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事?”顾西左有点不耐烦,“你倒是说啊。”
柳淮安看他一副着急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她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嗓音,低声道:
“我是前朝太子。”
“???”
顾西左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顿了片刻,他学着柳淮安方才的模样,也压低声音道,“我是前朝皇帝。”
“滚一边儿去,”柳淮安给了他一捶,“你皮紧是不是,我的便宜都敢占?”
顾西左哼哼了两声,不屑一顾:“这就是你的心事?”
“还有吗?”
还真有。
柳淮安点了点头,又说道:“其实我是个女人。”
“.......”
“老五,你莫不是在宫中受了什么刺激?”顾西左摸了摸她的额头,“他们兄弟俩欺负你了?”
柳淮安没好气地拍掉了他的手,“和你说点事怎么这么难呢?”
上一世是谁把她的身份跟顾西左的说的?居然能把他说明白了。
绝世高人。
她气冲冲地抿了口酒。
慢着......
说起来,好像根本没人同他说过?
......
顾西左上一世根本不知道她太子和女人的身份!
柳淮安机械般转头望着顾西左,回想起那些与他谈心的岁月,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钦佩之情。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每次都能和她聊的头头是道。
真是高。
感受到她异样的目光,顾西左微微皱眉,有些不悦。
“搞什么?”
“没。”柳淮安晃了晃酒壶,岔开话题,“太禧白见底了。”
“那还不简单,”他高声喊了一声王二,然后转头问道,“换女儿红?”
“别,”柳淮安忙阻止他,“换兰生吧,我今天不想搞这么烈,一会儿还要回去。”
“回去?”顾西左诧异,“就说你有心事,放平时怎么着也得来二斤女儿红。”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还是让王二换了兰生酒。
因为他知道,柳淮安有这么个怪癖。
她虽然嗜酒,可心里藏事的时候一滴也喝不下。
她从来不喝闷酒。
柳淮安不知怎的,想起“前两日”在柳苍山喝的那两坛子梨花白。
梨花白是出了名的清香甘甜之酒,可那日她喝在嘴里,却苦如黄连。
“二斤女儿红,再跑出去大雪地里躺一夜?”她摆了摆手,“我还想看见明天的太阳呢。”
顾西左话接的认真,“今晚这么大的雪,明天不可能有太阳。”
柳淮安嘴角抽搐了两下,然后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搓了搓手,嘿嘿笑了两声:“罢了罢了。”
“我今天也有安排,正好你回去,咱俩都少喝些,正事要紧。”
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柳淮安挑眉:“正事?”
“百花楼?”
两个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夹着花生,顾西左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你都懂的表情。
“你可悠着点,”她没忍住笑出了声,“上次被人领着孩子上府敲诈,可刚过去不久。”
“得,得,打住吧祖宗。”顾西左制止了她,“别再提这些糟心事了。”
他又道,“这些话师娘在我耳边念叨的够多了,你就放过我吧。”
柳淮安幽幽地望着他,笑而不语。
顾西左这个人,除却好看一些,身材高大一些,没什么其他显著的优点,
缺点倒是一堆。
在这众多缺点里,其中便包括了风流好色这一条。
不是夸大,望京里十几家花楼,百十位姑娘,没有一个是他不熟识的。
早些年的时候,柳淮安还经常跟着他去逛青楼戏曲园子什么的,每日在各大娱乐场所醉生梦死。
然而,
后来发生了一件令她永生难忘的悔事,让她再也没有进过青楼妓院这种地方。
永光十六那一年,
十六岁的柳淮安与十六岁的顾西左去青楼听曲儿,那日她们师兄弟两人皆是刚领了俸禄,财大气粗。
于是便阔手一出,包了个上等厢房。
当时,顾西左是冲着姑娘去的,而柳淮安却是冲着酒和“顾西左”去的。
涂脂抹粉的老鸨见他们是两副稚嫩的生面孔,便极力推荐她们店里未来的新招牌,说是身形标致,长相艳丽,只是刚来不久,还不曾接过客。
顾西左闻色起意,听完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连忙让老鸨把人给领了过来。
这不领不要紧,一领出来,一副哭哭啼啼令人心疼的模样。
柳淮安至今仍记得,她那两只眼睛,肿的脂粉遮也遮不住。
这样的女子,一看便是清白家的女孩被迫为娼。
她心软,见不了这样的场面,便跟老鸨问了详细,这才得知,原来这位名叫‘牡丹’的姑娘,原是官宦家庭,因为前些年老皇帝改政,她父亲站错队惹了盛怒,这才被抄家,定了罪。
男人充军,女人变卖。
柳淮安仔细瞧了瞧那个姑娘的面孔,然后探头悄声去问顾西左:“这是哪位大人的千金,我怎么没见过,你认得吗?”
顾西左摇了摇头,“不认得。”
罢了。
本着乐善好施的精神,她觉得自己身为吾皇的利刃,还是有必要做一些善事,从而彰显皇恩的。
于是她和顾西左一合计,便为这位姑娘赎了身,助她脱离苦海。
这原是一件好事。
然而,
第二天她与顾西左回了府,柳晏山怒气冲发地拿着藤条,正襟危坐于厅堂,正在等着他们两个。
一顿血腥的毒打,让她和顾西左跪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躲也不敢躲。
等师父打完了,柳淮安这才敢小心翼翼地问,“师父,这次是因为啥啊?”
柳晏山将一张签字画押的白条丢在了他们的面前,顾西左伸手捡了起来。
‘大都正司府取银三千两,柳淮安。’
是她的手笔没错。
她一脸无辜地问道:“这怎么了吗?”
闻言,
柳晏山气不打一出来,拿起藤条又要打,柳淮安吓得连忙噤了声,他这才作罢。
“我姑且问你,这三千两,你是怎么花的?”
“赎了一名青妓。”她诚实答道。
啪!
粗实的藤条抽在身上,一阵火辣。
柳晏山又问:“那青妓与你是何关系?”
“不相识。”
啪!
又是一藤条。
柳淮安茫然的看向顾西左,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事先两人也没对过,这该怎么答啊。
“既然不相识,你为何为她赎身?”
这次,她不敢再答了。
啪!
“说话!”
豆粒大的眼珠子一串串地掉下来,柳淮安紧紧咬着嘴巴,不敢发出声来。
顾西左同情地望着她,爱莫能助。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答。
啪!
这一藤条,是抽在顾西左身上的,因为措不及防,他不由地叫出了声。
“你看她做什么?你没错吗?”柳晏山厉声斥道,“你身为师兄,就任由她胡来?”
“算了吧,孩子们都知道错了。”阿古兰站在一旁多时,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劝出声来。
柳晏山扫了一个眼神,她自知多言,忙低下头,不敢再继续劝解。
跪在地上的柳淮安哭的鼻子眼泪都混在了一起,也不敢抬手去擦,柳晏山望着她,继续训话。
“你可知三千两,是多少钱?”
......
三千两......不就是三千两吗......
她没敢说出声来,因为这一刻,没有什么比师父的问题更可怕了。
知晓她答不上来,柳晏山便接着自己的话往下说,“三千两白银,是都正司府上下所有的侍卫,包括你我,一年的俸禄。”
“你拿所有人一年的俸禄,去赎一个不相识的女子?”柳晏山用藤条来回指着她与顾西左:“莫非是你喜欢她?”
“还是你喜欢她?”
年幼的柳淮安与顾西左疯狂摇头否认。
那一天他们不仅挨了此生最狠的毒打之一,还双双被扣了俸禄。
自那以后,他与顾西左,每人每月,仅剩下了五两银子的零花钱。
那天晚上,两个人顶着伤痕累累的身子跪在祠堂。
看着一副副冰冷的灵牌,柳淮安忍不住问出了声:“咱们不是很有钱吗......?”
顾西左:“是啊......我也这么以为呢......”
后来,是柳天耀带人找到那家青楼,不但讨回了银子,还把那个脑满肠肥的老鸨以蒙骗朝廷命官,欺诈钱财的罪名,给她抓了起来。
原来,那位牡丹小姐,根本不是什么青妓,也并非什么罪臣之女。
都是一些风流场所的惯骗手段,用来蒙骗顾西左和柳淮安这样未经人事的孩子。
柳淮安知道真相后心中十分堵塞,她倒不是气这个老鸨骗她的银子。
而且气这个牡丹,居然不是落入风尘的可怜女子?
枉我一场如此令人动容的英雄救美,连打都挨了,结果是个骗子?
而另外一个也挨了打的顾西左,听着二哥对师父的回话,心里也后知后觉的直犯嘀咕。
就说不认得这位千金小姐。
——
烛台上的蜡烛快燃尽了,王二又重新换了一根新的来,屋里瞬间明亮了不少。
两壶烫好的兰生酒上了桌,他们又继续着刚刚话题往下聊。
“接着说,”顾西左把酒倒满,放在鼻尖嗅了嗅,淡淡香气。
“你是个女人之后呢,后面没了?”
柳淮安嘬了口酒,“我说了你不信,你又偏要我说。”
“我不想说了。”
“别啊,”他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连声服软,“最多我不阴阳怪气就是了,你只说你的,我全当个笑话听。”
“什么???”
柳淮安愤愤拍桌,:“你居然拿我的伤心事当成笑话听?”
“你还是我师兄吗?”
“不然呢?”顾西左瞥了她一眼,嘴里振振有词,“我又不是什么贵族出身,也不是什么女人,你总不能强行让我感同身受吧?”
他催促道,“说你的吧。”
“啧。”柳淮安摇头抿了口酒。
“行吧。”
她道:“我是从三年后重生过来的。”
话题单刀直入,尽量简明扼要地概括:“师父说我是前朝太子,要复辟,我没同意。他不听我的,非要谋逆,结果除了师父和师姐,咱们几个全死了。”
“等我死了以后再睁眼,就回到永光二十二年我给老皇帝守灵,也就是昨天晚上了。”
末了,她抿了口酒,探头问道:“你信不?”
顾西左没有理会她的问题,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重新倒了杯酒,一脸兴奋地凑过来追问。
“你说你从三年后重生回来的?”
柳淮安点了点头:“怎么了?”
他更兴奋了,眼睛里开始泛光。
“那三年后我是什么样啊?”顾西左一脸期待地望着她。
柳淮安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冷哼了一声,答道:“没涨俸禄,没娶夫人,没变英俊,最后还死了。”
......
“啧。”
顾西左咂了咂舌,似是觉得可惜。
“三年也没多久,能有什么变化啊。”柳淮安安慰他。
“死了还不算变化?”顾西左没好气道,“死了也没涨俸禄,也没娶老婆,不是惨上加惨?”
“怕什么?”她毫不在意的耸肩,“我不是也死了,而且我也没娶到老婆。”
声落。
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神秘一笑,然后“噔”一声碰了个杯。
只要不是一个人悲惨就不叫悲惨。
这是她和顾西左的人生座右铭之一。
就像小的时候,若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犯错挨打,那承受的疼痛,是生理加心理上双倍的打击。
这生理上的还能咬咬牙挺过去,可心理上的虽然没疤没痂,却难好的很。
他们俩这么多年,之所以什么事都在一起做,什么错又都一起犯。
便是因为他们都讨厌,这种只有自己一个是可怜人的感觉。
“还是说说你吧,”顾西左给她倒上酒,“你不是说你上辈子是个女人吗?怎么样?后来嫁人了吗?”
“什么叫上辈子是个女人?”柳淮安猛喝了一口,直咧嘴,“这辈子也是啊。”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嫁人这个问题......”
她好像给忽略了。
“你知道的,我以前只想着如何娶人,哪儿懂得如何嫁人啊,没来得及研究呢,就死了。”
两个人在这里喝了许久,也聊了许久,一种久违的感觉让她心底生出无比惬意。
她看顾西左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忽然冒出个想法。
“干脆我嫁你得了?”
噗!
一口酒全喷在了她的脸上。
“咳......咳......咳......”看起来呛的不轻。
顾西左咳了老半天才缓过劲来,他颤着嗓子道,“老五,咱俩怎么说也是一起长大的。”
“虽然不是亲兄弟,但亲兄弟都未必有咱俩这么亲。”他皱了皱眉毛,一脸嫌恶道,“我把你当兄弟,你怎么想害我?”
“不好吗?”
顾西左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你是知道我的。”眼神不着痕迹地扫过柳淮安的胸前,他郑重其事地念道,
“情义千金,不抵胸前四两。”
这是顾西左的另外一条座右铭。
柳淮安擦了擦脸上的酒,不以为意。
“行吧,我也是建议一下,肥水不流外人田,先问过你的意见,再考虑别人。”
顾西左重新倒了杯酒:“我的意见?”,兰生送至唇边,吞吐幽幽,“我的意见是,你还是先找清楚自己的性别,再说这些有的没的吧。”
说的也对。
“你听说过牝牡蛊吗?”柳淮安忽问。
这蛊虫不想办法解决一下,确实是不行,顾西左原是南疆人,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
“牝牡蛊?”
“嗯。”柳淮安点了点头,对他道,“我上一世还是三年多前查到的,寄宿我体内二十多年了,我记得给我查蛊的那老头跟我说过,再不取出来,我好像只有五年可活了。”
噗。
顾西左又一口酒喷在了她的脸上,柳淮安有些无辜:“又怎么了?”
顾西左一愣,忘了自己要说的话。
过了半晌他才问道:“什么五年?”
“牝牡蛊?我五岁就离开南疆来南赵了,你不是不知道,闻所未闻。”
顿了顿,他又道:“师娘不是土生土长的南疆人吗?她整日养蛊喂虫的,你问问她。”
“说来复杂。”柳淮安摆了摆手,“你先不要同师娘讲,我自己先看看能不能解决。”
就算不能,她也未必会去找师娘。
顾西左狐疑地望了她一眼,然后点了点头:“行吧,自己注意点别再死了。”
“要只剩我一个人,还活什么劲。”
“知道了知道了。”
他见柳淮安还在擦脸,不禁喃声疑惑,“说起来,你今日怎么对我这么好脾气?”
对着她的脸吐了两次,这都没翻脸?
“也没什么,”柳淮安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响起来,“就是你前世死的早,我许久不见你,有些想你,这容忍度也就多了一点。”
她将脸上的酒水擦了个干净,然后重新拿起杯子。
“不过如果你再喷的话,我的剑可能就会出现在你的脖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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