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杯换盏之间,不知不觉到了丑时三刻。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半点要停的样子。
两个人一顿酒足饭饱,柳淮安隔窗看了看外面,想说天色不早了,忽想到他们本来就是就是摸黑来的。
而且窗外乌漆嘛黑,什么也看不见。
“咱回吧?”
顾西左也休息了个差不多,于是便点了点头,“回吧,我也回。
柳淮安疑声:“你不是要去百花楼?”
“明天要进朝去听先帝遗诏。”顾西左道,“我今日是去不成百花楼了,太晚了。”
“也行。”
“掌柜的,”柳淮安喊了声王二,“结账。”
王二拿着算盘,一路小跑过来,柳淮安瞥了一眼他肩上的抹布白净整洁,私心里觉得这条抹布,一定是装样子用的。
“二位少爷。”王二弓着腰,笑笑说道,“老样子,还是四十文钱。”
柳淮安努了努下巴,示意让他找顾西左收钱。
顾西左从腰间摸出钱袋子,倒出了一把铜板,仔仔细细数了一遍,三十八个。
他将钱袋子颠过来晃了晃,反复确定了两遍,然后看向柳淮安:“差两文钱。”
柳淮安摸了摸自己的腰,她出来的急,也不知道有没有带钱出来。
四处摸索了半天,终于从胸前找到了个黑色的荷包。
她将荷包丢在桌上,顾西左伸手去拿,仔细看了半天,:“这个又是谁做的?我怎么没见过?”
柳淮安有些不确定:“卫灵吧。”
顾西左将荷包里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一颗蜜蜡纽扣、一颗珊瑚米珠扣、一颗碧玉扣、一颗蓝料珠扣......等等以及其他纽扣。
“全是纽扣,还都是单个的,没钱啊。”他扒拉了半天没见到钱。话刚说完,忽从两颗纽扣下面便发现了两枚宝贵的铜板。
三十八文加两文,不多不少,正好四十文钱。
看着眼前这幅景象,王二早已见怪不怪,他收下钱,笑着招呼了两句便开始去收旁边的桌子。
顾西左把柳淮安的纽扣一颗一颗的捡起来装回荷包里,看着一个个做功如此精致的纽扣,不禁问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收集纽扣的爱好?”
“记不清楚了。”柳淮安抓了一把,顺手塞进了荷包。
顿了顿,她又回忆道,“好像是以前去蹭谁的酒局,装了些纽扣充充样子。”
显得钱袋很沉,钱很多的模样。
顾西左理解般的点了点头,那是得多装点。
两人装完纽扣,他将荷包还给了柳淮安:
“走吧。”
冰天雪地,大雪纷纷,沿途的商户住宅皆都闭门熄了灯。
师兄弟二人顶着风雪,又一路摸黑回了府。
一夜无话。
——
腊月十三。
千里冰封,天寒地冻。
老皇帝下葬后的第二天,文武百官需得悉数进朝,倾听内侍监宣读先皇留下的遗诏,以证大统。
柳淮安不得已起了个大早。
平日他们府中,只有师父一个人要上早朝,通常只备一辆马车。
而他们这些虾兵蟹将,若非是什么大的庆典活动,一般是没有机会进宫的。
今日赶上宣诏,他们这一个都正司府府,就要去四个人。
所以需要两辆马车。
昨日她与顾西左一商议,两人谁也不敢同师父坐一个车中。
深怕一路又要被问各种公私事和近远况。
于是,两人约定好,早起半个时辰,把师父留给二哥。
柳淮安以为自己起的够早了,未曾想,她到时顾西左已经站在马车前等着了。
“快快。”顾西左催促她道。
她一路小跑,奔至马车前:“如何,师父还没来吧?”
顾西左拉了她一把,她借到力,一使劲,便钻进了马车内。
“师父要是来了,我还敢明目张胆的站在那儿?”
“说的也是。”
马车踏雪,缓缓前行,木轮从雪地上滚过,发出了“咯吱吱”地挤压声。
昨夜的后半段才停了雪,如今到了早上,地上早已积雪三尺,一脚踩下去,不见脚脖。
冰多路滑,雪厚难行,从都正司府到皇宫的这条路,他们足足走了一个时辰。
进沧兰殿时,殿里已经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文武百官。柳淮安带着顾西左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两人靠着墙便直接等着早朝开始。
“淮安少爷,淮安少爷。”
柳淮安似是听到有人叫她,一扭头,便看见了宋迟。
“淮安少爷,二皇子有请。”宋迟人还没到面前,便急匆匆地大声传话。
等人到了面前,他又重复了一遍,“淮安少爷,二皇子有请。”
他不着痕迹地擦了擦额头的汗。
真是一顿好找。
怀玉?
柳淮安一脸诧异,怀玉居然来了。
她同顾西左说:“我进去看看,你在这里等师父和二哥。”
顾西左点点头,“去吧。”
赵怀玉自幼体弱多病,身体欠佳。像今天这样的天气,他若是出了门,必定感染风寒。
她清楚记得,前一世宣诏的时候,怀玉并未在场。
当时因为遗诏的大出意料的选继,一些德高望重的臣子颇有些非议和反对。
不过当时赵怀瑾在场,抵挡下了不少,再加上怀玉本人并不在,所以事情没有继续发酵,造成影响也是微乎其微。
那他今日怎么来了?
明亮的内室殿,赵怀玉坐在木质轮椅上,背对着窗。
“殿下。”柳淮安轻步上前行礼,尊了一声。
闻声,怀玉抬首,弯唇笑了笑。
“淮安。”
她四处寻了寻,没有看到赵怀瑾,便问道:“师兄呢?”
赵怀玉点头道:“这正是我找你要说的事。”
“昨日我们一起从陵地回来后,约好今日他来听诏,我就不来了。”
“可昨夜他府里的侍卫冒雪到我府上送信,说怀瑾病倒了。”
“病倒了?”
“嗯。”他心里有些担忧,“我方才差了太医过去,等下了朝,想你替我去他府里走一趟。”
“好。”柳淮安答应了下来。
赵怀瑾好端端的怎么生病了?
他不在,留怀玉一个人,只怕待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眼看到了快上朝时间,柳淮安躬身行了一礼便要退出去,还未抬脚,赵怀玉又喊住了她。
“淮安,你今日跟在我的身后吧。”
她仔细瞧了瞧,这才发现,怀玉身边只一个宋迟和两个侍女,并无贴身护他周全的侍卫。
因为身体羸弱,少问朝事,所以平日里照顾赵怀玉起居的,都是侍女多一些。
后来他登了位,一堆烂摊子等着处理,宫中和都正司府的调度根本没来得及问,他便遇刺被害了。
这也是为什么偌大的皇宫,他身为皇帝,居然会被刺杀而亡的原因之一。
柳淮安不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她也并不敏感,只是赵怀玉的这个举动,表露的太过明显。
前一世,她没有见过赵怀玉听诏的模样,所以很多事无从得知。
可今日她看到了,忽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怀玉他,是不是知道遗诏上定下继承大统的人,就是他?
她心里只是这样猜测,也无从证实。
其实他若是早知道也好,至少会知道自己待会必定要舌战群儒,会早做准备。
铛——
辰时的钟敲响,文武百官开始列队,早朝开始。柳淮安接过了侍女的位置,推着赵怀玉步入了大殿。
众臣罗列好位置以后,赵泰的大太监便将诏书请了上来,满殿静声跪地,洗耳恭听。
“永光二十二年十月,朕奉承天命登位,如今知大限将至,恐后日意外突生,特亲拟遗诏一封,延续大统。”
“朕皇四子怀瑾,文韬武略,人品贵重,存有仁善之心,深的朕心,特赐封号安信,封王留京,辅佐君主。”
“朕皇二子怀玉,天资聪颖,敏而好学,既有治国之才干,也有体恤民苦之仁心,深肖朕躬,可承大统,即皇帝位。”
“钦此——”
太监宣读完诏书后,从高位上走了下来,将遗诏奉给了赵怀玉。
赵怀玉接过诏书,柳淮安便心知肚明地起身,将他搀扶至高位。
她望了一眼殿下不为所动的文武百官,淡了淡视线,旁若无人地带头提袍跪了下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部分官员跟着跪了下去,俯首称臣,极个别的虽然面上隐有犹豫,但思索了片刻,也跟着跪了下去。
但,唯独当朝宰相管沛与刑部尚书高峙两人,身形一动不动,腰板立的笔直。
柳淮安瞥了一眼,她知道这两个人。
丞相管沛,今年高龄六十有三,是两朝老人。
南楚时他便任着宰相一职,因能力出众,颇有些智慧,当初被赵泰留了下来。
刑部尚书高峙,年满四十,正值当年,南赵的新贵之一,是受另外一位罢官的老臣力荐而来的贤才。
管丞相立身于大殿上,不等赵怀玉说话,便主动刁难。
“二殿下,恕臣迂腐。”他微微躬身行礼,直言道,“治国安.邦,才能固然重要,可殿下病弱之躯,自顾不暇,如何操劳万民呢?”
赵怀玉微微颔首,并未急着答话,他问道,“高大人的意思又是什么呢?”
高峙听到自己被点了名,顺势俯身:“回殿下的话,臣并非是觉得殿下不妥,而是臣以为,南赵如今又陷入内忧外患的困局,四皇子能文善武,与先帝更为相像,他才是继承大统的最佳人选。”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与丞相虽有逆皇命,不合殿下之意,但我等皆是诚心为国所思,为国所虑,还望殿下海涵。”
赵怀玉颔首表示理解。
“柳都正如何看?”他将目光移到了柳晏山的身上。
柳晏山跪在地上,中气十足:“臣以先帝之诏为首。”
弯唇笑了笑,赵怀玉赞道,“那便对了。”
他幽幽地望向站着的那两人,轻声反问:“二位大人都是朝廷的股肱之臣,难道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吗?”
“先帝即选我,自我选我的道理。”
“可殿上身体羸弱乃是事实。”管沛诚挚地劝道,“国事繁重,您若强行揽责,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望殿下三思。”
其实他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赵怀玉身子遇风便倒,常年不能断药。
眼下国情复杂,公务繁多,他若是带着个病体登基,只怕国还未治理好,身体便先一步拖垮了。
“丞相的好意,朕心领了。”怀玉温声道,“您高龄如此尚还在其位,谋其职,朕又如何敢轻易推辞呢?况且,国务又非朕一人之务,不是还有这满殿文武吗。”
说罢,不等管沛再言,他便又道:“丞相既然忧心的是朕的身子,那不如先放一放,等朕倒下那一日再忧心也还不迟。”
柳淮安听的明白,怀玉的言下之意就是,“身子是我的,垮便垮了。你现在忧心我早死,不如等我死罢,忧心下一个皇帝。”
话说到如此份上,管沛若是还纠缠不放,往下赵怀玉再说的,就是他心机叵测了。
唉。
不听劝告,朽木难雕,无奈地叹了一口长气后,管沛愤愤甩袖,跪在了地上。
“高大人?”赵怀玉轻声笑了笑,“您所言也极是,但朕觉得,你或许还可以从另一面来筹谋这件事呢?”
“比如先帝遗诏里的“封王在京,辅佐君王”?,或是高大人觉得,若我为君,四弟为臣,他就不能助我治国了?”
他微微顿了片刻,换了口气,然后继续道:
“今日四殿下不在,等改日,朕一定专门为高大人去请他表一番忠心,只有这样,高大人是不是才会放心呢?”
妙语连珠,怼的高峙哑口无言。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最终:
“吾皇万岁。”
还是跪在了地上。
不得不说,怀玉这一番话,比赵怀瑾当初舌战群儒还要精彩。
当初,赵怀瑾毕竟不是怀玉,有许多的话他都不敢说的太满,怕无意将怀玉置于危险之地。
今日,赵怀玉自己面对这一群有心无胆、有心有胆的人来,倒是丝毫不怕得罪了谁。
若不是身处沧兰大殿,议政之地,柳淮安一定跳起来为怀玉拍手叫好。
还真是真正的高手,杀人从不怕剑钝。
晨雾消散,天色大白,积雪依然厚重。
早朝终于步入了尾声。
柳淮安将赵怀玉推回了内殿,礼部尚书忙去奏请,说要同他商榷登基大典的事宜,她一个都正司府的小侍卫不方便久待,于是便同怀玉说自己去看看赵怀瑾,借机溜了出来。
顾西左在沧兰殿的门前等了她好一会,见她出来,抱拳上去:
“哟,柳大人。”
柳淮安忍着笑,也作揖道:“顾大人。”
“行啊你,”顾西左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调侃道,“皇上身边下一个大红人,升职指日可待啊。”
两个人相视一笑,乐了半天。
但是仔细想了想,
“算了算了,”柳淮安忽然收起笑意,认清了现实,“升职又不会加薪,俸禄也永远只有五两银子。”
“这样的好机会,还是留给别人吧。”
一句话,点到了两个人的痛楚,顾西左无奈咂舌。
过了半晌,
“你说咱俩这辈子还有希望发财吗?”
“估计没有。”
唉......
“不说这个了,”顾西左拍了拍她,挑眉笑道,“吃饭去。”
“去不了。”
柳淮安仔细穿戴好斗篷,然后探出个脑袋,“听说师兄病了,我得去看他一趟,你去吗?”
“还是你一个人去吧,”他毫不客气地拒绝,“我不乐意往他那儿跑。”
“那行,回头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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