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在唐书禾的亲亲和女鬼的怼脸直拍中一片静默地结束了,言语无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多么复杂。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是于思海打破了沉默,他发出了小鸡一样的声音:“快把它关上!我怕有彩蛋!”
我赶紧把电影关了,李睿一声不吭地把灯打开,房间一亮,我们才发现大家以一种非常奇诡的形状挤在一起,于思海的头搭在体委的肩膀上,体委挎着班长的手臂,好几个女孩子和许茹抱成一团,许茹拉着刘宏博的胳膊,刘宏博坐在他舍友梁旭的腿上,他舍友的脸贴着我的后背,我搂着唐书禾的腰。
我们十来个人面面相觑,安静了一会儿,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刘宏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于思海:“你刚才那是什么动静儿啊!”
于思海有点不好意思,也笑:“恐怖片不是总这样么,就隔一会然后鬼又突然跳出来吓你一下什么的。“
“于思海,”李睿在旁边幽幽地说,“刚才你的眼睛一直在往没人的地方看,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操,我没有啊!”于思海鸡叫道,“李睿你他妈不要在这里搞事!”
李睿嘎嘎地笑起来。我也笑,于思海突然靠近正在大笑的我,在我耳边悄悄说:“我看见了。”
操。我听见他用这种语气这种句式就后背一凉:“你……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小唐亲你来着。”于思海呵气如兰地说。
“……靠,”我说,“我媳妇亲我,那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于思海一笑,没再说话。
“啊,”许茹揉着发僵的脸,说,“咱们干点别的吧,赶紧把那段忘掉。”
“打桌游吗?”刘宏博问。
“不会。”许茹说。
“上厕所吗?”于思海问。
“……啊?”许茹惊恐。
“不是,不是不是,”于思海赶紧摆手,“我问路怀呢。”
“不去!”我说。
“那我也不去。”于思海说。
……在这儿跟我犟什么呢这是。
“玩儿游戏吧,”许茹旁边的一个姑娘周雨宁说,“玩儿那个,‘我没做过’的游戏。”
“你没做过的游戏多了去了,”于思海说,“做哪个啊?”
“不是啦,”许茹说着举起双手,“每个人十根手指,轮流说一件自己没做过的事,别人如果做过,就放下一根手指喝一口酒,最后看谁剩的手指多谁就赢。”
于思海说:“行嘿,可以可以这个。”
我们就在大客厅玩飞行棋的毯子上围坐一圈,把没吃完的烧烤零食放在中间,一人手边一瓶酒,于思海说:“我先来我先来——我没……吃过香菜。”
一半儿人放下一根手指。李睿边喝酒边说:“你妈不打死你。”
于思海说:“我妈也不吃啊。”
李睿说:“我没……啊,我没吃过茄子。”
于思海说:“阿姨怎么没打死你呢。”
李睿说:“我妈茄子过敏!”
“我没吃过榴莲!”
“关我屁事!”
“我没吃过屎!”
“我他妈也没吃过!”
“是这么玩儿的吗!跑偏了你们!”周雨宁气笑了,“姐妹们我来一个——我没刮过胡子。”
所有男生都放下了手指。
以及许茹。
刘宏博惊恐地说:“我靠,许茹你怎么回事!”
许茹放下一根手指,喝了一口啤酒,说:“干嘛,我汗毛重,不能刮一刮吗。”
体委说:“我没一边打过嗝一边放屁!”
班长放下一根手指。
周雨宁放下一根手指。
班长说:“我没半夜从床上掉下来摔成髋骨骨裂!”
体委放下一根手指。
刘宏博说:“我没穿过裙子!”
女孩子们放下手指。
刘宏博的室友梁旭放下一根手指。
刘宏博:“……啊,我误伤了吗。”
大家的表情突然都复杂起来。
梁旭什么也没说,笑着喝了一口酒。
大家沉默了两秒钟,然后许茹举杯说:“穿!小裙子那么好看,为什么不穿!”
“就是,”刘宏博说,“我看见那么漂亮的衣服我也想穿,还凉快。”
“喝了喝了喝了。”周雨宁举起杯,女孩子们都举起杯,和梁旭碰了一下杯。
体委,梁旭的同桌,默默了一会儿,拍了一下梁旭的肩膀,和他碰了一下杯。
梁旭举起手,笑着说:“但是我在高中还没有喜欢过某一个人。”
许茹放下一根手指。
李睿蜷起一根手指。
我和唐书禾放下一根手指。
“那有什么啊,”许茹笑道,“我虽然有喜欢的人,但是我也没有男朋友啊。”
周雨宁放下一根手指。
……我和唐书禾对视一眼,各自放下一根手指。
大家有些反应过来了,有些还没有,神态各异地看着我们。我揽过唐书禾,笑着说:“那就很不好意思了。”
“我靠,”许茹捂着脸,“我有点想哭。”
唐书禾被我揽着,笑着举起手。他慢慢说:“我没有……”
一时间大家都在看他。
他顿了顿,脸一下子涨红起来。他摆了摆手,突然低着头笑了。
“害羞什么啊,”我晃他的肩膀,“你没有什么?说我也听听。”
唐书禾摇头,清了清嗓子,说:“我没有骗过路怀。”
我:“……好吧。”
虽然我总觉得他刚才好像不是想说这句。
“那我就说,”我也举起一根手指,对唐书禾挤了挤眼睛,“我没有当众亲过别人。”
……唐书禾默默地又放下一根手指。
于思海一拍大腿:“他亲了他亲了他刚才亲的!”
“这游戏怎么一到你们俩这儿,这味儿就变了呢。”刘宏博说。
“希望大家祝福我们。”我说。
静了两秒,没有人说话。然后刘宏博长长地喔了一声,引发一串善意的哄笑。
于思海默默举杯,说:“你们好好的就行,这杯算喜酒了。”
“我真哭了,我真哭了,我的眼泪流到胡子上。”许茹举起杯说。
刘宏博和许茹碰了一下杯:“敬胡子。”
“敬男朋友!”许茹说。
“敬小裙子。”梁旭举杯。
“敬暗恋。”周雨宁说。
“敬求而不得。”李睿说。
唐书禾眼圈有些发红,他说:“敬……”
“你俩别敬了,”刘宏博说,“喝个交杯酒吧。”
这帮人喝得也有点上头了,没完没了地起哄,我们只好挽着对方的手,把酒喝下去。场面一时热烈而尴尬,我笑着去看唐书禾的眼睛,唐书禾却微微垂着眼,很认真地一口一口喝完了这杯交杯酒。
“敬我心永恒。”我说。
“敬我亲爱的。”他说。
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叮当声,那声音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沉浮漂流,用令人心悸的口吻一遍一遍地让我想起,十七岁那年我和我同样十七岁的爱人喝了交杯酒,我对我眉眼纤长的心上人留下过最郑重也最稚嫩的誓言,青春傻里傻气,青春焰光万丈,青春永垂不朽。
碰杯之后,大家也逐渐放开了自己的八卦之魂,对我和唐书禾展开了一系列夺命连环盘问,颇有闹洞房那味儿,不回答就喝酒,简直没有道理。我们俩被灌了好多酒,唐书禾乖乖地坐在那里被问各种奇怪的问题,红着脸小声回答,简直有求必应,我坐他旁边,偶尔替他挡酒。
“你第一次遇见他是什么时候啊?”许茹说。
“上次戏剧节……就是,日出。”唐书禾轻声说。
“哦哦哦哦哦哦,”许茹说,“你在台下?”
“也不是,”唐书禾说,“也有在后台。”
“那时候他什么样啊?”许茹问。
“……他很好。”他说。
许茹笑出了声。
“那时候你就喜欢他了吗?”许茹问。
“……算是吧。”唐书禾说。
“净问这没劲儿的,”刘宏博说,“你们俩进行到哪一步了?”
唐书禾看了我一眼,说:“我们亲……”
我大惊,他怎么突然如此诚实而奔放:“宝!你是不是喝多了!”
他抱着我的酒瓶,懵懵地说:“不可以讲吗?”
我哽了一下。黑啤度数不低,唐书禾已经吨吨了两瓶了,小脸通红,像一个又懵又甜的小桃子,特别可爱。我说:“讲吧,我们亲过了,别的还没干,未成年呢,犯法。”
刘宏博:“……”
“许茹。”唐书禾突然叫她。
“哎,”许茹赶忙应道,“怎么啦?”
“其实我那次很害怕,”唐书禾盘着腿,把修长的黑啤酒瓶放在地上,下巴拄着瓶盖,慢慢说,“他站在那里,太耀眼了,我很害怕。”
“我想我怎么会突然觉得一个男孩子那么耀眼呢。”
“他妈的,”许茹终于罕见地爆了一句粗口,“是爱情啊。”
唐书禾笑了。
他说:“我花了很长的时间一边害怕他一边偷偷喜欢他。”
他开始有点语无伦次,有点絮叨,我默默地搂着他,然后他就突然扑进我怀里。
我摸着他的头发,轻声说:“我知道。我知道。”
他说:“我很后悔,我浪费了好多时间。我其实应该在见你的第一面,就跟你表白。”
他笑了一下,有点小得意地说:“反正你也不会拒绝。”
“对啊。”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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