新皇看来,不就是心大吗?
祁元询默默给宁王叔点了个赞。
男人不狠,地位不稳。
看宁王叔这个提议的架势,说他对自己正常登基成为皇帝有信心,那真是鬼都不信。
不过提出这个提议……难不成,宁王叔现在就有想要开疆拓土的想法了?
宁王的提议,是以扩军、允藩王征别国为主要内容的,真要说到宗藩待遇问题,也只是提了提削减禄米之类的,毕竟宁王的策议里满满都是私货,重心就不在这上面!
宁王的提议是不错,天子也动心,但是这件事说出来,让大家都知道就行了,讨论还得放到后面来。
于是乎,三位或是过于保守、或是和稀泥、或是说不到点子上的藩王退场后,终于轮到了祁元询上场。
明明在皇孙中排行第四,却有了皇孙辈第一人的万众瞩目级别的关注度,祁元询都不知道这对自己是好还是不好了。
唉,怪只怪他太优秀。
因为提出的想法太优秀了,就连开口,都是天子直接开口询问他,而不是让他慢吞吞按顺序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元询啊,你这个‘恩封’、‘考封’,是什么意思啊?”
祁元询上交的“作业”是他准备了很久的,光从厚度上,就比其他的叔伯兄弟要厚不少,所以在上交的时候,他还特意仿照前世某朝内阁票拟的做法,贴了一张黄签,提取了策议内容关键字,在“作业”上头写好了简述。
天子方才虽然大致看过了每个人的策议,但是数量太多,还不可能每个都看得很仔细,像祁元询的策议,他同样是没翻完,好在前头有简述,他想说的内容
“禀皇祖父,孙臣的想法是这样的:
古语有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皇祖父宽待子孙,子孙后代,永享世爵,如今宗室人丁稀少,尚无异状,日后枝繁叶茂,难免需要国朝花费更多力气供养宗室。”
这一句虽然听起来是套话,但是还是有用的,祁元询又强调了一遍光幕所显的,国朝宗室过多,以至于朝廷要花费大量禄米去养宗室。
“宗室支出不少,若削减宗室禄米,孙儿又恐其日子难过。”
祁元询这一句,就是否定了在场不少人都提出来的削减宗室开支的想法。
在场的诸王、皇孙看着祁元询的脸,都觉得他怕不是为了先得到皇位,不惜做好人、烂摊子等子孙后代收拾。
虽然他们的想法被祁元询否决了,可是,有这么一位为宗室着想的帝国未来准继承人,他们真的没什么意见。
天子宣武帝是知道祁元询话只说了一半的,是以也不觉得他敷衍,而是示意他继续说。
祁元询继续道:“宗室自然要供养,只是,这宗室的范围如何论,孙臣觉得,还是要限制的。”
祁元询说到这,才是真正要开始说自己的意见,在场的聪明人也知道,戏肉来了。
“皇祖父为子孙定爵八级,孙儿以为,宗室有爵者,至末爵奉国中尉后,便不可承爵了。且宗室世子世袭其爵,庶子降一级承袭,人数太繁,不如定下规矩,若无大功于国者,其爵皆降袭!”
诸王这下都听懂了。
什么叫杀人诛心?这就是啊!
不声不响,连根儿都给人刨了!
天子规定是子孙的爵位,世子都是世袭罔替的,其余诸子降一级袭爵,祁元询倒直接来了个皆降袭。
本朝注重嫡长,若是世子都降袭了,那其他人呢?岂不是降得更多?!
不过,这方法对朝廷是有好处的,这样一来,便不需要担心宗室过多了。
天子是知道这一点,可是,他是苦孩子出身,平生一大愿就是让自己的子孙后代不用再过他那样的生活。
所以天子一反前人的惯例,让自己的子孙后代能永为宗室,且永享爵封。
更何况,天子还久违地给了藩王们实际的封地。
本朝之前,藩王有实封的,只有汉晋二朝。
汉唐之前,出五服者便不为宗室,出服后的宗室不算天家人,似寻常人一般科举或参军方可兴家。
赵宋的宗室虽然不能参政,但是在宗室认定这个方面,却是要比汉唐宽许多。
只不过赵宋的宗室不仅不能参政,还被圈定了居住范围,宗室大规模聚居,相当于被囚困在某几个城市。
赵宋也因宗室过多,面临过本朝在光幕显示中需要面对的宗室供养问题。
只不过,赵宋有位王荆公,这位敢说“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大佬,发动的变法当中,有一项就是削减宗室待遇、开革远支宗室。
不管怎么说,赵宋的宗室问题在王安石变法的时候得到了缓解,后来靖康之变,赵宋的诸多宗室因为聚居被金人一网打尽,剩下的远支又不成气候,唯一逃过金人魔掌的康王赵构也死在南渡的半路,天下很快陷入动乱,区区的赵宋宗室问题,也不再重要。
天子是学了赵宋对宗室的宽待,还不愿后世再出个王荆公,干脆将宗室的一样待遇全部规定好了。
简而言之一句话,天子护短,还要让自己家的子孙全都世世代代永享富贵,即便不能做皇帝,也能做个富贵的宗室!
祁元询说完爵位皆降袭后,天子没说话,他便继续往下说,但好歹多加了几句解释和补充,不然的话,殿内众多藩王的眼神就能把他戳死:
“孙臣以为,诸王有大功于国朝者,其爵位世袭罔替,此为恩遇,非有大功于国者不得轻易受封。
而寻常宗王,则爵位世袭递降——若有功,亦可原爵承袭抑或加封品级。
以亲王为例,世子受封,爵位递降一级,为郡王,若亲王有功,则世子可原爵承袭,或世子继爵位后有功,则其郡王爵复升亲王爵。”
祁元询这个补丁一打,年长的诸侯王看他的眼神就和缓多了。
当今天子教儿子是相当有一手的,本朝的诸侯王们,脾气不好归脾气不好,但是能力真的都很出众。
现今已经到封地的藩王们,有许多都已经有战功了。
若说他们无功于朝,怕是唾沫星子都能把人给淹死。
感觉好一点的,觉得自己家这一系的爵位有希望世袭罔替,即便不认为自己的功劳特别大的,也觉得自己的爵位怎么着传下去的时候,世子也能原爵承袭。
至于认为自己或者自己的儿子不如兄弟的,呵,天子诸子里,还真没这样的人。
当然了,祁元询说的这些都还是提议,不一定会成为现实,只不过藩王们觉得他的提议成为现实的可能性比较大,所以下意识地现在就开始代入了。
停顿得差不多,在场的人都脑补好了,祁元询又继续道:
“孙儿之前说的,便是孙儿对宗室的袭封想法。皇爷爷您问的考封,便是在这个基础上产生的。
有爵封者,唯有世子可降袭父爵,无世子则由朝廷封选。
除世子外,其余诸子年至二十加冠后,受推封。受封前由宗人府汇题,考刑律、儒经、骑射等,考试科目可有数项,使受封者择其中三项。按结果之优、平、劣,使其受封应受之爵,或降一等、二等、三等袭爵,劣者过多,则停封,不授爵。
末爵奉国中尉,世子可参加考封,爵袭三次后,便消爵。
非因功受封者,皆为恩封,恩封不可世袭罔替。
无爵宗室有功,亦可复封爵。”
“无爵宗室?”到这里,天子终于开口反问了一句。
“是,孙臣以为,皇爷爷欲令子孙代代富贵,此天子亲亲也,纵使无爵,亦不可逐离宗室。”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祁元询是很明白的,照他爷爷这个双标的劲儿,若是改革太过大刀阔斧,天子是不会同意的。
更何况,无论是赵宋还是之后的金、夏、原,都是没有开革过宗室的,汉唐之前的出五服不为宗室,已经是过去式了。
从制度上来看,这算是倒退,但是,这么多前朝旧例摆在那里,让天子接受子孙过五服出族这件事,是很难的,而且,出五服不为宗室后,就能让那些人不胡作非为吗?
也不一定。
那还不如直接按宗室条例统一管理起来的好。
“既然无爵,又如何证明其宗室身份呢?”
祁元询不慌不忙,感谢前世的最后一个大一统皇朝,不管怎么说,那个大一统皇朝在许多制度上,都吸取了各个前朝的许多经验,制度的完善程度还是值得参考的。
“孙臣以为,仁祖之子孙,俱为宗室,皇祖父子孙为大宗,皆束金黄带,以示身份。余者为小宗,束红带子。”
祁元询这个宗室区别法,话其实说得很狭促,因为仁祖便是天子追封的父亲,仁祖子孙就是天子与其一众兄弟的子孙。
当今天子的诸多兄弟、子侄俱已殁,唯一剩下的、如今受封爵位的便是靖江王。也就是说,唯一的红带子,其实就是靖江王一脉。
但是,如今的靖江王毕竟只是天子的侄孙,其父又犯过大错,祁元询是天子的亲孙子,举出的这个宗亲区别法也没什么问题,所以,在场的人也不会说有什么不妥。
“无爵宗室,到底是天潢贵胄,孙臣以为,不可使其无爵后便虚度日子,亦可使其参加考试入朝为官,无爵宗室参加考试,可与寻常科举相别。”
祁元询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在场的人听到部分内容,都不得不承认他的想法确实出众。
其实除了刚才提出的主要建议,他还有一些参考其他朝代的补充,只不过这些,都已经写进策论里了,天子后面自己会仔细看一遍。
剩下的时间,祁元询决定见好就收,把舞台让给皇嫡孙祁元訢。
有祁元询珠玉在前,没有前世见识作弊的祁元訢就有些相形见绌了,但还是有新想法提出来的。
不知道是东宫一脉的意见已经进行过统一还是什么,祁元訢提出的内容就是进行了包装的削藩建议,只不过里头还真有点想法。
他们五人全部说完,天子又咨询了没被选中的一些宗王的意见,耗费了很长时间,才让他们离开。
正在他们准备走的时候,光幕又更新了。
这一回的光幕更新,还是针对大周的宗王问题。
其上记载,周末,天灾人祸交织,各地世袭罔替的宗王却积累了大量的财富,横行霸道、霸占民田、横征暴敛者不在少数,民怨之下,起义军杀死的藩王、宗室不计其数,死法也花样百出。
到周末,人数多达几十万的宗室,最终百不存一。
祁元询默默望天,这份记载,是如今尚未改变政策后的结局吧?
有这么惨烈的结局做对比,皇爷爷用他的办法的可能性,应该会很大。
相比于其他人,他参考来的这个制度,还是比较有普适性,又相对温和的。
才过了半天不到,回府后,用过今日偏迟些了的午膳,祁元询就看到天上的光幕又起了变化。
史载有周一朝,因实行降等袭爵与考封制度,宗室有爵位者占总人数一成左右,才干过人者众。
朝廷供养宗室支出禄米过多与藩王横行不法以致民怨沸腾等记载,皆已消失。
祁元询发现了一个点,自己早上才提出了想法,光幕马上就捧场了。
联系起光幕显字后,有许多次都凸显出他这件事,他默默地摸起了自己光滑还没长胡子的下巴:莫非,他就是光幕爸爸最爱的那个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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