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宝船上待久了, 体验过不受约束的生活以后,回到京师的纪王觉得不适应了。
刚回家的时候,离家多年的他还挺受宠的。
别说他的弟弟们了, 就连他哥、他爹都对他在海上的生活很好奇。
自觉承担起说书任务的纪王,说到自己在不同番国经历的冒险的时候, 兄弟们对他羡慕得不得了, 又想让他继续说下去,对他嘘寒问暖得那叫一个殷勤啊
等过了几个月之后,兄弟们的热情不减,纪王自己却撑不住了。
成天到晚给人说书,他到底是王爷还是说书的手艺人啊
而且, 哥哥们全都成婚了,这就意味着,他现在是景熙帝皇子中, 年纪最大却未曾成婚的第一人。
纪王自己没这个想法, 但是宫里在为皇子选妃的时候,已经替他预留了几个人选。
再加上纪王离京两年后的那次光幕, 已经预告了他的前途无量,是皇子里最抢手的人物, 想嫁给他当正妃的女子数量不少。
虽然是这样,但是景熙帝还是尽量让儿子们在成婚前见一见他们预定的正妃人选, 总不能促成一对怨偶吧。
正妃是要过一辈子的,感情好的话, 不纳侧也是有的,景熙帝这种做法, 也算是为儿子着想, 里头满满的都是慈父心肠。
然而纪王因为本人的光明未来, 以及出海数年积压起来的适格的正妃人选,生生地让他感受到了什么叫父爱如山体滑坡。
陷入了成婚前的会面狂潮的纪王父皇的爱,实在是太沉重了qaq
平心而论,纪王这个成婚对象,并不是只有优点的。
确实,他出身高贵、秉性纯善,此前无有侍妾,未来又相当可期,在宗王之中,是仅次于皇太子的上佳人选。
可是他为人跳脱,没有野心、胸无大志,在基业有父兄保障的情况下,当然也还是优点,只是未来若是离开中原就国,又如何保障后人嗣位不出意外
况且,纪王的心已经野了,在宝船上待的这些年,他见识的都是不同于陆地上的另一种风光。
回到久别的京师不久,他就已经有点厌倦了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
纪王的想法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祁元询能够感受到。
所以当纪王请求,若再有宝船出海,希望再度随行的时候,祁元询也允许了。
在宝船再度出海前,就是纪王再不愿意,也得在国内先完婚,把已经开始进行的纪王妃择选的最后一轮会见,给见完。
祁元询也是偏袒儿子,才会在他回来之前便给他确定了那么些个好女子能进入皇家选妃的最后一轮,这些官宦人家的女子,也都是不用太担忧婚配的,真的有不愿成王妃而是要嫁人、或者将要超过花期家中等不及的,祁元询也都给了补偿,并且在其晒妆之日,遣中官前去添妆,表达了他的维护态度纪王要是想进行到一半就逃,那他可是不依的。
相亲结束后,纪王选了一位武官家出身的女子做王妃,这位王妃个性恬静,倒与纪王如今跳脱的个性并不相同,也能互补一番。
和兄弟们相比,纪王成婚的年龄已经稍微有些晚了,所以纪王的大婚到来得很快。
景熙五年的年底,他就在一个吉日里成婚了。
成婚之后,纪王和他的新婚王妃没在京中待多久,便又出幺蛾子了。
前途无量的纪王殿下,实在是闲不住,成婚后也不住在宫中,只是住在分配给他的王府里。
和几位皇兄一样,在新婚假和正旦休息结束后,过了一段每日参加朝会、勤勤恳恳上班工作的生活后,他累了,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纪王也是乖觉,想要逃避责任,还特意写了一封奏疏向祁元询解释。
祁元询看到他家老四的一番歪理邪说就笑了。
那奏疏上密密麻麻、冠冕堂皇的话,结合纪王的性格分析,便能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不想工作,我想休息”。
这么个性子,跟着宝船的船队一起去开拓未知世界也就罢了,未来治国该怎么办呢
难不成还是要养孙子
大号没有练好,练小号就一定稳了吗
想是这么想的,但纪王也只是个性散漫放飞了些,人还是有优点的,祁元询也不至于不顾孩子的个人意愿去强制他学习理政之术。
更何况,纪王给的理由也算有点道理。
他希望游历中原,了解民生,再实地考察一下,大周各地百姓如何劳作,吃食为何。
从其他番邦带来的粮食,都是原始版本,不适合广泛地推广到整个大周地界。
祁元询先从上层推广,同时借助朝廷的力量选择几处做试点,也正是因为此事。
宝船出海,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将番邦国家所有的产物都带来大周,知晓了大周缺什么,或者适合在什么环境中种植的番邦作物更能广泛栽种,那也是功德一件。
祁元询大方地给了儿子假期。
纪王没有明说的,他也考虑到了。
游历各地,怎么能不吃各地的经典小吃、美食呢
他给儿子的新婚假,连度个蜜月的时间都不够,放纪王出去,也算是让他补上假期了。
回来的这几个月时间里,纪王除了繁忙,便是沉浸在众人对他的惊叹赞誉之中。
而此番携王妃出游,是他长大那么大,头一次能完整游览一遍大周统治下的大好河山。
论疆域之广阔,论风光之秀丽,论国人之勤朴,大周所据的中原都是天下之冠。
跟着宝船出海见过了那么多不同番国的风光,有些确实有其不同凡响之处,可是论物阜民丰,还是只有大周,冠盖当世。
有些番邦之王,过得甚至还不如大周的一个富裕百姓。
然而为大周自豪归自豪,在此之前,纪王从没好好看过大周的山河风光。
这也不怪他,古往今来那么多王侯将相,有这个闲暇看完整个中原疆域的,几乎不存在,更遑论本朝的宗室培养策略虽然较赵宋等前朝有所放松,但是皇子龙孙也基本上是被困在一府之地,哪能看得了整个天下
他们兄弟里,和太上皇一道出游最多的皇太子,也只是对两京之间较为熟悉。
但是两京富庶之地,哪里会差到哪里去
这一回,纪王是打定了主意要好好逛逛,不独是名声在外的游览胜地或是诸王镇守之处,便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有空他也要游历一番。
这么一游历,才一两个月,他便觉出不同来了。
大周的变化实在是有些大
纪王带着王妃一道出门,可谓是轻车简从,一点都没有将自己藩王的身份张扬出去的意思。
这样也更方便他们体验纯正的民间民俗。
就是再怎么俭朴,他们也不是一直走路的,总有要用到马车或者行船的时候。
纪王原本是一点都不觉得有问题的,直到王妃感慨了一番,他才发现,这两个月来去过的地方,凡是有用到马车的地方,路都不曾颠簸。
纪王还记得当年跟着宝船出发的时候。
出发的港口离京师南京很近,但是到港口的位置,除了修建好的官道,其他的道路,光是入眼,都能感觉到它的崎岖。
宝船上的人,有士兵、有指挥、有内侍,这些人在民间生活的经验都比他长。
纪王还记得,这些人当初还感慨过,这些地方的路,已经比他们的家乡好得多了。
除了因战败或家族获罪被充入宫中的罪人之后,宫中其余的内侍,有许多都是家中生计艰难,没有办法,才入宫的。
甚至于,入宫成为内侍,相比于他们在家乡那种贫穷的生活,已经是非常有福气的一件事了。
一个地方好不好,就算是见不着人,也能从这个地方的环境上看出来。
要是交通顺畅,路修得好,这个地方就是再穷也不会穷到哪里去。
反倒是那些穷山恶水、交通不便的地方,更容易出“刁民”,没办法,本身环境就不好,交通更不好,那就是再努力,也好不到哪里去。
纪王这两个月走过的地方,竟然都是极为平整,堪比官道的地方。
富庶的地方,还会用青石板铺满地面。
纪王发现这个问题了之后,虽然出身不如皇家高贵,但同样是官宦之家的纪王妃,又是一通感慨。
“父皇圣明啊,我在家乡还没怎么觉着,跟着殿下出来走一走,才晓得父皇行的是何等的仁政啊”
“诶这些地方的路难不成都是父皇下令要修的各地都要修路,朝廷要征发多少的杂役啊”
“殿下想错了。这些地方的路都堪与京畿之地相比,确实是有赖于父皇的仁政,只不过呢,不是朝廷征的人,是各地的商贾出的钱。”
纪王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你说是朝廷或者地方上的乡老,甚至百姓集钱修建的也就罢了,商贾出资投机倒把、不事生产之辈,也会行此善事难不成,父皇一旨令下,此辈便都变成忠君爱国之人了”
不是纪王看不起他爹,实在是商人在世人心中的名声实在不好。
士农工商,商为最末,高皇帝曾为天下百姓设籍别类,唯有商人未有正式户籍,以至于纪王在船上听来的那些说法里,至今为止,商人们还是附籍行事,也就是朝廷登记的户别里,这些人可能是匠户或者军籍之类,但实际上,却都是行商。
大周开国至今,都是盛世,未曾有需要商人们出钱出力的时候。
不到这种危难时刻,皇帝不下圣旨承认商人们的正式地位,不让他们捐钱捐粟为国效力、换取朝廷表彰或扶持,那商人们怎么会傻到往自己身上割肉
“殿下想到哪里去了。父皇的圣旨只是允大商之家捐钱修路,助益民生,以此来确定民籍罢了。本朝未曾禁止商人子弟参与科举,只是这些商人,行走各处,踪迹不定,越是大商,他们家的子弟,越是容易被指斥为冒籍。”
“你这也知道我都还是听船上的张指挥说起过他家乡有出过这类事,才知道的呢。而且,若只是商人捐钱,也不至于咱们走的这些地方都是修好的路。有点本钱的商人,哪个不是在家乡广买田地,说自己是良民农户的,他们家的后人没有被指冒籍之忧,又怎么如此好心”
“父皇圣明,早已下令了,富者连田阡陌这样的事,早已是不可能了。”
纪王一听,颇觉惊奇。
他之前与纪王妃交谈,从不往这样重要的事情方面说,竟到现在才发现,自家王妃还是个对政治极为关注,甚至对此相当敏锐的奇女子。
不过转念一想,他家王妃虽然生性文静,但祖父曾经是皇祖父燕山护卫的副千户,父亲也子承父业,甚至青出于蓝,任指挥使,乃是诸王王妃自低品官员之女中择选后,少有的出身较高者。
有这样的见识,也不算稀罕事。
惊讶完了之后,纪王便将注意力投注到王妃与他说的那一桩,天下下令不准臣僚、商户、富户广蓄田产之事。
本朝对文人一贯是有优待的,天子便以文臣免税后,常有举业来投之人,以致天下税收益少,规定了文人士子以及朝中官员的免税田亩之限额。
同时,又以商人凭借财富在各地大量积蓄田亩,充作农户为由,限制了商人在地方上买田的额度。
简而言之,无论是文人还是商人,现在都不能大量兼并田产,违背之人,被视为触犯律法,将被严惩,甚至于,比一般的案件惩罚更为严酷。
有意思的是,天子景熙帝未曾规定中原之外地方的田产如何。
甚至于,对处于汉王控制下的安西、化为交趾的原安南,现在都是鼓励国人去往开拓的。
中原之外的这几处大周藩国或新并行省,只要是百姓自行开拓而非官府已着人开拓完成的田地,不管多少,官府都给予承认,甚至于大量开拓的,官府还会给予补贴。
国内商人们不可多买田地,但一个地方的地总是有限的。
若是商人想让自己的子嗣在此地直接科举毕竟不同地方的科举名额是不同的又没有田亩,不能以农户籍贯入考,但他又确实本是此地或附近之人,或长居于此,便可出资为本地修路,或行其他有益公共民生之善事,为自己的子嗣“买”得名额。
当然,这只是各地的路况变化得如此之大的其中一个原因罢了。
官府每年农闲之时,也会安排百姓来完成这些任务。
自数千年前有徭役开始,官府便会征集丁壮完成徭役,传到大周这个时代,还是没发生特别的变动,除却从军戍边等非日常的,修筑地方上的土木工程、造桥修路、治理河渠、转输漕谷等等,皆属于常见的徭役的范围。
具体细化到什么程度,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不同,但是有一点是同一点这种徭役,是官方征发,是不会给百姓钱财的。
同从军的时候要征丁一样,这样的徭役,除非官宦之家或者有功名在身可以免除之人,其他人家都是要出人丁完成的,属于官府的强制性摊牌。
景熙帝登基后,便给各地按照一定的数额发下了使用资金,百姓在完成徭役之时,每日还能收获工钱,绝对不会比日常农忙在自家忙活的收成低,这让地方百姓的踊跃性高了不少。
也有不自觉要往这笔钱上伸手的毕竟和高皇帝与太上皇相比,今上景熙帝一直以来都是一个父辈看好的继承人的形象,属于宽仁之君然后,这些人虽不至于落到高皇帝时期,贪渎之辈尽皆剥皮充草的下场,但也都丢了乌纱,罚没了家财。
纪王这位天潢贵胄没在民间生活,又跟在宝船在外头漂泊了几年,这才不知道,如今大周百姓,无不感念天子之恩德,又有陛下派往地方的官员宣扬政策,如今在民间,士子们无不将当今视为尧舜在世。
王妃的话,纪王是相信的。
他们在路上走了两个月,早已离开了京畿以及两京之间的繁华之地,但是一路上,使用朝廷发行的金、银币的寻常百姓,竟是为数不少。
要知道,他在宝船上历练,也是见识过别国的民生,又借船上的将士们嘴,了解过本国民情的。
大周的铜钱在别国都是硬通货,纵然是一些盛产金银的番邦,也对大周铜钱来者不拒。
甚至于,有些盛产金银的番国,他们的百姓,使用金银的频率小到纪王难以相信的地步,原始到以物易物的形式他都见过许多次。
大周内部的财货流通倒是很简便,只不过从前未曾渐止宝钞的时候,百姓们也是宁愿使用铜钱、非制式的金银甚至以物易物,也不愿一直用宝钞的。
反观现在,用金、银币的百姓愈发多了,甚至使用宝钞的时候,百姓也不会对宝钞的价格进行折价估计,而是以宝钞上记载的原价进行买卖了。
不是他寒碜自家高皇帝,要知道,宝船上的有些将士,对从前朝廷赏赐财物,一部分以宝钞作抵的方式可是有怨言很久了。
即便是崭新的宝钞,发下来,不是在两京之地、皇帝的眼皮底下,购买力总是要打个折扣的。
要说景熙帝为君,为百姓做了许多实事,改变了大周许多,原本对此感触不大的纪王,现在也深深地感受到了。
也正是因为他在这些变化发生的时候都不在国内,才会对这样的变化更惊讶。
大周的现状,与宝船上他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民间情状全然是不同的。
他给他爹带回来的可以广泛播种、耐寒耐旱的良种,以及其他的作物种子,都是锦上添花,以他爹现在的能耐,光幕说他的庙号是“仁宗”、后人奉为堪比尧舜之君,是名副其实的。
纪王突然心疼起自家的皇太子大哥来。
有皇爷爷这么一位开疆拓土之君、父皇这么一位改善民生、广施恩泽之仁君珠玉在前,甚至还有自己这个找到良种的弟弟,大哥就算只是按部就班,亦或是庸庸碌碌,都能在史书上留下不错的名声来,指不定还能借父祖的遗泽再创个盛世出来。
只不过这个盛世的含金量,一大半得落到皇祖父、父皇的身上去了,大哥再努力,再起眼,好像也超不过父祖了啊
唉,不过,算了,谁让父皇是光幕预定的皇帝呢
那些番邦之人都是怎么说的来着
光幕乃是上天之启示。
光幕都有过预言了,那父皇做皇帝,也是上天预定的。
有这样的皇帝,有这样的父皇,是天下和他们的幸事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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