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猝不及防被人拉进胡同,手中拿着的伞落到地上,沾染上泥水。

    瞬间,他便暴露在雨中,衣衫洇出点点湿痕。

    看清金四儿,周福临愣了愣,不知这人又发什么疯,提起十二分警惕,捡起地上的伞,戒备地看她。

    乌黑的发丝贴在他如玉般秀丽的脸上,雨珠儿滴滴溜溜滑下,本应是狼狈的模样,却依旧让人赏心悦目。

    金四儿气急,直接拿烟杆指着他:“防我?我就这么让你避之不及?甭管以前怎样,你和离后回到柳巷,我可有欺负过你,她陶青能跟你说说笑笑,能进你家门,我找你说几句话,你就这幅作态,呵呵……”

    她干脆取下斗笠,不再让它替自己遮雨,仿佛这样能消弭心中的火气:“就她是好人,我是恶人?”

    这番责问让周福临觉得莫名其妙。

    一句话都不想跟金四儿说。

    他像往常一样高傲地微抬下颌,言语中尽是不耐烦:“我没时间听你说醉话。”

    “我没醉!”

    金四儿拽住他的胳膊,让他好好看清楚:“我很清醒。”

    周福临只觉得一阵生疼,寒芒般的目光望向她:“放手!”

    她被他厌恶的神情刺激到,心中一痛,竟真的放了手,退到墙边,扶着墙。

    原来他不是冷情,只是对自己无情。

    可在周福临看来,这人的“喜欢”何其可笑。

    她的追求就是在自家门口徘徊不去,导致其他人议论纷纷、强迫自己做不愿意的事、因为她的纠缠,导致被她爹整日在巷子里骂狐狸精、祸害……

    周福临不是不知道对方的心思,但他要找的是能够和自己共度一生,共同扶持起家的人。

    金四儿从小就靠着爹娘,对几个哥哥不屑一顾,没有正经营生,名声也不好,他拒绝她有问题么?

    这人从来没考虑过他的名声,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以为心仪他,不过是求而不得产生的不甘。

    喜欢一个人,她的追求便是让人心喜的,厌恶一个人,那追求便成了麻烦。

    “你觉得我不好,那陶青跟我还不是一个……”

    金四儿直起身子要说话,被周福临打断,他声音冷冽:“她与你不同。”

    他的眸子像一颗黑色的冰石,眼睛眨也不眨,勾起嘴角似乎觉得对方这话可笑:“不说别的,单说前一阵,那些人来我家门口闹,你在何处?”

    那夜,金四儿悄悄地躲了,缩回了屋子。

    不是喜欢他么,怎么没见着她替他出头,反倒连她爹,金家夫郎,都帮着周福临说了一句话。

    “你可曾帮过我什么,可曾来问候过一句?”

    有了金四儿做对比,周福临才发现,搬来不久的陶青,给过他什么,才知晓被人喜欢时,原来也能得到这样小心温柔的对待。

    金四儿百口莫辩。

    她狠狠吸了一口烟,那烟早就被水泡湿了,呛人得很。

    金四儿蓦地转移话题:“陶青不过是暂时讨你开心而已,你放眼望去,巷子里哪户人家不是知根知底的。她就是个外人,以后还会离开,你带着一个病秧子,想要安分过日子,选我才是最合适的,以后这儿谁也不敢欺负你……”

    翻来覆去,说着不切实际的许诺,可行动上,周福临没见着半点儿让人觉得安心的地方。

    总归不是他的良人,他也懒得管她,转身要走,这人又疯起来,还想伸手拉他。

    周福临干脆一巴掌甩过去,闭了伞,横在身前,又显出了他泼辣的一面:“我没工夫陪你在这儿消耗时辰!”

    后者颓然松手。

    金四儿本就是个窝囊的,别人强,她就躲,别人弱,她就放肆了欺负,她心里还有一分对周福临的念想,可不舍得打花他的脸,怏怏地看着他离去。

    忽然在他背后喊:“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好歹是从小就有的交情,她从哪里冒出来都不知,你纵然想要攀龙附凤,脱离这个地方,也得找个老实的人吧,别到时被人卖了还替她数钱。你这种身份,人家凭什么帮你,不娶清白的未婚男子,莫非要你这种嫁过人的,身子都被玷污了,无父无母还有个累赘,也就我肯……”

    “说够了没有!”

    周福临从那头返回,挥着伞柄,面色潮红,气势汹汹地要抽这个嘴贱的家伙。

    金四儿抬腿就跑。

    道路湿滑,他没能追上,盯着地上对方遗落的斗笠,周福临一脚踹开。

    环顾四周,有人偷偷在门缝里看,被周福临发现了,忙将门窗关紧。

    周福临:“……”

    他的胸膛起伏不定,单薄纤瘦的身子在雨巷中坚韧而执拗地站立。

    看吧,像是金四儿说喜欢他,不也觉着他是个嫁过人的、不干净的、没人要的存在么。

    不过如此。

    他出了胡同,就这样浑身湿淋淋,脚步沉重地回了家,想着回去后定要将这身衣服丢掉,还要好好洗个澡。

    他本就是干净的。

    “哎呀,这是怎么了,不就让你送送小陶,搞得一身湿……赶紧过来擦擦,别着凉了。”

    胡大爷刚从鸡圈摸了两个热乎乎的蛋出来,看到周福临这般模样,差点儿把手里的蛋掉到地上,拿帕子给他:“阿盼风寒才好,你又赶着染上,我一个老头子,哪里照顾得过来。你说,年纪轻轻的怎么一点儿不爱惜身子呢。,”

    唠叨半晌,周福临都不搭话,只往灶房去,沉默地把柴火塞进洞里,取了火折子,准备烧水。

    阿盼举着一个沙包跑出来,喊了一声哥哥,周福临勉强应了声。

    阿盼和胡大爷面面相觑。

    “那个,福临啊。”胡大爷小心地走到他身后,还帮着递了根木柴,“和小陶……陶大夫闹得不愉快?”

    “没有。”周福临摇头,只是忽然心里堵得慌。

    金四儿那话也有道理,他把自己的事都同陶青说了,连他没有和前面那个妻主洞房也如实告知,不就是想坦诚些么。

    但他发现自己对陶青,还一无所知。

    这个人为什么喜欢他,从何处来,会不会在这里安家,是否愿意接纳阿盼和胡大爷,她的家人是否会接受他……

    陶青说心悦他,这种心悦又会持续多久呢,周福临怕自己答应后,得到的是一场空。

    失败过一次,就对感情乃至终身之事更为慎重。

    莫名地,有点难过。倘若爹娘还在,也许他就能自信地选择将来的妻主,也许一开始就不会嫁进那个庄户人家。

    周福临擦干脸,沐浴后喝了一碗胡大爷煮的姜汤,抱着弟弟,给他讲故事。

    看似平静,但饶是阿盼也看出他的低落,乖巧得不行,都不需要哄,自个儿闭上眼睛睡了。

    拍着弟弟的背,周福临也打算睡觉,忽然想到自己的名字。母亲是读过书的,却给他取了一个如此朴实的名儿,蕴含了她对自己的喜爱与真切祝福。

    福临。

    福什么时候到?

    翌日,他昏昏沉沉睡醒,说话带了鼻音,阿盼的小手摸向他的额头,惊讶道:“哥哥也病了。”

    阿盼下了床,光着脚丫去找胡大爷。

    “穿鞋……”

    周福临还没来得及叮嘱,就见弟弟消失在眼前。

    随即胡大爷进来,“嗐”了声,“我就说嘛,你自个儿什么身子骨,你不知道啊?大雨天的,有伞也不撑。这下好了,生病了,舒服不?”

    嘴上埋怨,胡大爷还是给周福临塞了两个鸡蛋:“我去看看家里有没有剩的草药,再给你煮点汤,今儿就别出门了。我再去叫小陶……”

    “别去。”

    周福临面对着墙,裹得严严实实,乌黑的发散在枕头上,唇色泛白。

    他鸦睫轻颤:“不许叫她。”

    不想再让她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

    他依赖她太多次了。

    “为啥不叫她,人家是大夫嘛,就算你和她吵架,病总得看。你这孩子,这会儿倒是犟起来了。”

    胡大爷叹了口气,搞不懂。

    周福临坚持:“过两日病便好了,不过是受凉而已。”

    胡大爷犟不过他,只好口头答应,晚上,见他症状并没减轻,还是告知了陶青。

    见她的时候,神情严肃:“小陶,你昨日怎么惹着福临了,他一路淋雨回来,心事重重。我知道他脾气不好,但你俩争执时,能不能多让着些……”

    美滋滋买了食材,准备到胡大爷家吃饭的陶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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