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疏,夜凉如水,灌木丛中萤光点点,京郊一处宅院之中,一身形颀长的男子站在滴洒着月辉的廊檐下,漠然平视着远处连绵的苍陵。
“吱呀”一声,正院木门被从里打开,一身着白衣素服的女子盈盈步出,臂间拥着一见深蓝棉制大氅,她足踩莲步,走到男子身后,踮起脚尖,轻拥男子略瘦削的肩部,替他罩上大氅。
“多谢。”,庚煦回过头,泠然道谢。
楚知夏双颊绯红,媚眼如丝,颈项间带着几道遮藏不住的红痕,垂下头腆羞道:“殿下,你我夫妻之间,何须道谢。”
今日她趁庚煦醉酒,轻解罗衫,爬上了庚煦的榻。
檐下莹黄挂笼微晃,青石阶上树影和人影交缠浮动。庚煦撇开双眼,不再去看面前故作娇羞的女子。
“你为何,要跟着我。”
望着他略带萧索的身影,楚知夏眼中掠过一道异色:“知夏心慕殿下已久,原为殿下做任何事。无论殿下显赫与否,知夏都会陪在殿下身边,不离不弃。”
言毕,见庚煦久未回应,她又加了一句,“妾与旁的接近殿下的人,是不同的。”
“是么。”,庚煦缓缓吐出二字,声线微浊,“此生,若我庚煦还有翻身之日,必许你正室之位。”
听了这一袭话,楚知夏欣喜若狂,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双手也颤抖起来。
“谢殿下......”
正屈膝恩谢,一阵阴风袭来,沙砾迫不及待着钻入她的双眼,扎得她泪水直往外冒。
再次睁眼,只见院内赫然站着数十个黑衣刺客。
每一名黑衣刺客手中都握着一把亮晃晃的大长砍刀,原本银白的刀身,如今正浴着鲜血,一滴一滴打在光洁的青石砖上,在寂静的墨夜中,声声明晰,闻之色变。
“殿下!”,方才还沾沾自喜的楚知夏,此刻瞬间化身一只受惊雀,蹦跳至庚煦身后,惊惧地环顾四周包围着他们二人的黑衣人。
“陛下有令,送襄王殿下上路。”,其中一名黑衣人走上前一步,迎着冷风大声道。
是道低沉的女音。
“皇兄终于不再假惺惺地念着手足之情了么?”庚煦冷笑一声:“也好。来吧,若今日我庚煦不死,从今往后,我便不再欠他什么。”
“少废话!”,黑衣人冲上来就是一刀,直直刺中庚煦心间,滚烫的鲜血乍迸出来,溅了软倒在一旁的楚知夏满满一脸。
“殿下!”
绝望而凄厉的惨叫声,响绝整个院落。
***
头昏脑胀,似有一把刚染尽的烟灰,紧实地填充在脑中,还带着灼热的余温。
缓缓抬起千斤重的眼皮,素白帘帐映入楚纤纤黑晶珠般的眼眸中。
这,这是在哪?
她微微扭了扭身子,却发现身子软绵绵的,使不上任何气力来。
更令她心惊的是,她身旁竟卧着一个男人!
男人臂力如铁,紧紧箍着她的细腰,炙人的体温源源不断地化身烈火,侵袭着她。
“呜呜呜......”
眼中的水晶珠夺眶而出,滑进烟灰的云鬓间。
就这般失了清白?
似是被她细细的呜咽声吵醒,男人侧过身子,一把将她圈得更紧,落到她发顶的薄唇微起道:“怎么了。”
熟悉的嗓音响起,楚纤纤从那人怀中艰难探出头来。
面前的男人睡眼惺忪,头发散落,眼底一片乌青,下颌溢出几点胡渣,他微开凤眸,目光落在怀中少女的面容上。
“陛下......”
见是庚烈,楚纤纤惊呼出声,又滞了滞,心中一颗大石被击碎,纷纷下落至失去踪迹。
“陛下,我们这是身在何处?”,她环顾了四周,发觉自己置身于一个陌生的环境,屋子里陈设简陋,仅摆放着红木衣挂,妆镜台,檀木柜子各一。
看似,是个旅店?
“客栈。”,庚烈答道。
果然。
“为何要来客栈......”,楚纤纤疑惑着问道,却猛然想起,昨日她分明是被人迷晕在了回宫的马车之中。
想到这,她瞬间又心惊了起来,下意识地低头查看,全身的衣衫竟都换了。
刚舒了一口气的她,身子又再次紧绷了起来,她挣扎着要起身来。
庚烈按住她的身子,凝着她蹙成一团的秀眉道:“衣衫是舍中妇人所换。”
“陛下,昨日奴婢……”
“朕要微服出巡几日,你可愿陪朕去?”,庚烈打断她的话,瞧着她渐渐渡上粉霞的双颊,眸色幽深。
昨日之事,此生,他不愿再遇第二次。
上一世那锥心噬骨的滋味,恍若昨日,苦烈难当。
“出巡?陛下要去何处?”,楚纤纤润泽的双眼中,带着几分思疑。
“云肃。”,庚烈顿了顿,又道:“路途遥险,你若不愿去,朕送你回相府。”
庚烈要亲自去处理云肃大旱么?
回相府可以陪伴着母亲,可是父亲……
轻咬了玫瑰般的下唇瓣,楚纤纤望着庚烈的眼,柔柔着道:“奴婢愿相伴于陛下身侧。”
娇音如同早生的黄莺,化为一道软流,包裹住庚烈冰冷僵硬的心。
少女脸若银盘,唇如樱芙,一缕青丝黏着白皙的脖颈,柔顺地搭在精致的锁骨上,流光溢彩的眸子中星芒微动,倒映着他的脸庞。
情思涌动。
他倾身,吻上那朵娇芙。
***
乌云蔽月,夜空黑漆漆的如同打翻了着墨的砚台,层峦叠翠的林间,湿露重重。
茅灌交织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几名黑衣蒙面客将浑身浴血的男子和身着素衣白裙的女子,丢入一架黑蓬马车之中。
将马车门锁上之后,他们回到首领黑衣人的跟前,整齐划一跪成一排。
“你们几个护送襄王西行。”,黑衣人首领压低嗓音,黑眸中的厉色在一排黑衣客间一扫而过。
“是。”
目送着马车飞驰离去,黑衣首领摘下面巾,此时天边浓云被拨开,洁白的清辉再次洒下来,透过层成叶障,点缀在刚刚显出姣好面容的女子脸上。
她静静地沉思着。
太后,这是连槐最后一次帮你了。
襄王殿下,望你能逃过一劫。
余生安好。
画面一转,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落在寒露湿重的窗柩上,扑闪了几下双翅,抖落沾在羽翼上的白露。
“主子,简一来信。”,洪伍将头贴在糊着白纸的木窗上,向屋内的人低声禀告着。
“朕知道了,下去。”,屋内清冷的声音响起,似乎还夹杂着几声娇息。
洪伍是因目力听觉远超常人,才被破格选入影卫营。
“是。”
窗子上的黑影逝去,月光渗透进屋子,化作轻纱,笼罩着正中的木榻。
榻上的人发丝交缠,如水中藻荇,纵横交错,庚烈不动声色着将目光回落在少女恬静的睡容上。
今早情难自抑地吻着她,片刻后却发觉她应力竭昏睡了过去,软软地倒在他的怀中。
力竭......
庚烈眼底涌上一片血色,昨日他将她换了出来,掀开车帘的那一刹那,心脏近乎停止跳动。
他感受不到车中人的呼吸。
少女静躺在马车中,神色安详,仿佛失去了生命。
上一世那撕心裂肺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彻底吞没了他。
那年,他历尽千辛回到京都,却听闻了襄王妃已逝的消息。
那个无情的女子离开了人世,永远的香消玉殒了。
而他心中却无丝毫快感,反是心中汩汩流血不止,像是把心生生撕裂成了碎片,剧痛难当。
庚烈长眉微拧,凑近酣睡中的人儿,少女绵绵温热的兰息拂过他的脸庞,他心下稍霁。
慈安宫内,凉风瑟瑟,落叶纷纷,柳太后在庭院中来回踱步,染着丹蔻的手指紧紧绞在一处,她不住的盯着宫墙外,不知疲累。
忽而一道黑影骤然翻入。
连槐自黑暗中现出身来。
见连槐归来,柳太后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她急忙迎了上去。
“可成了?”
“成了,奴已将襄王殿下送出京都,娘娘这下可宽心了。”
连槐说完,不等柳太后回应,便再次翻出宫墙。
落地后,她足尖点地,正要离去,却见简一,简七各执一支银鞭,将她夹堵在狭长的甬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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