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我还记得那天的漫天大雪。

    期中考试之后的联欢会那一天正好是理一班的班主任、我们的英语老师柴老师的生日,理一班的班长来找我们班班长商量,干脆两个班一起办,给老柴搞个生日惊喜。往常的联欢会都是班级自己搞,同学们整点什么奇形怪状的活,图一乐就完事了,班长没多想,一口答应下来,谷静是理一班的语文老师,和柴老师关系也不错,笑呵呵地答应了,愁坏了文委苏彤。苏彤本来有点内向,那段时间被逼得没法,满班乱窜问有没有能出个正经节目的同学。李睿看不过去,自己又没啥才艺,薅着我说:“你这次必出一个节目。”

    我:“……凭什么?”

    李睿理直气壮地说:“凭你是我爸爸。”

    我:“……”

    李睿:“我尊敬的父亲。”

    我:“……行吧。”

    李睿高兴了,他一拍巴掌:“我跟你说,理一班已经有人要舞剑了,你可得争点气。”

    我:“舞剑?!”

    这他妈,这是个什么班级啊?

    我说:“那我不行,非让我上,我只能表演胸口碎李睿了。”

    李睿说:“行行行。”

    那天早上趁苏彤来收政治作业的时候,我跟她说:“彤妹儿,联欢会上我出个节目。”

    苏彤说:“好啊,你表演什么?”

    我说:“还没想好……先把我报上去吧。横不行理一班那哥们就别舞剑了,舞我也行。”

    苏彤笑着走了。唐书禾一直没说话,她走了以后唐书禾问我:“你想表演什么?”

    “真没想好,”我冲他傻笑,“想好了也不告诉你,保密。”

    “……”他说,“好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理一班总有种“唐书禾娘家”的谜之亲切感。但是在得知理一班的节目单里有舞剑、川剧变脸、太平歌词《白蛇传》选段、以及化学魔术《神奇的钠》以后,这种亲切感,消失了。

    我的才艺是如此平庸,以至于当我背着我的吉他来学校,唐书禾问我背的是不是吉他的时候,我摸了摸琴包,说:“不是,是三弦儿。给理一班唱太平歌词伴奏用的。”

    唐书禾的表情奇异起来。

    《甄嬛传》播了之后,我为他当时的表情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

    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那吉他是我五六年前买的,上高中以后就挂在我房间墙上吃灰了。太久不弹,手上的茧都快没了,按把位和扫弦的时候手磨得生疼。时间又太紧,那一个礼拜我只好利用午休的时间偷偷跑回宿舍练习,还险些被宿管阿姨发现。后来我只能默默地熟悉把位,没法弹出声,所以一直到联欢会当天,我还不是非常熟练。联欢会当天中午,苏彤借到了舞蹈室的钥匙,我在舞剑的演小品的和总是试图在彩排的时候就把钠块放进水里的同学们中一遍遍地练习着,偶然一抬头,看见人来人往的缝缝里,露出一双熟悉的眼睛,唐书禾站在舞蹈室的门口,倚着墙看着我,看见我抬起头,就笑了笑。我就放下吉他跑过去揉他的脸:“你偷看啊!”

    唐书禾又探头看了一眼,笑着说:“吉他啊。”

    我说对呗,把手放进他的上衣口袋里暖着,彩排室里人来人往,带起一阵阵户外的寒风。我说:“你一会儿就回去午休,这天齁冷的。”

    他点点头,说:“你吃饭了吗?”

    我胃不大好,饮食不规律或者太辣太凉偶尔会胃痛,不算严重,于思海李睿他们都知道,唐书禾知道以后,一直留心着我的三餐,那时我们都不知道,八年以后,它会和唐书禾一样,成为我的沉疴。

    我说:“还没。中午跟他们走了一遍流程就没什么时间了,你一会儿帮我带点东西吧。”

    他点头,说:“你尽快啊,我带了饭,一会儿不热了。”

    我乐:“食堂的饭我就没吃过热的,你别管了,回去睡觉吧,啊。”

    他皱眉,有点发愁的样子,重复了一遍:“你尽快啊,不可以不吃饭。”

    我说啊啊啊我知道了。他伸手进口袋,攥了一下我的手,说:“那我走了。”

    我说:“哎你等下。”

    他懵懂地看我。

    我摸了摸鼻子,清了清嗓子,说:“宝宝。”

    他哧地笑了一声,偏开头,说:“干嘛。”

    我凑过去,笑着低声说:“记得坐到我能看到的地方。”

    他嗯了一声。我摸摸他的脸,说:“行了,赶快回去睡觉吧。”

    他走了。我再回去的时候,那个舞剑的哥们看了我半天,说:“刚那是小唐吧?”

    我冲他一抱拳:“正是拙荆。”

    他哈哈一笑:“这小子,和亲去了这是。”

    我们俩身后那个男生大喊了一句:“这就是神奇的钠!”

    我回去的时候还有十分钟打铃。我没吃午饭,本来就直抽抽的胃因为图解渴喝了点凉水而像个大冰坨子。唐书禾靠着墙披着羽绒服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盹,旁边还趴着一个像中了软筋散一样的我自己……

    我特么吓得一哆嗦,才看清那其实是一大坨我的羽绒服。唐书禾半梦半醒间看见我回来,

    眯着眼睛单手把我的羽绒服一掀,迷迷糊糊地说:“怎么才回来,赶紧吃……要上课了。”

    我看了一眼。羽绒服下面是一盒云吞面,盒子盖上有薄薄的一层水雾,一打开,还热着。我说:“谢谢宝宝。”然后挑了一筷子,一边呼呼吹一边猪突狗进地吃,抽空含含糊糊地说:“炕啊。”

    唐书禾眯了眯眼睛,不解道:“什么?”

    于思海说:“他说烫。”

    我低着头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于思海叹了口气:“能不烫吗?小唐一路放怀里抱回来的。”

    我愣了一下,唐书禾赶紧摆手:“没那么夸张,就是挡挡风。”

    那一瞬间我的心软得手都在抖。我放下筷子去摸他的胸腹和胳膊:“烫着哪儿没有我看看。”

    他窘迫地躲我:“没有——真没有,隔着衣服呢……你别弄我了,快吃。”

    我坚持卷起他的袖子,又用羽绒服挡着,看了看他的小肚子和胸口,没有发红的地方,一切都很好,只不过他的小肚子软软的,我的那啥硬硬的。

    我叹了口气,把羽绒服盖在腿上,继续吃那烫烫的云吞面,然后说:“哇噫。”

    于思海继续中译中:“他说他爱你。”

    唐书禾:“……我知道。”

    我的胃和我的心一起舒展开了,和它们一同舒展开的还有云吞面热腾腾的水蒸气,尽管我已经很努力了,可十分钟实在是吃不完一大碗云吞面,我不得不把它藏进我桌子上的书架后面,可它还是一直在冒气,上数学课的时候,我们班数学老师一直盯着我看,我们做题她下来溜达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问她为什么看我,她说你的脑壳一直在冒烟。

    我:“……我把盖子盖上。”

    大家浮皮潦草心不在焉地上了两节课之后就往理一班的教室跑。理一班的班长正组织大家挪桌椅,看见我们来赶紧问:“蛋糕呢蛋糕呢?”

    我们班长托着个蛋糕就进来了:“这儿呢这儿呢。”

    俩班长赶紧把它藏起来。老柴进班级的时候我们已经全部就位了,窗帘也拉着,柴老师和谷老师一进班,理一班的同学开始唱生日快乐歌,一边唱一边把生日蛋糕推出来,我们就在一边和谷静一起拍手。老柴在看见生日蛋糕的那一瞬间整个人愣在那儿,等歌都快唱完了,他才偏开头笑了起来,说:“你们这帮小孩儿。”

    我们嘻嘻哈哈:“柴老师生日快乐!”

    “老……柴老师生日快乐哈!”

    “柴老师生日牛逼!

    “柴老师生日吉祥!”

    班长起哄:“老师许个愿吧!”

    “我啊,”老柴叉着腰拿着餐刀,乐呵呵地说,“我就希望你们……”

    “说出来不灵了柴老师!”

    “行,”柴老师闭上眼睛,像模像样地念叨了几句,然后把蜡烛吹了,说:“赶紧吃蛋糕,你们赶紧把蛋糕吃了。”

    老柴那天心情很好,站在那里给每一个同学都切了蛋糕,看谁表演都乐呵呵地鼓掌,还拿出手机录像,舞剑的兄弟把衣服一换仙风道骨的范儿一下就出来了,大开大合差点把剑舞到老柴脸上,不过是真的帅,神奇的钠那个魔术太快,好像是扔了个钠块然后点了个天灯什么的,大家被吓了一跳就完事了,下一个就是我,我半块蛋糕还在嘴里没吃完主持人就报了我的名字,我赶紧就着水把蛋糕咽下去,擦了擦嘴和手,脱下外套,去教室角落拿了我的琴。

    “快闪开!”于思海在人群里捏着鼻子怪腔怪调地喊。

    “我要开始装逼了!”刘宏博怪腔怪调地接茬。

    “靠,”我拎着琴穿过过道,唐书禾一直笑着看着我,路过他的时候我弯下腰,小声对他说:“看我啊。”

    他笑着点点头。

    我就在教室空地中央的椅子上坐下。调弦,清了清嗓子。

    我看见唐书禾挪到了离我最近的第一排,坐在那里,身体微微前倾,手把住椅子的边,一个很认真的姿势,我对他笑了笑,他弯起嘴角。

    我真的很想一直看着他啊,但是前奏太难,不看琴的话真的容易忘记把位,我低下头。

    第一个小节的前奏弹完以后,我听见许茹低声说:“天哪,是《信仰》,是《信仰》吗?”

    “每当我听见忧郁的乐章,勾起回忆的伤。”

    “每当我看见白色的月光,想起你的脸庞。”

    “明知不该去想,不能去想,偏又想到迷惘。”

    “是谁让我心酸谁让我期盼,是你啊。”

    我太年少,我身无长物,我一无所有,我还无法在所有亲朋师长面前大声说爱,我只能在人群中直视着我年轻爱人的眼睛,一遍一遍隐晦而大胆地唱,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爱你,是多么清楚多么坚固的信仰。”

    “我爱你,是多么温暖多么勇敢的力量。”

    “我不管心多伤不管爱多慌不管别人怎么想。”

    “爱是一种信仰,把你带到我的身旁。”

    “我爱你。”

    “是忠于自己忠于爱情的信仰。”

    “我爱你。”

    “是来自灵魂来自生命的力量。”

    “爱是一种信仰,把我带到你的身旁。”

    他一直看着我。一曲终了,跟着所有人一起鼓掌,什么也没说,就只是笑。那一刻他笑着看我,我抱着吉他和他对视,两个人都红着脸,下一个节目是什么我们早就无心去管,我们偷偷溜了出去,我笑着,还没来得及说话,被他推到楼梯间拐角的墙上摁着亲吻,少有的强势,他咬了一下我的嘴唇,说路怀,这首歌你要单独唱给我听,我抱着他,摩挲他的后颈,说好。

    他就把额头抵在我的肩窝上,不说话,很粗重地喘。我靠着墙,渐渐感觉到哪里不对,我说:“宝……”

    他闷闷地,说:“你别说话。”

    我禁不住笑出了声,去抬他的下巴:“你害羞什么……有反应,正常的嘛。”

    他说你难道没有。

    我笑了,我说我有啊,然后拥他入怀,两个人静静地站在一起,冻在冷风里,等那股邪火消下去。

    冷风顺着楼梯间的小窗户年久失修的缝隙里灌进来。我抱紧唐书禾,看向窗外,我说:“宝贝,下雪了。”

    他嗯了一声,也不抬头,过了一会儿,说:“这首歌以后你要单独唱给我,不要唱给别人。”

    我说好。

    窗外大雪纷纷扬扬,我抱着他的时候就在想,以后我会有很多大声对唐书禾说爱的机会,但是这种肉麻的场合,估计也难得一见了。我记得这群朋友,我记得老柴的生日,我记得我在五六十个人面前给唐书禾唱情歌,一遍遍地唱我爱你,一种关于爱情的信仰,然后被我温柔斯文的小男朋友薅着领子摁在墙上亲吻,那些记忆存在我十七岁的尾巴尖尖上,连同着那场弥天大雪,它像那些少年光阴一样皎洁,过于洁白也过于接近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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