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李睿和于思海本来打算去撸串儿然后去网吧的,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当然没了心思。运动会结束之后回家的路上,我一脸空白,于思海一路沉默,只有李睿偶尔说话,还都是在骂街。我想不明白唐书禾为什么要在包里藏那么多我的东西,难道真的是因为……
“你别想了,他就是图谋不轨,一开始就没憋好屁,”李睿说,“这幸亏是今天发现了,你说万一等到他真说点什么做点什么的时候,那多恶心啊。”
我皱了皱眉,被李睿不加掩饰的反感晃得眼睛疼。我说不上是什么心情,说不上反感,就是很困惑,有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我到现在还不是很能相信,唐书禾真的是默默喜欢了我很久,就算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
我的思路在这里卡壳。
我心里有一个声音冒了出来。
就算是真的,那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唐书禾从头到尾,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而就在今天,众目睽睽之下,他被我无意间戳破了他的喜欢。
然后他为他的喜欢,向我道歉。
于思海沉默了很久,叹了口气。
他说:“这以后……小唐怎么在班里做人啊。”
李睿也不说话了。我们三个人在一起走,从来没这么安静。
周末整整两天,唐书禾也没有联系我,这个人自从周五运动会走了以后,像消失了一样沉默着,这让我甚至一度以为他可能周一都不会出现在文一班的教室里了。周一那天,我六点三十五就到了教室,坐在座位上默默地吃食堂难吃的包子,六点四十五,唐书禾从后门走进班级,安静地坐在了我的身边。
那些本来还在谈笑的同学们在唐书禾进来的一瞬间全都没有了声音。唐书禾低着头,不管那些明晃晃地投注过来的眼神,从书包里拿出了早自习要用的书。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好像两天就瘦了,眼窝凹下去,眼睛都是灰的。我叹了口气,小声说:“你吃早饭了吗?”
唐书禾顿了顿,没有看我,摇了摇头。
我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心说这他妈到底至于不至于,就这么折腾自己。
他再也没说话。我好几次想开口,都被我们之间那种无法言语的僵硬尴尬的气氛逼得张不开嘴。第一节课下课的时候,李睿走过来,当着唐书禾的面对我说:“路儿,你跟于思海坐一块儿吧,他那儿也有空位。”
唐书禾沉默地低着头,于思海也愁眉苦脸地不说话。我愣了一下——李睿虽然平时嚣张了点,但还没有到不跟谷静打招呼就换同学座位的程度,突然要换座位,谷静肯定是要问原因的,我心里轰隆一声:“我操,你跟谷静说了?”
“说个屁,”李睿说,“我就是给你个建议。”
话是这么说,可他就那么杵在那儿,姿态十分不像那么回事儿。我说:“……再说吧,我知道了。”
他还是不动。我说:“你要不先回去……”
“路怀,”李睿看了一眼唐书禾,对我说,“你他妈怎么回事,鬼迷心窍了?”
一股无名的烦躁让我咬紧了后槽牙。我坐在那儿没有动,也没说话,这时候唐书禾在旁边突然开口:“路怀……”
我吐出一口气,对他做了个手势:“有话出去说。”
我们走到教学楼的楼梯间。我趴在栏杆上,就想起之前我们在宿舍的楼梯间里,算着宿管阿姨上楼的时间,讲题聊天的时候,明明没有很长时间,可是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我们一时默默。过了一会儿,唐书禾说:“我去跟谷老师申请调换座位吧。”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犹疑了一下:“其实也不……”
他猝然问道:“你喜欢我吗?”
我愣了:“啊?”
他苦笑了一下,说:“路怀,别给我太多幻想。”
我没有说话。我突然意识到,不接受他又不拒绝他是一件很残忍的事,虽然我真的不是很想让他走。我趴在栏杆上,叹了口气。
我说:“你换座位的话……就往前坐一坐吧,可以跟谷老师说,你看不清黑板。”
他笑了一下,说:“嗯。”
唐书禾说:“真的很抱歉,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这些的。我本来……以为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天好像一下就凉了。有尚绿的树叶打着旋飘落下来。
唐书禾从此坐在了教室的第一排靠墙的位置。三中不允许男女同桌,又没有男同学愿意和他坐一起,他就一个人坐在那里。从前还总是有人去问他题,现在也没了。运动会的事刚出的时候,许茹她们几个女孩子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兴奋,后来看见唐书禾调换了座位,也兴奋不起来了,唉声叹气地说什么碧易了碧易了,偶尔也就她们去找唐书禾聊聊天问问题什么的。而这也让有些人对他的评价更加恶毒,我不明白平时无冤无仇的,这些男的女的怎么就有这么多不堪入耳的奚落可以说,那些话都传进了我的耳朵里,可以想见唐书禾每天要听见多少。
我坐在教室的后排,看他每天独来独往,形影相吊,自己一个人听课,一个人自习,一个人默默地低头吃饭,那些明里暗里或猎奇或嘲讽的眼神、表情甚至言语像流箭一样从四面八方而来,扎在他的身上,他只是低垂着眉眼,把脸藏进校服的领子后面,安静地倚着墙。
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他以前会笑,会在月考放榜的那一刻和我在座位上击掌欢呼,会因为吃火锅迟到翻墙狂奔,然后在走廊里笑得直不起腰,会在教辅书上画老丁头,会在校广播室的窗户前和我一起手舞足蹈,对各种暗号……
那么明亮又骄傲的一个人。
谷静也发现了不对,她估计怎么也不会想到唐书禾被孤立是因为什么,只是在班会上说要团结班集体,不要搞个人孤立。她还找我谈过话,毕竟我曾经是唐书禾最好的朋友,我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但是我什么都不能说。谷静叹了口气,也没法再说下去。
我一直知道那些流言蜚语,只是没有人敢在我面前摊开了阴阳怪气,一拳打在棉花上,也只能忍了。直到那天,在食堂。
我和于思海正吃着饭,突然听见旁边有人说:“……那他不得恶心坏了,搁我连这学校都不想待了。”
“……座位都换了,一南一北。”
“就这还总有女生围着他转呢,可惜了,白长一个吊,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文科班就是爱出娘炮。”
“操,他不是文科班的,后转过来的。”
我一摔筷子站了起来:“你他妈说谁呢。”
文二班的那个正在说小话的男生愣了一下,说:“哎,怀哥。”
我说:“你他妈,说谁呢。”
那男生脸上挂不住,冷笑了一声说:“说谁你不最清楚吗。”
于思海站起来拦住我:“路儿……”
那股无名火烧得我头都在嗡嗡响,我一把掀掉了文二班那个男生的餐盘,菜汁全扣在他身上,他惊愕地瞪我:“我操……”
“你妈。”我说,“再他妈给我瞎逼逼一句这事,你看我弄不弄死你。”
“路儿,行了,路怀,”于思海抱着我的腰往后拖我,“行了,咱们走吧。”
身后那个男生还在震惊地骂街,一叠声地在那儿“哎呦我操”。
“行了别生气了,气性这么大呢,以前也没见你这样。”于思海坐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安慰我,“别气了,人到底也没骂你怎么样。”
“可是他骂……”
于思海默不作声地抬头看我。
我看见他的眼神,一时语塞。
他慢慢说:“路儿,有些话我老早就想说了。运动会那事儿我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说实话搁我碰见这个事,虽然不至于像李睿那样,我心里也肯定是……有点膈应。”
他说:“可你好像一点儿反感都没有,我看你这段时间还挺难受的。你是怎么了?”
我垂着头坐着,我说:“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于思海叹了口气,说:“走吧。”
回教室的路上我们还碰见了唐书禾,他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匆匆走过。我脑子乱成一片,结果进教室以后发现教室比我的脑子还乱——
唐书禾正站在那里,苍白着脸,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座位。
他的椅子上不知道被谁倒扣了另一张椅子,书包被扔在地上。两张椅子无声地摞在一起,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的脑袋嗡地一声。唐书禾看了那两张椅子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弯下腰去想把上面的椅子搬下来,被我挡住了。
我抑制不住地喘,感觉自己从额头到眼睛都烫得发红。我走过去,捡起唐书禾的书包,拍了拍灰放在他桌子上,拎起倒扣的椅子,放在讲台上,我咬着牙问:“这谁干的。”
“谁干的。”
没有人回答,很静。
我一脚把椅子从讲台上踹了下去,吭的一声响,木椅子砸在地上,把教室的劣质瓷砖砸出一条裂纹,坐得近的女孩发出一声惊叫。
我说:“不好意思啊。”
我说:“唐书禾,你怎么把我让你帮我收着的资料带到运动会去了,那可是我要申请优秀社团干部用的,你怎么直接就塞书包里了,那还不如我自己保存呢。”
我说:“唐书禾你下节课过来坐我旁边,来,我他妈看看谁还敢在你座位上扣椅子。”
话说完,我拉着唐书禾的手腕就走了出去,他手腕凉得吓人。唐书禾靠在走廊上,我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捂着脑门说:“你等一下。我就是看不了你挨欺负,别的你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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