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82】

    看着那鲜血淋漓的伤口, 顾沅吓傻了。

    直到手腕上的力道又重了,她才猛然回过神来,失声喊道, “放开, 你放开我你疯了”

    他不想活了吗

    这簪子要是真的完整扎进去, 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裴元彻看她苍白慌张的脸色, 黑眸沉沉, 唇边弧度愈发深了, “你不是要孤放过你么,孤死了, 自然就放过了。”

    顾沅仰起头去看他,漂亮的乌黑眼眸此刻蓄满泪水, 有惊慌, 有恐惧, 有悲愤, 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见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退,她恨恨咬着牙,声音却是颤着, “你别用你的死来威胁我, 你要真想死, 就去别处, 别在我面前演这一出苦肉计”

    明明是说狠话, 怎奈她的嗓音一向轻软, 反倒像是她被欺负了一般。

    裴元彻看她双眸圆瞪,平素那样温柔和善一人,说出来的话,却字字句句直戳他心口, 真是比扎刀还要狠。

    “你觉得是苦肉计,那便是吧。”

    但的确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过不如就这样让她杀了他。

    上辈子她死在他的怀中,那这一世,他心甘情愿死在她手下,放她自由过一生

    “沅沅,你真的不杀孤了”

    “我杀你,那我成什么了杀了太子的通缉犯,连累我侯府满门”

    顾沅觉得他无耻至极,又恨自己不够狠心。

    裴元彻松开了她的手,见她手上沾了不少血,从袖中取了块帕子给她,“你擦擦手。”

    顾沅本不想接,但见他捂着胸口,勉强支撑着站立,一副惨然狼狈的模样,抿了抿唇,还是接了过来。

    裴元彻唇瓣泛白,朝她露出一个笑,“既然你不想孤死,那孤会好好活着。孤出去叫大夫”

    顾沅暗骂他厚颜,见他还站得起来,也不想去管他。

    他转身踉跄的走,步子虚浮,每走一步,血液滴答落在地上,将铺着的浅灰色羊绒地毯都染得一点一点红。

    顾沅生硬的挪开目光,低下脑袋,拿帕子擦手上的血迹。

    擦着擦着,她发现这方帕子似乎有些眼熟。

    定睛一看,只见那方浅蓝色丝帕,帕角绣着一朵小小的兰花,这针法,是她的。

    她忽然想起,三月曲江池畔,她的风筝砸中了他。他的额角蹭破了皮,她好像就是拿的这块帕子给他。

    她还记得她给他帕子时,仿若拨开云层的日光,他的目光都亮了,带着纯粹的欢喜。

    没想到这块帕子,他竟然留了这么久。

    再看那道走到四季如意屏风旁的玄色身影,她咬了咬唇,到底还是站起身来。

    她走到他身侧,侧着脸,没有看他,“你回去坐着,我去叫人。”

    “沅沅”

    “你别想太多,你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死在这里,我也难逃责任。”

    顾沅也不与他过多废话,扶着肚子大步走出去,交代门口哑婢找大夫来。

    哑婢都是后天灌了哑药,耳朵是听得清的,一听太子受了重伤,一个立刻去找人,另一个赶紧随着顾沅入内,处理伤口。

    没多久,院子就热闹起来。

    顾沅静静坐在一侧,看着屋内来来往往的人,心想,这个除夕夜,她大概永生难忘。

    再看长榻上一直盯着她这边的男人,她面部线条绷紧,完全背过身去,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知道这个人偏执得离谱,正如他所说的,除非他死,他才会放过她。

    可真要她杀了他,她又下不了手。

    首先,她两世为人,杀鸡杀鸭都不敢,哪敢杀一个活生生的人。

    其次,她对他的恨与怨,在上辈子她饮下毒酒时,就在她的自我和解中冲淡了许多,她不想去恨,也不想去怨,她只想安心过她的小日子。

    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有病,她有她的坚持,谁都不肯退让,便僵在了这里。

    顾沅越想越烦,摸着肚子,低声骂道,“他就是个混蛋。”

    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感知了她郁卒的心情,动了一下。

    顾沅道,“是吧,你也这样认为吧。”

    一声轻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将顾沅吓了一跳。

    一回头,见谢纶面带尴尬的站着,顾沅也一阵窘迫。

    自己刚才那嘟囔,不会被他听到了吧

    “谢国公怎么走路都没声。”

    “是太子妃娘娘想事太入迷了。”

    谢纶敛眸,语气严肃道,“太子妃,殿下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大夫说幸好没有扎得太深,要是再深一点,扎到了血管,那可就是大罗金仙下凡也难救了。”

    顾沅揪紧了衣摆,面上不显,淡淡的“嗯”了一声。

    谢纶见她这般冷漠,眉头微拧,瞧着这般温柔漂亮一女人,怎的心肠这般冷硬

    太子说伤口是他自个不小心扎到的,但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哪有人会不小心把簪子扎到身上,还正好扎在心口,这话骗小孩都不信。

    这顾氏实在是任性刁蛮,身为太子妃不守妇道,怀着皇嗣,不知分寸的跑到肃州自立门户,还敢对外宣称寡妇,这不是在诅咒太子早死

    太子爷对外宣称她养病,替她保全了面子,又千里迢迢、日夜兼程的赶到肃州府,一口气都来不及喘,径直就来院子里探望她,听下人禀报,在外头没听到太子对太子妃说一句重话。

    没想到这太子妃非但不领情,还不知好歹,竟敢刺伤太子

    就她的所作所为,足够她永平侯府抄家好几遍了。

    谢纶心头喟叹,看来自己手下的大将说得对,女人就是不能太惯着,一惯就蹬鼻子上脸。

    瞧瞧,太子对外多厉害一人,愣是为个女人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哪里还有半分爷们气概

    这顾氏瞧着柔柔弱弱,就这么会磋磨人,那景阳如火般的咋呼性子

    谢纶心中暗下决定等那性烈娇蛮的小公主嫁过来,他一定不能惯着她。

    “太子妃,您陪着殿下吧,臣就不打扰了,先带人告退。”

    “嗯,有劳你了。”

    顾沅站起身来,送了谢纶两步。

    门关上,房间里弥漫着熏香味与淡淡的药味。

    看着床榻上躺坐着的裴元彻,顾沅犹豫片刻,走了过去,“大夫说你要好好休息,除了失血过多的原因,还有你多日休息不足,阳亏气虚。”

    说着,她扫过他深陷的眼窝和眼底遮不住的乌青,眉心微凝。

    他到底多久没好好睡个觉了他本就生着一张不好惹的冷脸,如今这样,眉眼间阴恻恻的,看起来煞神一般,更加不好惹。

    “孤不睡。”

    裴元彻胸口包扎着绷带,雪白的寝衣半敞开,发冠松下,用条灰色织锦发带绑着。他整个人慵懒的靠着墨绿色高枕,线条分明的脸上依旧没有血色,黑眸望向她,“要陪你守岁。”

    顾沅蹙眉,“谁要你陪了。”

    裴元彻不假思索道,“儿子。”

    顾沅一噎,本想嘲讽他还会读心术,能读懂小婴孩的想法不成。可话到嘴边,关注点却落在了“儿子”身上

    她阖下眼,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情绪,语气不由自主的冷了,“你怎知这是儿子,万一是女儿呢。”

    话中含怨,讽意十足。

    裴元彻压低眉眼,他知道宣儿是横亘在他们俩心头最大的痛。

    每每回想,就像揭开鲜血淋漓的伤口,苦不堪言,痛不欲生。

    “沅沅,宣儿的事”

    “你不要提他,你不配”顾沅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一时情绪失态。

    等说完,她惨白着一张脸,往后退了两步,低声喃喃道,“我也不配咱们俩,都糟透了。”

    见她这般,裴元彻心头担忧,也顾不上伤口,掀被起身。

    他大步走到顾沅身旁,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将她按在床边,“你坐下。”

    顾沅怔怔的,等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按着坐下了。

    “我知道为着宣儿的事,你恨孤。孤不是想辩解什么,但有些话,孤必须与你说清楚。”

    他双手按着她的肩膀,俯身看着她,寒星般的黑眸垂着,郑重道,“上辈子,孤喝醉了,中秋夜潜入你房里做下那等混蛋之事,孤以为那只是一场梦,所以你怀着孩子进东宫,孤真的以为是文明晏的”

    顾沅表情木然,眼中却渐渐聚起泪来。

    看到她的泪光,一阵痛意迅速攫住他的心。

    他强压住那难受,嗓音越发低哑,“是孤错的离谱,你怎么罚孤都行。”

    “罚你,罚你有什么用呢。”

    顾沅笑了,晶莹的泪顺着脸颊滑下,纵然这又哭又笑的模样,她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她无力的抬手遮住了脸,肩膀一抽一抽的,喉间发出呜咽,“怪我,我不应该拿他与你赌气”

    裴元彻舌根发苦,须臾,他绷着脸,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顾沅挣扎着,手握成拳砸他,胸口的伤痛得厉害,血又涌了出来,他不发一言,由着她打。

    若这样她心里能舒坦些,多流些血算什么。

    手指插入她散落的长发,他咬牙忍着疼,等她累了,停下了,他才沉沉道,“孤没有杀文明晏,真的没有。或是他倒霉命不好,又或者是有人想要挑拨你我的关系,所以暗中派人去害了他具体是怎样,孤也不得而知,但孤肯定的是,孤没有朝他下手。”

    顾沅身子一僵,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水,扬起脸看着跟前的男人。

    裴元彻也回看她,坦然不避。

    两道视线胶着,周遭无比静谧,只听得几声哀戚悠长的夜枭叫。

    最终,还是裴元彻先开口,打破这静谧。

    他笑得无奈,自嘲着,“难得没干一件坏事,却背了一辈子的罪,也是孤活该。你若还不信,孤也没辙,总没法将心掏出来,血肉模糊一团,也没甚用,平白恶心你。”

    顾沅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得捏紧了。

    “这事若真是孤干的,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左不过就杀了个不知好歹,胆敢觊觎你的文弱书生罢了。”

    见她有些愤然,裴元彻轻抚了一下她的发,深吸了一口气,说了句“伤口好像又流血了,孤坐着与你说”,便挨着她坐下。

    顾沅见他面若金纸,也不再躲闪,静静的坐着,等他说。

    “另一件事,是关于宣儿的。”

    他下颌的线条越发紧绷,语调沉郁,“不知他身份前,孤的确不喜他。但在孤死前,张韫素告知孤,宣儿是你我的孩子还有周明缈那毒妇,是她在其中挑拨,让你误以为是孤害了宣儿。”

    听到他提起这些,顾沅眼波微动,看向他道,“你没害他没有直接动手,那间接默许呢你就没想过杀他么”

    这三个问题,一个一个砸出来。

    裴元彻心头猛地涌上一阵强烈情绪,那情绪冲到喉头,嗓子一阵发哑,他神色惨白,扭头重重咳了两声,却咳出两口血来。

    顾沅心里“咯噔”一下,姣美的脸上闪过慌张。

    “没事,你别怕。”裴元彻这边咳着血,还不忘回过头安抚她。

    顾沅只觉得眼前这画面太诡吊,他这样子,便是叫她想气又气不起来,反倒弄得她像是个咄咄逼人的恶人般。

    “我去叫大夫回来。”

    裴元彻拉住她的袖子,“不用。”

    顾沅扭头看他,指着地上那淌血,不可思议,“这还不用”

    “气急攻心罢了。”

    他取了帕子擦了嘴,轻描淡写道,“上辈子我临死那两年,经常这样,习惯了,明日抓副方子喝就行。”

    见他这久病成医,故作轻松的模样,顾沅眸光微闪,心口像是沉甸甸的,像是压着一堆巨石,又堵又闷,怪不是滋味。

    默了片刻,她扯开袖子,低低道,“我去叫人来收拾下。”

    说罢,便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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