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
苏棠垂眸,望向阿郁的掌心。
屋内没有光亮,只能隐约望见他手上放着一小块惨白的小玩意儿。
“这是什么?”苏棠的嗓音仍带着初醒来的沙哑。
郁殊抓过她的手,将东西放在她手里:“伤害过你的东西。”
苏棠指尖一顿,阿郁的手极冰,像是刚从冰窟中取出一般,他放在自己手中的小玩意儿,也十分冻人,带着一丝诡异的阴凉。
她在昏暗中摩挲了一下,下刻手剧烈抖了抖,猛地将那东西扔在一旁。
那是……一截骨头。
郁殊望着她的反应,本亮若星辰的眸逐渐暗沉,他捡起她扔的那截小骨,不解道:“你不喜欢?”却未等她应声,他复又道,“的确脏了些,不过我方才洗了好久。”
苏棠脸色微白,好一会儿道:“这是什么骨头?”
郁殊想了想,反问:“你觉得呢?”
“……兽骨?”
郁殊笑了一声:“对,是兽骨。”说着,不等她收,便压在了枕头旁的被褥下,呢喃一声,“我累了……”
起身便朝里屋走去。
苏棠皱眉看着他的背影:“你该离开……”
郁殊置若罔闻,只站在里屋门口,侧首强调:“阿姐,我累了。”
话落,他伸手将里屋门合上,双手紧攥着。
他厌恶她一遍遍的让他离开,甚至难以克制心头的怒火,好一会儿,心思缓缓平静下来。
里屋火炉早已熄灭,满室冰冷,床榻上的被褥都无半丝温度。
方才冲了冷水澡,全身仍湿着,郁殊便随意斜倚在榻。
下瞬,全身的骨头却倏地痛起来,痛的如要断开一般。
郁殊凝眉,脸色在黑夜中极为苍白。
骨头的痛未曾停止,反而越发猛烈,就像骨缝被一点点的撑开,骨头在缓缓的抽离成长一般。
郁殊忍着痛,将手伸到眼前,映着床外的月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着。
就像是要将他前段时日停滞不前的成长,一次全都长回来似的。
这痛,持续了足有一炷香,逐渐缓和下来。
他的手,虽未恢复如常,却已如他十八九岁时大小了。
郁殊紧咬的牙关逐渐松开,全身痛出了一层冷汗,好一会儿,他缓缓从床上起身,身形也高了些。
可……为何?
郁殊目光缓缓落在门口,走上前去,打开门。
许是白日疲了,苏棠最终再次睡了过去。
过去三十余日,丝毫未成长半分,却在与她重逢这夜,竟成长飞快。
会否……他如今变成这般模样,真与她有关?
是她?
郁殊伸手抵着胸口,心口一阵紧缩的酸涩,当初秦若依骗他入宫时,都没有这种感觉。
他此一生,受到的抛弃和背叛太多,本该早已习惯,可是独独不能接受她的——这个叫苏棠的女人。
郁殊脚步极轻走到她床边,俯视着她的睡颜。
若真的与她有关,他……
郁殊长睫微颤,心底竟连一丝杀意都找不到。
他决不允许。
……
苏棠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亮了。
屋内一派死寂,里屋大门开着,里面早已空无一人。
昨夜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只是一场梦。
她突然想到什么,掀开被褥,果真搁置着一小截被削得极为光滑的兽骨。
苏棠拧眉,起身走进里屋,那个小包袱仍在床头放着,没有被拿走。
她越发看不懂他了,就如她也从未看透过郁殊。
再未多想,苏棠洗弄一番,为额角上了药,推着板车便出了门。
只未曾想到,院门方才落锁,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转头,正看见李阿生迎面走来,他也望见了她,脚步顿了顿。
“李大哥。”苏棠笑了笑,如常打着招呼。
李阿生颔首,下瞬却微蹙眉心,看了眼她的额角。
苏棠被他看得有些许不自在,侧首避了避:“只是不小心撞了下,已经上了药了。”
李阿生沉默良久,方才低低应了一声:“嗯。”
“那我先走了。”苏棠眯眼笑着颔首,推着板车朝市集走去。
身后,李阿生仍望着她的背影。
她最初推板车的时候,动作还很笨拙,而今却已然娴熟。
看她方才的神色,便知关于额角的伤,她撒了谎。
他不知她受伤,她也不会告诉他受伤的真正缘由,这样的距离,本该很好了。
可心底却又一声低低反问,这样……很好吗?
……
苏棠如常忙碌起来。
算下来,这段时日她竟也攒了不少银钱,若一直这般下去,她明年便能自个儿盘下个铺子了。
只是,她听闻原本在四通街作威作福的陈江,不知何故竟然连夜搬离了此处,至于搬去了哪里,谁也没告诉,也无人知晓,他那帮闹事的跟班,也都很少出门。
陆子洵曾来过一次,却未曾上前,只远远看一眼,她便只当看不见。
如是日复一日,积雪融化,冬日过去,便是春了。
这日日头正盛。
午时最忙的时辰已经过去,苏棠正安静靠在桌前,看着远处已隐隐约约抽出新芽的柳枝。
用不了多久,那柳枝便会泛出绿意,正是编头环的好时候。
以前,别家孩子都有娘亲编个柳叶花环,属她没有。
爹听闻后,气的直吹胡子,当夜便派人将四周的柳树全买了下来,折了好些柳枝,手糙的他学了很久,最后竟还学会了在柳枝里嵌几朵海棠花,煞是好看。
苏棠忍不住笑了笑。
“吁——”却在此时,马蹄哒哒声传来。
苏棠回神,只看见一辆玄色马车停在她的摊位前。
轿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掀开,紧接着,陆子洵走了下来,许是刚下朝便来此处,他身上的靛蓝官袍还穿着,乌纱帽却已摘了去,墨发以一根青玉簪子绾起在头顶,眉目温雅。
他正朝她走了过来,轻易吸引了周围数人的目光。
苏棠紧皱眉心,这倒是他这段时日初次走到近前来。
“苏棠。”陆子洵站定在她跟前。
苏棠抿了抿唇,福了福身子:“叩见陆大人。”
陆子洵看着她疏离的礼数僵了下,好一会儿才笑了笑:“不用多礼,今日我前来,是有事相求。”
苏棠一怔,后退半步:“大人说笑了,我如今帮不了大人什么。”
“可此事唯有你能帮,”陆子洵认真道,“兵部尚书柳大人明日在临郊马场设了私宴,我想邀你随我一同前往。”
苏棠容色微紧:“陆大人,我不过一介草民,去大人们的官宴恐不合适。”
“你随我一同前去,便不是甚么民了,”陆子洵顿了下,“柳大人爱马,且也有不少无官衔的文人墨客前往。你曾也说,想去那马场瞧瞧,不是吗?”
当年,那马场初入了几匹西域宝马,极其难驯,她听闻后便道:“哪日我去瞧瞧,说不定便驯的服服帖帖的。”
可是,没等她去瞧,一切便都成了过眼云烟了。
苏棠垂眸低语:“可我如今早已不愿……”
“便当还我那日替你解围的人情罢。”陆子洵打断了她。
他不愿听她口中说出的改变。
人情。
苏棠愣了好一会儿,自古人情债难还。
她也不喜欢欠人。
沉默良久,苏棠道:“陆大人请回吧。”
没有回绝。
陆子洵心底微松。
归程路上。
陆子洵靠着轿壁闭眸假寐,心底却一片纷乱。
他未曾对苏棠说的是,柳尚书心存为他和柳家千金结亲的心思。可是,当听闻柳尚书相邀,心底竟只浮现苏棠的容色。
“大人,”马车外,拉着缰绳的秦成不解,“您欠苏姑娘什么?”
“什么?”陆子洵微怔。
秦成小声道:“我怎么觉得,您不只是像亏欠苏姑娘呢。”
陆子洵指尖微颤,他从未想过,不只亏欠……
……
柳府。
柳婉婉穿着一身绯绿色窄袖戎服,脚踩墨黑色长靿靴,兴冲冲朝后院凉亭走去,身后跟着一排拿着衣裳的下人。
“郁哥哥,你看……”柳婉婉本娇俏的眉眼在看见凉亭的少年时敛了几分,耳根热了热,却又莫名带着几分惊惧,“你看我这身衣裳如何?”
凉亭里,少年缓缓抬眸,微扬的眉眼如盛着波光,只随意看了眼少女,并未言语。
只那一眼,柳婉婉心便瑟缩了一下。
初时在府中看见这个叫阿郁的少年时,她是诧异的,随之便是惊喜。
而爹……最初对少年尽是不屑,却不知少年同爹在书房说了什么,再从书房出来,爹便对这个少年毕恭毕敬了。
她从未见过爹这般,对少年亦越发钦佩,可是……却又忍不住害怕。
——他的身上,带着一股诱人却令人胆战心惊的邪气。
“郁哥哥……”柳婉婉脸颊泛红。
郁殊依旧靠着凉亭楥柱,他手中有柳元修太多不为人知的把柄,且其为兵部尚书,满朝军事要事均过其手,刚刚好。
他根本无需待在此处,可是……他想试一下,是否离开了苏棠,他的身子真的停滞不前。
可待的时日越长,心却冷。
是真的。
在柳府这段时日,他再未成长半分。
“郁哥哥?”见他久未作声,柳婉婉声音委屈。
郁殊被打断,满眼尽是不耐:“有事?”
柳婉婉心一颤:“爹说,明日马场私宴,姐姐和陆侍郎都会去。”
她自然知道,爹欲撮合姐姐和那个儒雅的陆侍郎,她倒是远远看过一次,那陆侍郎生的温柔,可是……柳婉婉脸微热,她还是觉得,眼前的少年更为好看。
郁殊唇角微勾,想到那日街口之事,英雄救美?
那不若来个釜底抽薪。
“郁哥哥,你要穿哪件戎服?”柳婉婉抬手,下人匆忙拿着衣裳依次排开。
她轻咬粉唇,看着那件墨绿色戎服,那是她特地挑得最好看的一件,也是与她身上这件最般配的。
郁殊扫了一眼:“随意。”
柳婉婉松了一口气:“那我便给你留下这……”
“慢着。”话没说完,便被郁殊懒懒打断,他眯眸看了眼最边上的那件,“就那件茶白色的吧。”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