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周韫倏地朝外跑去, 不经意打翻宫女手中端着的水盆,溅了一地水渍。
如此同时的正殿中。
圣上刚搂着珍贵妃进了内殿,乎觉珍贵妃的身子几乎软在他怀里。
圣上心中一惊, 忙忙垂头去看,就见刚刚还一脸温柔的女子此时脸上褪尽了血色, 猝不及防地, 圣上有些失了分寸
“阿悦”
殿内一片惊慌, 茯苓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娘娘”
珍贵妃身子一晃,忽地攥紧圣上的衣袖, 她艰难地抬眸,哀哀地喊了一声
“皇上、咳咳咳皇上”
圣上无措地扶住她,她身子倏地一僵,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后,她嘴角渐渐溢出血丝。
圣上盯着那抹殷红,浑身顿住, 刹那间目眦欲裂,搂紧怀中人
“阿悦, 阿悦你怎么了太医呢宣太医”
珍贵妃软身瘫在地,她艰难地仰头, 看向环着她痛苦不堪的男人,眸子中闪过一丝恍惚。
她年少时, 巧遇他。
她不知他身份, 他屈尊降贵蹲地为她穿上鞋袜, 句句温柔嘱咐。
她也曾少女怀春, 红着脸念着京中某世家公子模样生得真好, 可自那日后, 她心心念念皆是他。
可他是帝王啊
从那年选秀重开, 她就深知,他是帝王啊
他先是帝王,才是她的夫君。
珍贵妃仰着头,泪珠子不断地落,她攥着他,喊他
“皇上,皇上裘郎”
未进宫前,他次次见她,哄她唤他裘郎。
如今有隔十年,她未曾这般喊过他。
“裘郎啊裘郎你骗我咳咳咳你负我啊”
那年他说,他若进宫,他不再纳后妃,必会一心一意待她。
她满怀期待进宫,是他说,高处孤寂,无人陪他。
自进宫后,她没再见过长安城的繁华,没再逛过她最爱去的锦绣阁,没见过她曾心心念念着的江南锦绣风水
她将这一生皆数赔在他身上将自己困在这一片四方的天地间
可他没做到他承诺的那样
他没做到
世人皆说圣上待她好,可她心中怨啊
怨那年他承诺时太美好,字字诚恳,叫她上了当、受了骗
自此余生数十年,困在这苦闷的红墙中,她拖着残破的身子,未曾有一日轻松
她怨了数十年
可她不得说
她哭得撕心裂肺,心中藏了数十年的怨念几乎尽数哭了出来,这一声似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她仰着头,身子轻颤几下,眸光似要涣散,紧攥圣上的手指也渐渐松开。
圣上紧抱着她,听她一句裘郎,一句负她,字字怨念狠狠钉在他心中,砸得他甚疼,疼得呼吸似都停了一瞬。
他眸子通红,抱着她的手都在颤抖,一声暴怒
“太医”
周韫匆匆慌乱地跑进雎椒殿内殿,入目即视一幕,险些叫她当场昏过去。
她双腿一软,直接瘫软在地。
身后跟过来的时秋和时春惊呼一声,跌在地上,才堪堪扶住周韫的身子。
“主子”
周韫被这声惊呼终于叫得清醒些,她堪堪抬起头,泪流满面,凄凄叫了一声
“姑姑”
她手撑地,爬起来,踉跄爬到殿中央,扑跪在珍贵妃身旁,她看着珍贵妃嘴角的殷红,浑身一顿,脑海中顿时嗡嗡作响。
怎么会这样
不是说身子好转,可以下地了吗
方才不是还在梅林作画抚着她腹部,说期待她孩子诞生吗
只这短短的片刻功夫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殿中的人跪了一片,埋着头,眸中含泪,声声哀涩,满殿悲腔。
太医匆匆赶来时,被殿内的情形一惊,连行礼都顾不得,连忙替贵妃诊脉。
待一碰脉象,太医就是一怔,额头愣是刹那间溢出了冷汗。
圣上眸子中皆是暴戾
“愣是干什么贵妃若有事朕要你们整个太医院陪葬”
都说帝王无情,可她是唯一一个,他用尽手段弄进宫的人。
他知他负了她,可依旧不会放过她。
他要她陪着他。
从前陪着他,以后也要陪着他
圣上抱紧贵妃,眼底皆是偏执,这一生,他想要的东西太多,可想要的人,只有她一个罢了。
她不会有事的
他不允许她有事
不过须臾,后宫各殿妃嫔皆数赶到。
太医院在值的太医也尽数到了雎椒殿,诺大的雎椒殿此时也被站得满满当当皆是人,尽管如此,却无一人敢发出声音,皆大气都不敢出。
皇后进来时,见圣上如此,刚出声安稳
“皇上,您别急”
“闭嘴”
一声怒斥,圣上红着眸子斥向她,丝毫不曾给她留颜面。
皇后一怔,见他这副模样,似又想起十数年前,贵妃小产时,他也如此,听不得一丝进言。
若非那次,百官跪于太和殿前不起,恐那次后宫要血腥多日。
周韫捂住唇,泪流满面,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她呆滞地看着圣上下吩咐。
短短时间内,雎椒殿已被拖下去数人,血腥味渐渐传来。
满殿的妃嫔皆是惊心动魄,前些日子还敢大放厥词的余嫔,此时脸色煞白,恨不得藏起来,不要让旁人发现她。
圣上紧盯着床榻上的贵妃。
许久,他堪堪出声“昨日你们不是说贵妃的情形在好转,现在为何会如此”
方太医是太医院之首,先前贵妃的脉象就是他报上去的,他也是圣上的心腹,此时也小心翼翼地回答
“这微臣昨日替贵妃娘娘诊脉时,的确是好转之相,如今这微臣不知”
他说到最后,叹了一口气,砰一声跪在了地上。
贵妃忽然病发,他们太医院责无旁贷。
倏地,圣上一脚踹在他身上,直踹在人心窝,方太医瞬间疼得脸色煞白,倒在地上,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
圣上浑身气息甚是冰冷,盯着方太医的眸色,令人心中发寒,似有些毛骨悚然。
贵妃一直昏迷不醒。
忽地,茯苓跪在地上,哭得悲腔
“皇上,我们娘娘原先虽病得严重,却从不曾如此过,皆是因为服了那明德的药,才会如此啊”
此话一出,殿内静了静,没成想这事会牵扯到明德。
一群站着的后宫妃嫔中,静嫔没忍着轻轻拧了拧眉。
她不着痕迹地朝那个榻上昏迷不醒的女子身上看去。
贵妃能十年如一日,让圣上宠她非常,静嫔从来都没有小看过贵妃。
明德是殿下耗时甚长培养出的一枚棋子,如今尽牵扯至此事来
依着圣上对贵妃的在意,哪怕明德的确有几分才能,恐也难逃此劫。
只是贵妃为何要针对明德
静嫔眸色闪烁,心中有些许的不安。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静嫔就听见圣上阴沉的一句
“将明德带来。”
他用一个“带”字,身边贴身伺候多年的杨公公心下一沉,忙躬身退了出去。
消息传到东宫时,傅巯拧起眉,怒意横生地看向明德
“她怎么会出事”
明德惊讶,这还是他认识太子多年,第一次看见他这么情绪外露。
明德稍低了低头“贫僧不解,按理说,贵妃即使也不该是此时。”
他中间隐了一段话,可傅巯却心知肚明。
傅巯稍沉眸,思绪纷扰间,他忽地轻笑了一声
“不愧是父皇宠爱多年的贵妃娘娘,竟这般豁得出去。”
明德不解地抬头。
可不待傅巯再说什么,有人敲响了书房的门,杨公公的声音在外间响起
“太子殿下,奴才奉旨,带明德大师前去雎椒殿。”
他话音虽恭敬,却算不得客气。
明德脸色一变,有些慌乱地看向太子,可傅巯却连看都没看他,稍昂头,络青就打开了书房的门。
不消一会儿,明德就被杨公公的人带走。
络青惊疑“殿下,就这般任由明德大师被带走吗”
傅巯仿若没听见这话,他手指敲点在案桌上,脑海中浮现之前在梅林看见的那一幕,阖着眸子,似情不自禁地喟叹
“美啊,真是美啊”
他似魔怔了般,阖着眸子,嘴角浮现异样的笑。
络青只抬头觑见一眼,就脸色惨白地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雎椒殿。
几位太医正在给贵妃施针,周韫跪坐在地上,泪珠无意识地掉,一动不动地看着床榻上。
圣上冷凝着脸,扫了一圈殿内,待看见她时,稍怔,似又想起方才梅林的一幕。
他一直知晓,贵妃想要一个孩子。
他曾承诺她,若她有子,必疼之宠之,不叫其受一丝委屈。
可她和他的孩子,连到这世上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贵妃多疼护周韫,他早就看在眼底,如今见周韫脸色惨白的模样,他皱了皱眉,眸色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说
“给贤王侧妃赐座。”
周韫不得有事,否则阿悦醒来,必伤心欲绝。
整个殿内,除了贵妃躺在榻上,只有周韫一人得了旨意坐下,连同后宫嫔妃皆数站着。
可此时没一人敢有异议。
时秋刚扶着周韫站起,周韫就觉头脑有些发昏,倏地,她整个人朝后栽去,时秋一声惊恐呼喊
“主子”
几人忙忙接住周韫,可周韫却已然昏了过去。
圣上脸色更沉一分。
傅昀刚出长安城时,贵妃就和他闹过一次,他心知肚明,贵妃为得就是周韫。
他当时觉得贵妃有些胡闹,怎能因儿女长情不顾国家大事。
可如今,盯着床上和榻上的两个女子,圣上也有一丝后悔。
周韫本也可算是他看着长大,有贵妃在,甚至一些公主都不如周韫得他关注多。
他何必在她有孕时,将傅昀派出去,让她心中不安,连带着贵妃也跟着操心。
明知晓贵妃身子本就不好
明德被带进来时,雎椒殿正乱成一团遭。
圣上紧盯着明德“朕问你一句,可治得好贵妃”
明德觑了一眼贵妃,见她脸上几乎是灯枯油尽之态,心中一惊,怎会如此
明德久久说不出话。
他的确精通医术,可他如何能治活将死之人
他堪堪埋了头。
圣上失了最后一丝希望,狠狠闭上眼,许久,他倏地睁开眼,他甚至没有废话,只简单一句
“拖下去。”
甚为平静的语气,压着莫名的情绪,叫明德倏地抬起头。
明德脸色煞白,有些想不通。
他料到郭城有事,算到京中大雪不绝,仅凭这点,圣上怎会如此容易就放弃他
静嫔远远瞧见他神色,心中骂了一句白痴。
贵妃数十年的陪伴,曾叫圣上为了其多少次不顾规矩
岂是明德可堪比的
更何况,他们圣上本就是不信神佛之人,他可捧明德,自也可罚明德,不过一念之间的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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