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刚下过暴雨，接下来的几日里天光大亮，恨不得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洒满光与热。
简欢虞又一次醒的比闹钟还早，提前取消闹钟后便起床进浴室开始洗漱。
他看着自己一早为苏道霄准备好的新牙刷只觉得如鲠在喉。
自从那晚吵过架后，苏道霄就再也没回来过，至于短信消息什么的更是一概不回。
对于这种冷暴力，简欢虞向来是无可奈何的，只能等过几天苏道霄的气消掉一些再去哄哄他。
将昨晚加班赶出来的翻译文件发给领导后，简欢虞才穿上外套准备出门。
平常的翻译工作实在太忙，因此只有周末他才有空去提拉米苏看看，现在终于放年假了便会多来几次。
刚一进门，沐沐就笑嘻嘻地冲着他挥了挥手，“简哥！”而后又指了指已经被摆在桌上的那袋吐司面包，“小雅哥特地给你准备的早餐！”
“谢了。”简欢虞一边十分顺手地套上店里的围裙一边说道，“我就呆半天，下午还有点事。”
闻言，沐沐忍不住“啊”了一声，“那，霄哥的那份提拉米苏要留吗？”
“留吧。”简欢虞毫不犹豫地应道，“他在国内的这段时间，每天都留一份，别家的他吃不惯。”
这样的话，只要苏道霄想，随时都能吃到。
“好。”沐沐点头应道，而后抬头看了看玻璃窗外灰蒙蒙的天，“哎呀，看这天又要下雨了。”
果然，没过多久便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一点一点打在窗上，而后蜿蜒着流下。
吃过午饭后，简欢虞便摘下围裙打着伞朝附近的公交车站走去。
不过几天没来，公交车站的海报居然已经换成了苏道霄的照片。他不紧不慢地将伞收好，而后静静地看着海报出神。
这张照片估计就是在总决赛夺冠时拍下的，因此苏道霄的头上还戴着颁奖时的花环，而那块沉甸甸的金牌也明晃晃地挂在脖子上。
海报明明才刚换上不久，他的脸上就已经有了女粉丝们留下的鲜红唇印，人气之高可见一斑。
看着看着，他便忍不住抬起手轻抚过海报上苏道霄因为笑容而微微弯起的眉眼。
这是一双轻易就能望进他心里的眼睛，一双时而看似近在咫尺，时而却又像隔着千山万水的眼睛。
公交车缓缓从远处驶来，而后十分贴心地在停靠前减缓了速度，这才不至于溅他一身泥水。
一半位置都坐上了人的车子就这样静悄悄地伴着雨声朝前开去。
直到播报提示中出现了“杏林私立医院”时，简欢虞才摘掉耳机按了下车铃。
然而，下车铃显然是故障了，无论怎么按都没有丝毫声响。
他忍不住悄悄地环视一圈，可似乎并没有其他人想在下一站下车，只好又莫名有些窘迫地开口说道：“师傅，下一站下……”
雨势稍微变大一些，周围行人来去匆匆，每个人都在因为这场大雨而自顾不暇。
医院显得更加阴沉，消毒水依旧刺鼻，简欢虞轻车熟路地拐上二楼。
等在心理咨询室外的人竟足有二十来个，有些是亲属陪同，有些则是独自站在角落里。
不知为什么，仅仅只是不经意间的一瞥，不需要任何伤疤去佐证，简欢虞就能分辨出谁是来看病的，而谁是陪同的。
毕竟，眼睛里面究竟有没有光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简欢虞刚查出抑郁症的那年还在读高一，至今他依旧记得当时检查结果出来时，有位三十来岁的叔叔慢悠悠说了句，“唉，怎么年纪轻轻地就得了这病呢……”
杏林私立医院预定心理咨询有两种机制，一种是临时在医院挂号排队等待咨询，另一种则是在网上提前预约，便利了许多的情况下价格自然也稍微昂贵一些。
而简欢虞选择的是后者，因此他穿过拥挤的等候人群敲响了五号咨询室的办公室门。
里面立马响起了一道声音，“请进。”
于是他尽量放轻动作推门而入，对着里面那位点头微笑算打了个招呼。
里面穿着白大褂的那位也算他的熟人，名字叫姜扬，一抬眸看见他便笑着停下手中的笔，“简哥你来了啊。”
简欢虞点点头，而后在他面前的凳子上坐下。
“先告诉你个好消息。”说着，姜扬笑嘻嘻地挑了挑眉，“我们小宋少爷再过段时间就回国了。”
他口中的小宋少爷便是杏林私立医院院长的儿子宋斐然，也是他的高中学弟。
虽然早已从宋斐然本人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可简欢虞也没有扫他的兴，而是展颜笑着点了头。
姜扬这才翻开简欢虞的病历本正式开始心理咨询，“简哥你最近感觉怎么样，还会失眠头痛吗？”
想想昨晚无数次的辗转反侧以及冗长压抑的噩梦，他如实点了点头，“最近又开始梦到小时候车祸的场景，本来忘得差不多了，但是梦里的细节变得越来越清晰…”
清晰到外泄的汽油味都浓郁得令人作呕，额角留下的热血和泪水混在一起，他甚至记得自己是被妈妈以怎样的力道护在怀里，也记得当时通到双手直颤的她勉强挤出笑容，一直柔声安慰着。
“欢虞，别怕…没事的，没事的…”
闻言，姜扬不禁微微蹙眉，“我之前给你开的安定吃完了吗？”
“除了之前有几场同传的工作以外，其他时候都按时吃了，现在还有剩。”简欢虞如实回答道。
可姜扬的眉头不松反紧，“简哥，最近工作上很忙吗？还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他认真思索了一下，无非就是和苏道霄吵了一架，可这几乎已经算是家常便饭了。至于胃癌的事情…他现在还不打算让宋斐然知道，自然也不能告诉姜扬。
于是他缓缓摇了摇头。
这显然才是最棘手的情况，姜扬的笔尖不停，询问了一下其他症状又开导安慰了几句后便将取药的单子开给他，“我帮你多加了个抗焦虑的药，你记得按剂量服用，放宽心一些。”说着，他嬉皮笑脸地眨了眨眼，“实在不行就让小宋早点回来。”
简欢虞显然没读懂他眼中调侃的味道，反而安慰道，“你帮我做咨询也挺好的。”
说完，正打算起身时，他又忍不住问道，“姜扬，你们医院消化科…”
“怎么了，简哥你胃又不舒服吗？”姜扬抬头道，“我们医院的消化科在全球可都是有名的，要不要我帮你内部挂个号？”
犹豫一会儿，简欢虞还是摇了摇头，“我有个朋友肠胃不太好，过两天再来查。”
语毕，他才正式告了个辞，领着药单子去开过药后便出了医院。
骤雨已经歇下，重新在城市表面刷上了一层透明色的薄膜。
现在不过下午三点钟，于是他收起伞去附近的菜市场逛了一圈后才打的回家。
然而，当他站到房门外时才惊讶地发现门居然只是轻轻地虚掩着。
“道霄…”他几乎是喜出望外地推开门朝里头喊道。
只可惜，这道笑容在他看清被丢在玄关处的两双鞋时便缓缓僵住，而后，他有些茫然地抬眸望向正大剌剌坐在沙发上的苏道霄以及另一位穿着短裙靠在苏道霄身边的女人。
乍一看去，简欢虞居然还觉得她有些眼熟，仔细琢磨后才想起来，居然是位小有名气的模特薛语凝，但她显然并不是之前那桩绯闻的女主人公。
以前苏道霄也经常会带人回家，只不过等他回来时，至少窗帘都已经是拉开了的…
她似乎也正因他的到来而感到有些意外，立马娇滴滴地拍了拍苏道霄的胸口问道：“霄哥，他是谁啊？”
苏道霄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后便回到了电视屏幕上，“你没看他手里提着菜吗？”
“哦——”薛语凝立马乐呵呵地笑了起来，“难怪你刚才问我饿不饿，原来是请人来给我做饭了啊。”
“给你做饭？”苏道霄挑眉冷笑一声，“你嘴里的腥味消了吗就敢说这话？”
闻言，她的脸色立马变得难看几分，怒目瞪着苏道霄却半天愣是憋不出什么话来。
“你饿的话，我不介意多洗点米。”简欢虞面无表情地将自己和苏道霄的鞋子塞进柜子里以后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反正五菜一汤两个人也吃不完。当然，你如果能漱过口再吃，那就再好不过了，我有点洁癖。”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几乎也是丝毫不加掩饰地怒视着苏道霄。
薛语凝当然猜不出他们的关系，因此听了这话怒火更盛，腾地站起身便气势汹汹地走到简欢虞面前问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跟我在这阴阳怪气的？”
还没开口，简欢虞就感受到了苏道霄的视线。
刚才还像是被电视给黏住了的视线，现在却已经直勾勾地落到了他身上，仿佛在监视着他吐出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他和苏道霄的关系，向来是见不得光的。
于是简欢虞干脆选择了沉默。
他绕过薛语凝，自顾自地将手里刚买到的菜放到桌上。
然而，他的沉默以对，只会徒增薛语凝的气焰，她咬牙切齿地推了他一把，“我跟你说话呢？”
下一秒，一道清脆的破裂声便同时吸引了三个人的视线。
简欢虞感受到自己的腕表重重地磕在了椅背的尖角上，就连手腕都被震的微微发麻，玻璃制的表盘立马应声而裂。
就连苏道霄都隐隐意识到事情不妙，哪怕他再不关心简欢虞也知道这块表对他来说意义不凡。
这是简欢虞以前兼职当家教时从学生那里收到的礼物，被他一天不落地戴了整整四年。
简欢虞垂眸看着已经停止转动的指针，有些无奈地伸手将表取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眼睛里像是写满了天底下最浓郁的委屈与悲哀，眉间则仿佛聚起了最沉重的倦意。
苏道霄这才从沙发上站起身朝这边走来，恶狠狠地对着薛语凝骂了几声，等她铁青着脸走了以后才捡起桌上的腕表看了看，示好一般安慰道：“我…我帮你拿去修一修。”
可是简欢虞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反正，他好像也没有太多时间了……
“那我下次给你买块新的，你之前不是看中格拉苏蒂的一块表。那款，叫什么来着…”苏道霄继续说道，可说着说着又再也接不下去了。
“不用。表坏了，就不戴了。”简欢虞笑了笑，而后拼命压制住自己的情绪，拎起桌上的食材朝厨房走去，“我去做饭。”
说完，他便围上围裙开始准备晚餐。
不知道是因为心理上病情加重的缘故，还是因为时日貌似无多的紧迫感，他好像已经没有了锱铢必较的精力。
如果连仅剩的日子，都要天天和苏道霄红着眼过的话未免也太悲惨了些。
偏偏苏道霄白长了一双眼睛，丝毫都看不出他的筋疲力尽，还躲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因为他的息事宁人而沾沾自喜。
五菜一汤花费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被端上餐桌，这种时候苏道霄倒是用不着人催促，屁颠屁颠地就坐到了桌边。
早几年的时候，简欢虞就特地为了苏道霄去学了营养搭配，厨艺也是狠狠地磨砺了一番，因此味道就连苏道霄这种绝世刁嘴都挑不出个毛病。
简欢虞看着这一桌子菜却始终没什么食欲，勉强夹了几筷子后才终于开口喊道，“道霄…”
虽然苏道霄确实很不靠谱，却也是他目前唯一能试着去依靠的人。
“我上个月去医院的时候…”他继续说道，然而，下半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胃里便猛地一阵翻涌。
他赶忙伸手紧紧地捂住嘴，急急忙忙地朝卫生间跑去，两手才刚撑在洗手台上，胃酸便带着格外醒目的红色一块从喉间吐出。
满脸慌张地打开水龙头将血迹冲干净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看镜子，幸好苏道霄并没有跟过来…
又干呕了好一阵，简欢虞才漱了漱口重新坐回到桌边，刚一坐下，他便感觉到苏道霄用带着几分审视意味的眼神望向他。
“你怀孕了？”苏道霄戏谑道，脸上还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简欢虞剜他一眼，“说什么胡话。”
“我之前听人说有些心理不正常的男人也会假孕。”苏道霄的筷子在绿色蔬菜和瘦肉之间挑来拣去，阴着脸说道，“我在比赛的那三个月，最好别让我发现你跟别人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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