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 绥合院中,周韫稍稍朝后靠了靠,视线轻轻扫过众人, 忽地眸色微动。
徐氏居然不在
刘氏一直稍垂着头, 叫人看不出她的神色,周韫发现许多人若有似无地都在打量孟安攸, 稍一愣, 才反应过来,这枯井就在绥合院旁。
人死在枯井中, 难免会叫人疑心上附近的孟安攸。
孟安攸显然也发现了旁人的视线, 脸色刹那间变得甚是难堪, 本来院子旁边有死人就足够晦气,如今还因此惹了嫌疑,她怎么会不恼怒
但她也猜得出今日是人故意为之, 手紧按着椅柄, 倒是也咬牙忍耐了下来, 没有轻举妄动。
半刻钟后,小德子躬身走进来, 手中似拿着什么
“王爷, 奴才在井中打捞出一枚香囊和一支玉簪。”
香囊也被泡了许久, 颜色变得暗沉难看, 上面的绣纹都染了污泥, 散着一股难闻的异味。
众人抬头看过去, 周韫也不例外, 不过她心中倒是好奇, 这香囊究竟是徐氏不甚落下, 还是刘氏的后招
她不着痕迹偏头看去时, 就见刘氏脸色稍许难堪,错愕惊讶一闪而过,遂后捏紧了手帕。
周韫敛了敛眸,这是何反应
就是这时,小德子顿了顿,似有些迟疑,他犹豫地看了周韫一眼。
众人惊讶,周韫眸色稍凝,她指尖轻碰到案桌上的杯盏,心中情绪万千,脸上却不露声色,拧眉冷哼
“看本妃作甚”
小德子低头“香囊中装的是些碎梅花瓣,还有几颗浸香的红玉珠子。”
话音甫落,周韫就猜到他为甚要犹豫地看自己一眼了。
周家嫡女喜爱红梅,在长安城不算秘密,甚至珍贵妃还特意为此请圣上在雎椒殿后种植了一片红梅林,周韫每年会在红梅盛开时进宫小住。
若只是梅花瓣,倒不会叫人直接怀疑到她身上,但这浸香的红玉珠子,不说珍贵万分,想要做成也得煞费时间精力,不是什么人都有的。
周韫沉了脸,不知是何人,竟将算计使到了她身上。
她未再说话,就听见洛秋时低低讶然地“咦”了一声,周韫侧头看过去,对上洛秋时的视线,扯出一抹笑
“洛侧妃好似对此有些了解”
洛秋时咬了咬唇,似有些不好意思,尽是娇俏,她顿了下
“妾身记得,周姐姐往日好似就喜欢在香囊中放些红玉珠子。”
香珠皆是在香料中浸了许久的,香气沉淀又不浓郁,格外受世家女子喜欢,不过有些麻烦,而周韫偏爱红色,连香珠都要红玉浸透。
周韫抬眸,反问一句“那又如何”
洛秋时似愣了下,忙忙摇头,又透着些委屈
“妾身只是听这香囊的特征和周姐姐往日所佩戴的相似,才有此一言,周姐姐莫要误会。”
稍顿,她才徐徐添了一句,像是不解疑惑“不知周姐姐如今佩戴的香囊可还如此了”
周韫眸色稍沉,刚欲说什么,傅昀忽然打断两人对话,平淡开口
“另一件是何物”
竟是直接略过香囊事不提。
洛秋时指尖不动声色地顿了下,不过先她进府半月有余,差别就这般大吗
周韫也生讶然,她堪堪垂眸,手指轻轻捏在腰际的香囊上,上面绣着几枚红梅,里面装着浸香的红玉珠子,散着淡淡的梅香。
她忽地想起,之前的某日夜间,在情深之时,傅昀忽然埋头在她脖颈,哑声问她擦了何香
她被逼得意识迷糊,断断续续将红玉珠子的事说了出来。
傅昀明明知晓她香囊中有香珠。
但此事总归熟悉之人方可知,周韫不着痕迹地拧起眉,这府上她相识的人只有洛秋时,可洛秋时是今日方才进府。
那香囊一看,就知晓是掉进枯井中好几日了。
倏地,周韫想起什么,她眯起眸子,抬头朝方偌看去。
方偌低对上她的视线,忙慌乱地低下头。
周韫捏紧手帕,若说这府中还有何人能知晓她香囊中会有红玉珠子,恐也只有方偌。
毕竟二人曾在共处一室近半月之久。
心细之人,总能发现些细节。
她眸色稍凉,心思翻转,无声地将视线收了回来。
小德子稍有错愕,忙低头,将另一件玉簪让人呈上。
周韫心思还未收敛,就听钱氏一声惊呼“这不是徐姐姐的玉簪吗”
话音落地,待傅昀抬眸朝她看过来,她方才掩了掩唇,低声辩了句“许是妾身看错了。”
张崇觑了眼,忙缩着脑袋低了低头。
这哪是看错了
年前时,爷特意赏赐后院,这玉簪还是他亲自吩咐小德子送去鸣碎院的。
傅昀盯着玉簪,沉了沉眸,刘氏这时方才说了一句
“爷,这其中许是有何误会,徐姐姐信佛心善,怎会这般狠心,不若请徐姐姐过来一趟”
听得这一句,有几人不禁轻挑了下眉梢。
这话中高帽戴得太狠,既说了徐氏信佛,又说其心善,句句替其辩解,若不是徐氏尚好,但凡真是徐氏所为,王爷心中必然生厌。
这世间哪有男人会喜欢恶毒的女子
其实刘氏心中也有些慌乱,她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一枚香囊来,也不知晓是何人的后手。
为何会针对侧妃而去
若今日她办砸了,给侧妃惹了嫌疑,她所想的和侧妃同盟恐怕是要落空了。
众人沉默时,傅昀说话了
“让她过来。”
周韫拢了拢披风,难得抬眸望向傅昀,不知他打算怎么办
追根究底,还是如对她一般,略过不问
她未上妆,夜间越凉,杯盏中的茶水早就凉透了,如今这情景也没人会给她倒杯热茶,周韫脸色冷得有些发白。
鸣碎院离绥合院不院,近乎一刻钟后,徐氏才被人扶着进来。
她裹着披风,脸上还透着丝浅浅的病态,敛眸之间尽是柔弱,她应是知晓发生了何事,进来后,就低低服身行了一礼,轻咳了声,柔柔地说
“妾身给爷请安。”
傅昀没叫她起来,指着玉簪,平淡问她
“你可认识”
徐氏半蹲着身子,抬眸瞥了眼婢女手中的物件,露出丝惊讶,她柔柔地拧起眉
“自是认得的,这是爷年前赏于妾身的。”
话落,她身子轻晃了下,才不慌不忙地说“这玉簪前些时日丢了去,妾身寻了好久,怎会在这儿”
傅昀垂眸,盯了她好一会儿,才说
“本王也想知道怎会在此。”
这句话后,周韫就见徐氏身子似一顿,怔怔地抬眸,眸子稍红,似伤心,她咬唇,柔柔地说
“爷不信妾身”
周韫眸子一恍,伸手摸了摸有些酥麻的耳根,难怪江南女子素来受人追捧,这一口的唔哝软语,直叫人心尖都化了去,谁还舍得怪她
这番作态,平白叫人心怜。
周韫捧着凉茶抿了一口,她打了个轻颤,方叫自己回神。
谁知她一动,傅昀就拧眉看了过来,说不清是何情绪,只淡淡地吩咐了句
“给侧妃换杯热茶。”
周韫顿了下,没生感动,反而狐疑地抬眸去看傅昀。
爷打得什么主意
徐氏一怔,灼红的眸子险些落下泪来,她猛然咳嗽起来,脸色潮红,一手紧捂着胸口,咳得半个身子都瘫在了婢女怀里。
这一变故,打断了屋中古怪的气氛,洛秋时轻拢眉,有些不忍
“爷,这位徐妹妹身子仿佛不太好,不若让她先起来吧”
洛秋时刚进府,又平白毁了新婚之夜,一句求情的话,傅昀自是要给其脸面,当下颔了颔首。
立即有人扶着徐氏坐下,洛秋时才咬唇,迟疑地说
“妾身瞧着徐妹妹好似对此事不太知情,爷还是查清些,莫要冤枉了好人。”
周韫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如今打捞出的两个物件,一个牵扯到徐氏,另一个牵扯到她。
徐氏对此事不知情,言下之意,可不就得细查她了吗
这时,刘氏身后的秋寒似有些犹豫,看了眼徐氏,犹豫地说了句
“奴婢识得那人。”
刘氏顿时拉了拉她的衣袖,顶着众人视线,扯了抹干笑
“她混不清的,被吓坏了,爷和各位姐妹别将她的话当真。”
周韫对洛秋时不满,洛秋时想帮徐氏洗清嫌弃,她反而就不让了,当下帮衬了句
“妹妹说得何话不若让她细说一番,是否胡言乱语,爷自有定夺。”
一直不语的傅昀点了点头“让她说。”
傅昀开了口,刘氏也没法阻拦,只好松手,垂头之际,轻敛了敛眸中的神色。
秋寒打了颤,似乎发现自己惹麻烦了,紧张地额头都快溢出了冷汗,上前一步跪在地上
“回王爷的话,奴婢见过死者,她、她好像是”秋寒顿了下,方才说“徐良娣院中的铀儿。”
“死丫头”刘氏斥了声,忙站了起来,羞愧地看向傅昀“爷莫要当真,那人被泡成了那样,哪能一眼就认出来。”
她又歉意地看了看徐氏“徐姐姐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秋寒有些委屈,还想说什么,就被刘氏一眼瞪了回去。
徐氏咳嗽刚缓下来,被刘氏这番作态恶寒得不行,往日府上只有她和刘氏两个良娣,两人不对付已经许久,此时这般惺惺作态,平白叫人恶心。
她抬眸,却对上刘氏的泛凉的眸子,心中一寒,捏紧了手帕。
秋寒第一句话刚落下,张崇就派人去了鸣碎院,没一会儿,人赶了回来,喘着气
“鸣碎院的人说,铀儿姑娘好似回家探亲了,几日都没见其人。”
话一落,周韫就挑起眉“回家探亲本妃怎不知晓”
她管着后院事务,若有下人要回家探亲,该禀明她方是,毕竟月钱都得她点头才能发放。
后又有几个婢女说,那人的确是铀儿。
傅昀一直不说话,周韫心中翻了个白眼,只好自己问
“铀儿是你院中的人,如今不见多人,妹妹也不知晓”
徐氏轻咳了声,尚未说话,她身后的泠玢就上前跪地“回侧妃,我家主子身子一直不好,奴婢怕主子烦心,一直没敢上报。”
周韫脸色一冷“放肆院中下人丢失,岂容你隐瞒不报”
泠玢吓得身子一抖,连连磕头“奴婢知错,侧妃息怒”
徐氏撑着身子坐起,似要说什么,就听周韫冷哼一声
“徐妹妹要替她求情”
她没管徐氏,直接和傅昀说“不管今日如何,这般欺上瞒下的奴才,府中是容不得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决定了泠玢的去留。
吓得泠玢眼泪直掉,头磕在地上闷闷地响
“侧妃息怒侧妃息怒奴婢知错了,求侧妃饶奴婢一次”
王府的奴才若是不要了,是要送回中省殿的,被弃之不用的奴才,往往都没有好下场。
徐氏脸色都凝在了一起,没成想周韫一开口就直接断了泠玢的活路。
周韫冷眼觑过去,想替主子背罪,她岂有不应之理
洛秋时摇头“周姐姐,这奴才终究是替主忧心,倒也算忠心,这般是否太狠了些”
周韫抿了口茶水
“洛妹妹心善,但无规矩不成方圆,爷既将管家之权交于本妃,本妃自然要尽到其责。”
言下之意,她在行使管家之权,有你插嘴的份吗
洛秋时眸光微微暗了一下,抿了抿唇“是妾身冒失了。”
对周韫和洛秋时的对话,傅昀仿若没听见一般,他只淡淡地看向徐氏
“你还有何话说”
人是她院中的,玉簪也是她的,几乎人证物证皆在,岂是一两句辩解就可洗清嫌疑的。
徐氏怔怔抬头,咬声“爷是何意她不过一个小小婢女,妾身为何要害她”
傅昀有些不耐。
为何
他怎知晓
这后院中想要害人,还需理由吗
傅昀摩挲了下扳指,事情真相如何,他不在乎,不过死了个奴才罢了。
但此事牵扯到周韫和徐氏,二者选其一洗清嫌疑,傅昀甚至都不需要考虑。
他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抿了口茶水的周韫,再抬眸时,眉梢透了些薄凉。
徐氏伺候他多年,对他总有几分了解,看见他望过来的视线,心下顿时凉了半截。
他就这般舍得
几年的同榻而眠,还不抵侧妃的半月相伴
她头脑有些晕,身子轻轻一晃,将要倒下去般。
泠玢连忙抱住她,哭着求饶,一句话惊破沉寂
“王爷快请府医啊主子她有孕在身,经不得这般啊”
砰
这句话不弱于一道惊雷乍响,傅昀当即拧眉站了起来,冷声“叫府医。”
话音刚落,周韫手中的杯盏就不慎落地,清脆一声响,茶水怦然溅出,落了几滴在站起身的傅昀身上,瞬间将他心神拉了回来。
他呼吸稍沉,偏过头,就见女子眼睫轻颤,似是有些没回过神来。
傅昀稍顿,有些哑然,不知说些什么。
周韫进府后,除了孟氏进府那日,他一直歇息在锦和苑中,其中藏了几分心思不可知,但的的确确的,他有想过叫周韫生下府中长子。
她有长子,方才能在正妃入府后挺直腰杆。
徐氏有孕在他意料之外,也有些打乱了他的计划,想至此,刚得知徐氏有孕的几分讶然和惊喜顿时褪了几分。
周韫垂着头,旁人看不清她的神色,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其余人或看向徐氏,或看向周韫,皆是心思各异。
刘氏心中则是叹了口气,怪不得徐氏一丝惊慌都没,原是有恃无恐。
府医很快赶到,徐氏只是心神劳累,但却并无大碍。
傅昀沉着眸“良娣有孕,先前怎得不报”
周韫进府后,他就没有去过徐氏的院子,她既有孕,定然是周韫入府前的事,可那日府医诊脉,却并未诊出其有孕。
府医擦着额头的冷汗,哑声说不出话来,徐氏缓缓地睁开眸子,她被人扶着,低声说
“是妾身不让他说的。”
周韫回了神,却一言不发,眸中尽是冷意。
徐氏进府多年,在府中有人脉实属正常,但是府医却不同。
周韫阖了阖眸,又睁开,眸中情绪淡去,心中知晓,这府医是留不得了。
只是她心中还有疑惑。
鸣碎院藏了的秘密就是这个
单单因此,值得徐氏出手害了条人命平白惹了爷的不喜。
傅昀敛眸,他没再说什么,只吩咐人将徐氏送回去静养。
待徐氏走后,绥合院只剩一片冷清,和徐氏有孕一比,死了个奴才仿佛也不值得一提了。
周韫率先起身,屈膝垂眸,甚是平淡地说
“想必爷该是没心思再查下去了,徐氏身弱,爷还是过去看看为好。”
话音甫落,洛秋时差些冷下脸,她攥紧了手心。
甚叫爷还是过去看看为好
爷去了徐氏那里,莫非还能离开不成
岂是都忘了今日是她的大婚之夜
傅昀稍顿,眸光微微一动,还未说话,就听她似乏了,说
“妾身有些倦了,先请告退。”
一句话,将傅昀未尽之言皆数堵了回去,他看着周韫冷得有些发白的脸色,顿了顿,终究是没说出旁话。
周韫冷得身子发颤,一刻钟后,她回到了锦和苑。
时秋担忧地看向她“主子,徐氏”
周韫打断她的话“慎言,徐氏有孕,自有爷操心,和我们无关。”
徐氏有孕虽出乎意料,但周韫倒不如何放在心上,妾身有孕,难堪的是未进府的庄宜穗,关她何事
再说,周韫敛了敛眸。
怀了就能生下来生下来就能养成
日子方长,急甚
徐氏有孕一事可不急,但有一事却耽搁不得,周韫挥退众人,沉下脸
“送信回府上,我要见姑姑。”
时秋惊讶,却忙点头应下。
她净了净脸,就准备睡下,只不过,她不将徐氏有孕一事放在心上,却不代表旁人也会不在意。
绥合院,洛秋时看着傅昀的背影,眉梢的娇意褪得一干二净。
顶着身后人的视线,她知晓,今日,她脸面是丢尽了,叫人皆看了笑话。
她眸色稍阴冷。
身边婢女小心翼翼地唤了她一声“主子”
洛秋时闭了闭眼,一字一句说
“我们回去。”
翌日,周韫方得了消息,昨夜里王爷没宿在凝景苑。
周韫挑了挑眉梢,她和洛秋是真的不对付,当下直言
“可算还有件叫人高兴的事。”
她吃着点心,好奇地问“爷昨日宿在鸣碎院了”
时春摇头“没有,爷在鸣碎院待了半个时辰后,就回了前院。”
周韫稍点头,遂后撇了撇嘴,心中道了声可惜。
毕竟昨日事多,爷不去凝景苑尚可有话说,今日可不会再打洛秋时脸了。
夜色浓郁,树影婆娑,一阵冷风吹过,竹叶轻轻晃动传沙沙作响声。
前院。
书房中只点一盏烛灯,光线浅暗,傅昀坐在案桌前,伏案不知在写什么。
张崇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他觑了眼桌上没有热气的茶水,低了低头,躬身回禀
“主子爷,查出了,锦和苑近日并无人靠近过绥合院。”
傅昀持笔的动作一顿,遂平淡地“嗯”了声。
他眼皮子都未掀一下,撂笔而下,身子朝后靠去,半晌才捏起眉心
“香囊之事可有查出”
张崇迟疑地摇头。
绥合院靠近主院,每日经过的人甚是多,若想彻底查清,哪可能不惊动他人。
傅昀靠着椅背,他手指若有似无地敲在案桌上,沉寂的书房中发出闷闷的轻响声。
张崇额头都快生了冷汗,半晌,傅昀才开口
“查鸣碎院和秋苑。”
周韫进府后,唯二有龃龉的就是徐氏和方氏二人。
张崇猛地低头,秋苑不过是住了几位侍妾,查就查罢了,但鸣碎院是徐良娣的院子,如今徐良娣有孕在身,爷竟还查
他在心中将周侧妃的位置朝上提了提。
伺候的人总要眼力劲,主子爷看重谁,你就得敬着谁。
张崇应下后,犹豫了会,说了一句话
“主子爷,昨日辰时,刘良娣去过锦和苑。”
而他查出的结果中,裘芳园的人经过好几次绥合院,但裘芳园若想去厨房,绥合院是必经之地,叫人一时之间分不清裘芳园是否有嫌疑。
傅昀稍顿,眸光微微一动。
他不是对周韫信任,只是依着周韫的性子,她没必要费这般心思对付一个奴才。
后院由她管着,她想处置一个奴才,大可搬到明面上,不知几许法子可叫旁人说不出话来。
隔了好半晌,傅昀摇了摇头
“此事先不用管,将香囊一事查出。”
张崇刚要退出去,他顿了顿“那铀儿一事”
傅昀早已垂头伏案,闻言,不过平淡一句
“井边路滑,有人失足再正常不过。”
若徐氏无孕,他可用徐氏给周韫洗清嫌疑,但如今徐氏有孕,一个奴才还不值当。
张崇讪讪,有片刻觉得寒意刺骨。
相处多年的枕边人说舍就舍,往日爷对徐良娣的偏宠莫非皆是作假不成
即使爷下了命令,说铀儿是失足落井,但昨日那情形,谁会不猜测是徐良娣所为
倒是周侧妃,明明香囊牵扯到她,只因爷偏袒,就无一人会怀疑她。
张崇推门出去,抖了抖身子,才抖尽一身寒意而起的鸡皮疙瘩。
小德子走近,脸色为难
“公公,钱侍妾让人送了汤水过来。”
张崇脸一沉,这钱氏莫不是胡闹
昨日爷没在歇息在凝景苑,今日必会给洛侧妃脸面,钱氏这是要截洛侧妃的宠
他顿了顿,不敢去触爷的霉头,想起什么,又问了句
“锦和苑可有派人过来”
小德子惊讶“没有,侧妃从没派人来过前院。”
张崇心中咂摸,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只叫人打发了钱氏去。
周韫猜得不错,傅昀接连两日都歇在了凝景苑。
不过叫周韫意外的是,期间,傅昀派人给她送了支淬梅步摇,在里面,藏着些赤红的琉璃玉,在暖阳下,散着淡淡的光,煞是好看。
见到这支步摇,周韫先是心生欢喜,后又忽然红了脸。
非是羞涩,而是被傅昀气的。
时秋见了,还疑惑地问了句“主子,您怎么了”
周韫扯了嘴角,没回答她,怎么了
她只不过想起那晚,傅昀说的那句“藏着些”,周韫将步摇放进锦盒中,递给时秋,恼怒“收起来。”
待平复了心思,就见时春掀了帘子进来
“主子,刘良娣求见。”
周韫堪堪抬眸,敛声冷淡“她来作甚”
枯井之中忽然冒出香囊,纵使和刘氏无关,但她这办事能力,要来何用
不过,周韫思忖片刻,还是让刘氏进来了。
刘氏一进来,就屈膝行礼,脸带苦涩
“侧妃姐姐,昨日香囊一事,是妾身办事不力,望姐姐莫要生气。”
周韫恹恹地耷拉着眼皮,也没叫起,只平淡地说
“旁人算计本妃,和你有甚关系”
看似没有责备,却将两人之间分断得彻彻底底。
刘氏脸色稍变,她紧紧咬唇
“姐姐再给妾身一次机会,妾身定会查出是谁在背后算计”
周韫握着一串琉璃珠子把玩,听言,只道
“不用了,本妃已知晓了。”
说至此,周韫忽地想起那日方偌些许慌乱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刘氏讶然抬头,她泄了口气,低头
“是妾身无用。”
她话中失落太明显,叫周韫抬了抬眸,狐疑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你作甚非要和本妃牵扯在一起”
刘氏捏了捏手帕,最终还是实话实说,苦涩道
“在这后院,身份都不为所重,最重要的是,爷看重何人。”
爷对侧妃的偏袒,许是侧妃没有察觉,但她们这些后院老人如何不知晓
周韫眯了眯眸子,她没再彻底拒绝刘氏,模棱两可地说
“本妃还有事,你先回罢。”
刘氏刚走,时秋就拧起眉
“主子,刘氏此人太过功利,您为何不彻底拒绝她”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周韫扔了手中的琉璃珠子,稍敛眸,旁人看不出她的心思,只听她说
“功利不可怕,怕的是不知她要何。”
这世间不被利用的人,往往皆是没有价值。
周韫没再说刘氏,抬眸看向时秋“如何,叫你查的事查出来了吗”
她管着后院,即使短短不到一月,其中好处也不是可以言明的。
时秋点头,眸色也冷下来
“人传信来说,方氏近日的确在绥合院旁徘徊过,听闻她还去拜访过孟良娣。”
房内寂静,半晌,周韫轻嗤
“死不悔改。”
时秋呼吸稍滞,微低头退后了一步。
周府动作很快,毕竟这是周韫入了王府后,第一次传信回来。
贤王府有一良娣怀孕之事也已传开。
他们不知周韫有何事要见贵妃,却不敢耽搁她的事。
不过几日,宫中就传了消息进王府,贵妃请周侧妃进宫一叙。
彼时,傅昀正在书房和人议事,消息传进来,那人停了下来,只很有深意地说了一句
“王爷,贵妃待府上侧妃甚好。”
傅昀停顿了半刻,他沉着眸,浑身冷冽,叫旁人看不出他一分心思。
许久,待那人离开后,傅昀耷拉着眼皮,一直没说话,直到张崇推门进来
“主子爷,宫中接侧妃的人就要到了。”
傅昀一顿,撂笔而下,站起身“知道了。”
消息先传到,时秋早早就伺候周韫换了身衣裳,糯红色浅浅淡淡透着些红梅绣纹,宫人到了的消息刚传来,她刚要踏出门,迎面就撞上傅昀。
周韫一身糯红衣裳被人拢在青色油纸伞下,是周家和贵妃耗费多年心思培养出来的矜贵,傅昀已经三日未见她,乍然撞上这副场景,他稍顿,堪堪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惊艳。
周韫没想到他会出现在此,愣了下,才服身行礼
“爷怎得过来了”
她泄了丝惊讶,却没有和他吵闹,傅昀有一瞬的不习惯,他伸手拉起她,拿过时春的油纸伞,低声说
“本王陪你进宫。”
周韫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
心中泛起嘀咕,爷又要作甚
她特意派人送信回府,哪会愿意带爷进宫
犹豫迟疑了片刻,她弯了抹笑,美人眸中盛着灼意“爷今日不去刑部吗”
傅昀在刑部任职,闻言,他摇了摇头“今日沐休。”
稍顿,他意识到什么,眯眸,视线落在周韫身上
“你不想本王陪同”
周韫心中讪讪,脸上却不动声色,不耐地斜了他一眼
“爷说得甚话妾身关心您一句,也落不得好”
说罢,她忙忙朝前走,不敢再多说,怕泄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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