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酉时尽,戌时起,绵长浑厚的钟声铛铛响起,肃穆回荡。

    宋迟自偏殿折回,正瞧见两位主子还在同淮安少爷叙话。

    他躬着身子低声上前:

    “皇上,晚膳摆上了。”

    该用膳了。

    殿外寒风萧瑟,殿内暖火温热。

    怀玉放下了手中的茶,微微颔首。

    他同桌上的另外两人道:“不早了,我们先用膳吧。”

    眼下“能谈的”与“要安排的”,都已经说了;剩下那些还没说的,也不急在这一时。

    终于要吃饭了,柳淮安率先站起身来,做张做势地嗅了两下:

    “今儿御膳房做了什么好菜?”她拍着空无一物的肚子看向宋迟,“我这一天可还什么都没吃呢。”

    昨夜喝了大半宿的酒,后又醉睡了大半个白日,醒后更是直奔皇宫而来了。

    她陪着怀玉从熹园到沧兰殿,又是下棋又是舞剑,折腾了这么大半天,只一个劲往肚子里灌了许多的水,哪儿能管饱。

    她又不是鱼。

    “回少爷的话。”宋迟低身回话,“今天膳房做的菜,都是您正需吃的。”

    “真的?”柳淮安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纯真无害的笑,“还是宋公公体贴我。”

    声落,不等身后的两人说话,她便撩起帘子,轻步先行了出去。

    这么一会儿又动脑又动手的,她是真的饿了。

    赵怀瑾推着怀玉紧随其后,外头夜色暗的彻底,一路沿廊壁盏,灯火通明。

    两人来到偏殿时,柳淮安已经净罢了手,正拿着帕子胡乱地擦拭着手上的水。

    她身上宿醉未解,其实并无太多食欲,只是腹中空荡,急需随便来点什么,填一填肚子。

    宋迟果然没有骗她,

    清炖萝卜羊肉,白水羊头肉,波烤菜,青蒜烫百叶,冬菜蒸鲈鱼,翡翠鲜椒马蹄,莲心斋料卷,还有玫瑰银耳羹。

    六菜一汤一羹。

    这一桌子佳肴好菜,大多清淡爽口,养胃滋补,果然都是她眼下正需吃的。

    只是,

    柳淮安紧盯着那道白水羊头肉,下意识开口便问:

    “有酒吗?”

    ......

    众人一愣。

    她随即反应过来,忙嬉皮摆手:“不喝不喝,我就是随口问一问。”

    怀玉见她这副欲盖弥彰的样子,轻笑着摇了摇头,温声劝诫:“你还是安分一些。”

    他提醒道,“回去还不知道要如何呢。”

    这些年来,他虽极少出来,但对柳晏山“教徒十分严厉”这一点,还是略有耳闻的。

    柳淮安长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从小到大,更是没少挨过打。

    “安分,安分。”坐上的人连连应声,不住地点头保证,“一定安分。”

    话虽如此,

    应付罢怀玉,她依然恋恋不舍地斜眼瞥了一眼那盘肉,心中忍不住惋惜。

    这么奢侈的一道菜,又是宫中御厨的手艺,不来两口酒,着实可惜啊。

    罢了罢了,她在心里宽慰自己道,顾西左眼下还不知如何了,等她回府是生是死也还未可知,还是收敛一些,切莫再惹怒了师父。

    保命要紧。

    三人落座用膳。

    金筷玉碗,锦衣玉食。怀玉抬臂,亲手盛出了一碗萝卜羊肉汤,递给了赵怀瑾:

    “你病可大好了?”

    他疑惑问道:“你一向身体好,怎么突然得了病?”

    还病到昏迷不醒的地步。

    宋迟从怀玉手上结过汤碗,稳稳当当地放到了赵怀瑾的面前;赵怀瑾握着汤匙,颔首示谢,然后应声答道:“无碍,已经大好了。”

    “倒是你。”他反过来看向怀玉,微微皱眉,“今年冬日不同往年,寒冷异常。”

    “你可撑得住?”

    怀玉单薄的身子移了移位置,不以为意地轻笑道,“我若说撑得住,你未必会信。毕竟身居高位不比王府的日子,眼下许多东西,还是需要我出面的。”

    他顿了顿,又道,“我会尽力而为。”

    空气忽然寂静,只听柳淮安一人咀嚼吞咽喝汤的动静。

    赵怀瑾静静地望着他,没再接话。

    为了守住南赵和父亲的心血,这是他们兄弟二人仔细商量出来的结果,

    不管要面对如何,谁都不能轻易喊停。

    看来,新春过后,怀玉的身子要想个办法为他调理一下了。

    “说起来。”

    在一旁又听了半晌兄弟情深的柳淮安,又非常合时宜地站出来突然插话,她边吃边道,“怀玉的身子不能寻个名医,好好调理一番吗。”

    “上北有北绍,西南有大榆,再不济往东南找个蛊师另辟蹊径,也不是不可。”

    她刚喝罢一碗玫瑰银耳羹,擦了擦嘴,疑惑探头,“为何非局限于一个南赵呢?”

    她心里觉得,怀玉既不是中了毒,也不是得了不治之症,不过一个体虚气弱,先天不足。

    列国名医无数,去找个有名的大夫,总归是能调理好的。

    闻声,怀玉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弯了弯唇,心中一阵欣慰。

    他轻道,

    “你说的确实有些道理。”话锋一转,他似是不经意般改口反声,“可眼下哪儿有那个机会呢?”

    永光二十二,

    因为二十多年南赵都没能在诸国间站稳脚跟,朝堂异声不断,大臣四分五裂。

    若是有个正当的名声,连平头百姓都会丢锄换刀,大有举旗起义的趋势。

    再加上,还有前朝遗留下的那些不可捉摸的隐患。

    都正司的柳晏山,晋安的唐行止,江宁的楚绍元,随便哪一个先反起来,也足够扯掉皇帝一只臂膀,让赵氏元气大伤。

    然而,这样的危难,还并非是危中最危。

    真正让他们兄弟两个头疼的,是西南的大榆三番五次撩拨骚扰。

    意欲不明。

    时隔二十多年,汝南一旦生变,届时必定逃脱不了一场赤壁鏖兵。

    真有了那一日,他们或许再不必头疼这些前朝内患的事了,

    因为南赵将直接面临国破败北。

    这样前狼后虎的险象环生之局,国事繁重如山,他哪里有广寻名医调理身体的那个机会呢。

    赵怀玉心里想,若是一切平定结束,他的身子许是还有机会能调理好。

    可他,能撑到平定安宁的那一日吗。

    只怕连这个冬日都撑不过吧。

    屋内明火光亮异常,桌上汤膳热气升腾,柳淮安停下了进食的手,然后望向怀玉的眼睛,四目相对,她十分笃定道:

    “有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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