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尽,戌时起,绵长浑厚的钟声铛铛响起,肃穆回荡。
宋迟自偏殿折回,正瞧见两位主子还在同淮安少爷叙话。
他躬着身子低声上前:
“皇上,晚膳摆上了。”
该用膳了。
殿外寒风萧瑟,殿内暖火温热。
怀玉放下了手中的茶,微微颔首。
他同桌上的另外两人道:“不早了,我们先用膳吧。”
眼下“能谈的”与“要安排的”,都已经说了;剩下那些还没说的,也不急在这一时。
终于要吃饭了,柳淮安率先站起身来,做张做势地嗅了两下:
“今儿御膳房做了什么好菜?”她拍着空无一物的肚子看向宋迟,“我这一天可还什么都没吃呢。”
昨夜喝了大半宿的酒,后又醉睡了大半个白日,醒后更是直奔皇宫而来了。
她陪着怀玉从熹园到沧兰殿,又是下棋又是舞剑,折腾了这么大半天,只一个劲往肚子里灌了许多的水,哪儿能管饱。
她又不是鱼。
“回少爷的话。”宋迟低身回话,“今天膳房做的菜,都是您正需吃的。”
“真的?”柳淮安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纯真无害的笑,“还是宋公公体贴我。”
声落,不等身后的两人说话,她便撩起帘子,轻步先行了出去。
这么一会儿又动脑又动手的,她是真的饿了。
赵怀瑾推着怀玉紧随其后,外头夜色暗的彻底,一路沿廊壁盏,灯火通明。
两人来到偏殿时,柳淮安已经净罢了手,正拿着帕子胡乱地擦拭着手上的水。
她身上宿醉未解,其实并无太多食欲,只是腹中空荡,急需随便来点什么,填一填肚子。
宋迟果然没有骗她,
清炖萝卜羊肉,白水羊头肉,波烤菜,青蒜烫百叶,冬菜蒸鲈鱼,翡翠鲜椒马蹄,莲心斋料卷,还有玫瑰银耳羹。
六菜一汤一羹。
这一桌子佳肴好菜,大多清淡爽口,养胃滋补,果然都是她眼下正需吃的。
只是,
柳淮安紧盯着那道白水羊头肉,下意识开口便问:
“有酒吗?”
......
众人一愣。
她随即反应过来,忙嬉皮摆手:“不喝不喝,我就是随口问一问。”
怀玉见她这副欲盖弥彰的样子,轻笑着摇了摇头,温声劝诫:“你还是安分一些。”
他提醒道,“回去还不知道要如何呢。”
这些年来,他虽极少出来,但对柳晏山“教徒十分严厉”这一点,还是略有耳闻的。
柳淮安长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从小到大,更是没少挨过打。
“安分,安分。”坐上的人连连应声,不住地点头保证,“一定安分。”
话虽如此,
应付罢怀玉,她依然恋恋不舍地斜眼瞥了一眼那盘肉,心中忍不住惋惜。
这么奢侈的一道菜,又是宫中御厨的手艺,不来两口酒,着实可惜啊。
罢了罢了,她在心里宽慰自己道,顾西左眼下还不知如何了,等她回府是生是死也还未可知,还是收敛一些,切莫再惹怒了师父。
保命要紧。
三人落座用膳。
金筷玉碗,锦衣玉食。怀玉抬臂,亲手盛出了一碗萝卜羊肉汤,递给了赵怀瑾:
“你病可大好了?”
他疑惑问道:“你一向身体好,怎么突然得了病?”
还病到昏迷不醒的地步。
宋迟从怀玉手上结过汤碗,稳稳当当地放到了赵怀瑾的面前;赵怀瑾握着汤匙,颔首示谢,然后应声答道:“无碍,已经大好了。”
“倒是你。”他反过来看向怀玉,微微皱眉,“今年冬日不同往年,寒冷异常。”
“你可撑得住?”
怀玉单薄的身子移了移位置,不以为意地轻笑道,“我若说撑得住,你未必会信。毕竟身居高位不比王府的日子,眼下许多东西,还是需要我出面的。”
他顿了顿,又道,“我会尽力而为。”
空气忽然寂静,只听柳淮安一人咀嚼吞咽喝汤的动静。
赵怀瑾静静地望着他,没再接话。
为了守住南赵和父亲的心血,这是他们兄弟二人仔细商量出来的结果,
不管要面对如何,谁都不能轻易喊停。
看来,新春过后,怀玉的身子要想个办法为他调理一下了。
“说起来。”
在一旁又听了半晌兄弟情深的柳淮安,又非常合时宜地站出来突然插话,她边吃边道,“怀玉的身子不能寻个名医,好好调理一番吗。”
“上北有北绍,西南有大榆,再不济往东南找个蛊师另辟蹊径,也不是不可。”
她刚喝罢一碗玫瑰银耳羹,擦了擦嘴,疑惑探头,“为何非局限于一个南赵呢?”
她心里觉得,怀玉既不是中了毒,也不是得了不治之症,不过一个体虚气弱,先天不足。
列国名医无数,去找个有名的大夫,总归是能调理好的。
闻声,怀玉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弯了弯唇,心中一阵欣慰。
他轻道,
“你说的确实有些道理。”话锋一转,他似是不经意般改口反声,“可眼下哪儿有那个机会呢?”
永光二十二,
因为二十多年南赵都没能在诸国间站稳脚跟,朝堂异声不断,大臣四分五裂。
若是有个正当的名声,连平头百姓都会丢锄换刀,大有举旗起义的趋势。
再加上,还有前朝遗留下的那些不可捉摸的隐患。
都正司的柳晏山,晋安的唐行止,江宁的楚绍元,随便哪一个先反起来,也足够扯掉皇帝一只臂膀,让赵氏元气大伤。
然而,这样的危难,还并非是危中最危。
真正让他们兄弟两个头疼的,是西南的大榆三番五次撩拨骚扰。
意欲不明。
时隔二十多年,汝南一旦生变,届时必定逃脱不了一场赤壁鏖兵。
真有了那一日,他们或许再不必头疼这些前朝内患的事了,
因为南赵将直接面临国破败北。
这样前狼后虎的险象环生之局,国事繁重如山,他哪里有广寻名医调理身体的那个机会呢。
赵怀玉心里想,若是一切平定结束,他的身子许是还有机会能调理好。
可他,能撑到平定安宁的那一日吗。
只怕连这个冬日都撑不过吧。
屋内明火光亮异常,桌上汤膳热气升腾,柳淮安停下了进食的手,然后望向怀玉的眼睛,四目相对,她十分笃定道:
“有机会的。”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