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究竟是何

    太医眼底露出惊喜之色,缓缓收回覆在陆衡腕间的指,转身向卫国公回禀之时,面色已然正常,他微一屈身,恭敬道:“微臣先为静王配两味丸药,用之暂缓。”

    他说着从药箱翻找许久,取了两瓶药出来,正要取出喂陆衡服下。

    卫国公微敛眸,从太医手中取过药瓶,道:“退下吧。”

    太医显然没想到卫国公会如此,顿了片刻,方行礼退下了。

    卫国公开了瓶盖,闻了闻,收了藏于袖袋之中,又从怀中取出一黑色瓷瓶,倒出一枚丸药,坐下,正欲喂于陆衡。

    陆衡倏然睁开眸子,看着眼前的卫国公傅演。

    傅演收回递到陆衡嘴边的药丸,看着陆衡的眼眸,淡淡道:“雪莲宁心丸,殿下可用?”

    陆衡还未来得及回答,猛地咳了起来,傅演皱眉,取了帕子递给陆衡。陆衡倒不拒绝,接过掩着唇,良久,陆衡将染污的帕子放下,气若游丝,“多谢卫国公。”

    傅演神色凝重,移开视线,未再看陆衡,他道:“行将就木之躯,何故再引暗箭。”

    陆衡笑了笑,却是道:“卫国公又为何与郑氏齐王为敌,自请前往蓟州,去做得罪郑氏齐王的差事。”

    傅演面色依旧冷肃,道:“静王怎能判定,臣此去蓟州,是去做得罪人的事。”

    陆衡阖眸轻笑,只道:“此去蓟州路途险恶,卫国公多加小心。”

    默了片刻,傅演道:“多谢殿下关心。”

    陆衡借着臂力撑起身子,取过傅演掌中药丸,傅演眸子微移,看陆衡将那药丸吞下。

    殿外突然传来疾步声,旋即,太后明华与窈窈入了殿,傅演起身朝太后明华行礼。

    明华至榻前止了步子,太后坐下,扶着陆衡坐起,余光瞥见那染脏的帕子,眉眼之间怒气愈甚,心疼道:“衡儿,怎么样了?”

    陆衡微微摇头,示意无事。

    傅演静立,看窈窈一眼,知道这就是陆衡的王妃,诚平侯府的痴傻二小姐,但看窈窈却并无痴傻模样,默了片刻,他朝几人行了礼退下,出殿之时,却见陆宛转身躲开。

    傅演慢慢收回视线,未多想。

    *

    郑氏挑着眉,欣喜问道:“半年?”

    太医伏地叩首,再次回道:“回娘娘的话,静王的身体损伤过大,至多还剩半年的时间。”

    郑氏面色好看了,她起了身,嗤道:“两只脚都进棺材了,还不消停,倒与那个女人一般模样。”

    屏退太医,郑氏想起宫女回禀的崇春殿上,傅演自请去蓟州之事,面色又沉了下去,傅演这个老东西。

    末地,她又想起傅萝,郑氏朝一旁的宫女道:“嘉慧县主呢?”

    宫女忙禀:“县主方才到了,现与七公主在偏殿候着呢,等娘娘召见。”

    郑氏微微颔首,示意去请。

    宫女刚退下,殿外便传来一阵跪拜之声,是陆彻来了,陆彻面色极难看,朝郑氏行了礼。

    郑氏屏退众人,唤陆彻坐下,温声道:“你父皇答应过我,后位和储位都会是我们的,今日之事不用在意,且,太医回禀,陆衡的身体已经撑不过半年了。”

    陆彻却是冷声问道:“母妃,蓟州之事,你可有闻?”

    郑氏笑笑,不以为然道:“陆衡与蓟州百姓夸大其词,你不必在意,你舅舅平日行事虽不大稳妥,但也非那种鱼肉百姓,霸凌蓟州之人。”

    陆彻敛着眸,看似不大相信郑氏之言。

    郑氏长吐了口浊气,将这事岔过去,肃声:“当务之急,是你与嘉慧县主的婚事,明白吧。”

    陆彻微微偏过眸子,良久,方道:“儿臣明白。”

    郑氏又道:“傅演自请去蓟州,你为何不阻?”

    陆彻看郑氏一眼,起了身,道:“母妃不是说舅舅并非霸凌百姓之人,那又何惧傅演前往蓟州。”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郑氏沉声。

    陆彻神色漠然,冷声:“傅演本就对儿臣不满,儿臣为何要阻傅演,若舅舅是清白的,那便不用怕傅演,若舅舅真是蓟州百姓所言那般,那便死有余辜,儿臣虽不喜陆衡,但亦不能忍仗势霸凌百姓之人。”

    郑氏恼了,“你……”

    殿外传来通禀之声,是七公主与傅萝来了,郑氏止言,调整了了片刻,命陆彻坐下,这才宣七公主与傅萝入了殿。

    与几人坐了片刻,陆彻起身告退,傅萝眸露失望,郑氏不满看陆彻一眼,方才还说明白,转瞬就做不清楚的事,她面上不好发作,便让傅萝送陆彻出去。

    刚踏出延宸宫,陆彻便道:“我还有政务要处理,你不必送了。”

    说罢,陆彻疾步出了延宸宫。

    傅萝失落看着陆彻的背影,她是好不容易才进了宫来,为何就这般冷淡。

    *

    顾着陆衡的身体,马车行驶得很缓,陆衡阖目躺在车上软榻上,窈窈坐在榻旁,看着车内炭盆发愣。

    马车虽大,但明华并未与她和陆衡同车,明华自乘一辆马车回王府,陆衡自上车便一直昏睡着。

    往日陆衡一日不过十来句话,她这几日不敢说话,陆衡的话就更少了,又因陆衡这几日忙,早起晚歇的,她好似这几日,一日也就听到陆衡说两句话。

    若不是今日,她都不知道陆衡忙的就是蓟州案。

    但她实在不明白,究竟是何,让陆衡改变了主意,自己去当了这只出头鸟,明明,《皇佞》中写的是,陆衡将蓟州之事暗暗透露给陆徖,让陆徖去做了这件事。

    陆衡在这关键时候,为何又引众人关注,令郑氏陆彻不满,难道就图个痛快?可他明明知道,这事并不能扳倒郑氏陆彻,能有什么痛快。

    唯一能从此事中得到的是,一些官员的支持和民心,可他求这个又有何用,就算能得百官赞许又如何,他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可能了。

    也正是因为陆衡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了,陆晟郑氏几人才对陆衡较为放心。

    窈窈努力想着《皇佞》内容,想从中找到答案,蓦地,眼前一黑,是陆衡覆住了她的眼,与此同时,腰间多了一只手,窈窈被陆衡摁在怀中,陆衡收了覆在她眼上的掌,他的声音很是虚弱,“闭眼,别看。”

    数只利箭破帘而入,陆衡抽出藏于软榻之下的长剑,挡去利箭,眸底黑沉一片,戾气顿显。

    窈窈闭着不敢动,马车外一片混乱,窈窈听到于溯的声音,还听到许多她不曾听到过的人的声音,以及刀剑之声。

    于溯带着亲卫护在马车四周。

    约摸半刻钟,马车外渐渐安静了下来,传来于溯的声音,“王爷,大长公主无事,未抓到活口。”

    窈窈还被陆衡摁在怀中,陆衡极低应了声,很是艰难道:“回府。”

    *

    把完脉,邵太医取了剪子,将陆衡右臂的衣袖剪下,露出被箭矢伤了的手臂,陆衡本就生得白,莹白的臂上那两道红褐色箭伤略显狰狞。

    邵太医用药清洁伤口,道:“大长公主、王妃不必担心,箭矢并无毒,是普通外伤,王爷只是一时动气昏厥,休养几日便可。”

    处理完伤口,邵太医行礼退下,明华跟上邵太医一同离开。窈窈命丫鬟去端干净的热水,起身在柜中取了套干净的寝衣,再转身,陆衡已经醒了,要起身,四七忙扶着陆衡起了身。

    于溯被唤了进来。

    于溯看了看眼窈窈四七。

    窈窈知道于溯是来回禀遇刺一事,想来是她不方便听的,便道:“妾身去看看丫鬟水端回来没。”

    《皇佞》原文中,因陆衡有意安排谋划,使陆徖带蓟州百姓告御状,为给陆彻扣帽子,陆徖又自导自演了一场暗杀,书中陆衡在崇春殿这一段中并没有出现,一直称病在府中。

    陆徖在这次暗杀中并未伤着,但谎称受了轻伤,倒是崇春殿一道帮着的梁王陆律在回府路上,受了不小的伤,养了许久。

    这般看来,今日的暗杀十有八九是陆徖做的,要给陆彻扣帽子。她本以为,崇春殿之事既由陆衡做了,那陆徖应该没有再做戏的必要,可没想到,陆徖动作挺快,而且还把陆衡算了进去。

    现在,陆徖和陆律大概率也“遇刺”了,陆衡能猜出是陆徖所为吗?

    她记得,陆徖这一计打的是做好似陆彻绝不可能做的事,再想法子推到陆彻身上去,想使一件看起来没什么可能的事成立,让百官觉得陆彻仗势嚣张,狠戾跋扈,难堪大任。

    只不过,到底没推成功,可也没证据落下,陆徖并未被逮出来。

    这一计,陆徖未得半分便宜,反倒引了几分怀疑,陆徖那些个谋士大抵是不甚顶用,她不禁想起殿试过后,被陆徖收下的赵悉。

    难道赵悉才是陆徖夺位的关键?男主光环,得赵悉得皇位?

    窈窈微蹙眉,赵悉怕是个超级金手指。

    看窈窈四七退出了房,于溯才禀道:“燕王与梁王皆中了埋伏,燕王轻伤,梁王的马惊了,摔伤了腿,需得休养些时日。”

    陆衡不豫,微阖的眸中阴沉一片。

    于溯又道:“王爷,可是陆彻下的毒手。”

    陆衡看了眼包扎的伤口,若要他的命,那箭矢之上定会上毒,不过是场戏,却过了头,今日他有意让宫中太医为他把了脉,陆彻定已知道他命不久矣。

    且,陆彻并非沉不住气的人,既知他时日不多,又怎会在意他,派人暗杀他,给自己添事。

    长吁了口气,他冷哼一声,道:“今日才闹出蓟州之事,陆彻这会儿避还来不及。”

    于溯微顿,想了想,“陆徖?”

    默了片刻,陆衡道:“即便没有证据是陆徖动的手,又有几人会将这事扣在陆彻头上。”

    于溯道:“王爷,那现在该如何?”

    陆衡撩起眼皮,眸中寒意令人怯怯,他冷声:“遇刺重伤,旧疾复发。”

    他知道陆徖打的什么主意,想从他这得到什么。

    于溯躬身,“属下明白了。”

    *

    见于溯退出,窈窈方带着端着热水的四七入房,陆衡阖眸静靠在软靠,闻声,睁开眸子,偏头看向窈窈四七,朝四七看了一眼,四七会意,放下热水,行礼退下。

    窈窈微愣了会儿,方上前坐下,自那日豪言,她就不怎么敢看陆衡了,陆衡露在外头的右臂被冻的起了一层小小的疙瘩,窈窈取了巾帕浸入热水中拧干,犹豫了片刻,方为陆衡擦脸。

    对上陆衡猜不透的眸子,窈窈又却步了,顿了顿,她索性低头,一手轻搭在陆衡肩上,一手拿着帕子往陆衡脸上轻轻擦去,陆衡不得不闭上眸子,任窈窈的帕子胡乱擦着。

    窈窈擦完脸,复又将帕子浸湿拧干,为陆衡擦手,没有衣料遮挡的右臂,凉的厉害,因着包扎的伤口,窈窈不敢大动作,邵太医说皮肉伤不碍事,可那是见肉了,疼的,她不禁想起,那个梦境中,身受重伤却死撑着的陆衡。

    陆衡看着她,“吓到了?”

    窈窈收巾帕的动作顿了片刻,回道:“没有。”假的,即便不怕死,但亲历那样的阵势,心里还是有些怕的。

    陆衡看着她,不接话了。

    窈窈想起马车上的事,陆衡遮住了她的眼睛,抱着她避开箭矢,她知道陆衡现在虽是病弱,但并非是个弱者,以陆衡来说,他确实可以借臂力起身用剑。

    可抱着她避开箭矢,他的腿?这是允许的吗?可能的吗?

    当时太过混乱吵闹,她根本无法顾及太多,这会儿静想,难免觉之奇怪。

    陆衡太奇怪了,他身上的疑点太多,她甚至怀疑书灵那家伙,给她看的是本作伪假书,在诓骗她。

    还没想明白这些,窈窈就不得不将这些疑问暂且搁下,眼前有了更棘手的事,为陆衡擦净双手,她的视线落在了陆衡露出的臂上。

    四七已经退下,这会儿能给陆衡换寝衣的也只有她了,看陆衡的样子,似不想再见旁人了,默了许久,她拿过先前取出的寝衣。

    陆衡看到雪色寝衣,明白了。

    细指落在白衫系带上,指尖微颤,动作并不利落,一个活结硬生生被解成了死结,陆衡垂着眸子,看着面前的人面上染上一层薄粉。

    窈窈红着脸,换件衣服的事,怎么也能成这个模样,怎么回事,一个破结怎么还这么难解!这不是拉两下的事吗!也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在花叙面前的豪言,她就是把陆衡扒光了摸也是可以的。

    捣鼓许久,那破结还是没能解开,这衣服真麻烦,窈窈咬牙,索性用力一扯,直接将白衫扯破,三下两下将白衫扒了。

    这还真是……扒。

    “……”陆衡面上微有异色。

    窈窈暗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起码脱了,也不是太过残暴的动作,但不知怎的,她又有一种在耍流氓的感觉,只要同陆衡在一起,她就总在无意识耍流氓,硬生生将侯府痴傻小姐的人设搞成了日常耍流氓的咸猪手王妃。

    缓了许久,窈窈尽量保持镇定去解陆衡的中衣,中衣系带倒是极快被解开了,里头陆衡就没衣衫了,窈窈一顿,面上烫的厉害,阖着那中衣,老半天没把中衣扒下。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她不出声,陆衡也不说话。

    又不是没看过,她不是还陪着陆衡泡了好几天的澡吗,也看过一些啊,不就再看一下,再多看点吗,怕什么呢,这么一想,窈窈故作镇定地将陆衡的中衣褪了。

    陆衡重伤久病,容色憔悴,他是病弱,但并非瘦弱,窈窈深觉陆衡身上有大问题,一个坐轮椅三年的人,肌肉萎缩应当厉害,可为何,陆衡还有腹肌?哪来的?这不符合逻辑。

    窈窈忍住捏一把验真假的冲动,取了新衣,垂着眸子,为陆衡穿衣,偶有不经意,指尖划过陆衡的肌肤,她都吓得缩手,生怕陆衡又觉她耍流氓了,始终未敢抬头去看陆衡。

    陆衡微阖眸看着窈窈,她不说话他就沉默,她偶有一句话要他抬臂,他便配合。

    换罢寝衣,窈窈收起破衣就想逃出去,陆衡倏然抬眸,伸手拉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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