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阁摇头:“他是四皇子,颍川郡王。”
郝宝珠耳闻四皇子的大名,惊讶之余,难免有些胆怯:“我要跪下来同他行礼么?”
周围众多百姓,为避免不必要的恐慌,彩阁说算了:“日日有人跪他,不差你一个。”
郝宝珠见他们风尘仆仆,小心翼翼地问:“你们这是要回宫么?”
彩阁并不打算回去:“你我许久未见,我去你家过夜如何?”
“行啊。”郝宝珠满心欢喜,透着些许兴奋之情,“我有很多话想同你说。”
彩阁转身招呼颍川王下马,同他详细介绍道:“这是我的好朋友——郝宝珠,她父亲就是聚宝楼的老板——送衣裳的那位,我打算去她家小住两日,今夜便不回去了。”
颍川王上下打量郝宝珠,身着无纹罗裙,头饰素银钗——平民百姓一个,他眉头微蹙:“你不是答应随我回宫的么?”
彩阁眉眼弯弯:“我只是答应回长安,并没有说要回宫啊?目前还不知圣上如何料理楚王夫妇,此刻我若回去,定是身处风口浪尖。”她忍不住抱怨,像深宫怨妇似得,“我在长乐宫也憋得慌,便容我到外面透透气吧。”先前她困于皇城五六年,怎不想借机会多自由几日,偷得浮生半日闲,总是她此生赚到的。
颍川王斟酌一番:“可以倒是可以,不过要让亲卫军陪同你一起。”
彩阁看着他身边一个个黑脸门神,嫌麻烦:“派这么多侍卫保护,怕别人不晓得我的身份?”
颍川王出于安全考虑:“我先送你去这位姑娘住的地方,稍后再做决定。”
郝宅在东市附近,三进三出的院落,依着郝父的身份,已是最高标准,僭越了是要抄家的,房屋占地不能再扩,所以便于园林修饰与家具摆设上动了心思,什么贵重就置什么,彰显出暴发户的排场。
蛮子门外看不出郝宅里头的名堂,颍川王坚持留亲卫军随身保护彩阁,说如果出事他担待不起:“要么留人陪你左右,要么我们先回宫,听三哥的安排。”
若此刻回宫,她还能出来么?彩阁同他打个商量:“护卫留一半,五人足够了。”见他张口欲反驳,她掐腰道,“又不是买卖东西讨价还价的,要么留五个人,我歇两日便走,要么全部留下来,陪我住到过年,不过他们的饭钱要王爷掏腰包,你看着办吧!”
她骄横,颍川王说不过她,又不愿在人前失了颜面:“你若两日不回宫,我明日怎么对北田郡守的,便怎么对这一家子,你也掂量着些。”
简直是威胁,想他肆意妄为,定是什么都能做出来,彩阁跺脚说知道了:“明日你启程前,把石榴儿给我带过来。”
颍川王漫不经意地说:“便看那时本王的心情如何了。”
彩阁闷不吭声,将身上的罩衣脱下来丢还给他,随后和郝宝珠进了宅邸。
颍川王环顾四周,夜色凉如水,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他吩咐道:“去左城军遣两百侍卫过来,让他们穿常服在郝宅外面看守,一旦有风吹草动,立马差人通知太子殿下。”
“诺。”
亲卫军效命于太子,在彩阁他们入城时,便有人抄小道,快马加鞭去往东宫禀告。
太子一直悬着的心得以安放,他猜测过几种结果,想的最多的,不外乎是颍川王无法说服彩阁,任由她回了凉州。
眼下没有睡意,他说摆驾长乐宫,是要等她归来的意思,被冤枉了,总要安抚问候几句。
福佑说夜里有风,给他添件衣裳:“殿下到底是舍不得翁主的。”
太子按捺不住唇角的笑,嗔福佑多嘴:“白日让你去永寿殿送东西,怎的许久没见你回来?”
福佑哎呦一声:“瞧老奴这记性,奴才一大早就到了永寿殿,恰巧翁主又去骊山取甘泉水,奴才只能在偏殿等着,后来听闻慈胤太妃回宫,奴才该去接驾呀,正好大明宫又来人给太妃娘娘送中秋礼,跟在奴才身后捧着漆盘的小祥子,就抬头看了陆太妃一眼,这不,连雕花匣带戒指,全让太妃身边的宫女收走了。”一说此事,福佑很是委屈,眼角的褶皱全都凑在一起,开出一朵千丝菊,“原想出声拿回来,偏的陆太妃询问太子爷近日可好,奴才便不敢张口要了。”
人多口杂,总不能让宫人觉得太子只给彩阁送礼,却忘了皇祖母。
太子没有怪责福佑:“不碍事,红宝石戒指不是有两枚么,明日再将另一枚送去给她。”
福佑点头应承:“太子爷为何不现在拿出来给翁主?”
太子不想表现的那般明显,先见上一面就好:“再加一副簪珥,配个双。”
福佑笑着说好:“老奴保准给您安排好,定出不了岔子。”
***
廊檐下一灯如豆,形同虚设,乌漆嘛黑的,怎都会弄出些声响。郝父披衣出来看,见到彩阁,眼睛立马顶到脑门上:“呦,完颜二小姐也一并来了长安?怎的半夜三更还不休息?”言外之意,嫌她扰人清梦。
以前便算了,眼下都是当过皇后的人,彩阁怎会不计较:“无事不登三宝殿,看在与宝珠的交情上,我漏液过来给郝老板提个醒儿。”
郝父满脸轻视:“洗耳恭听。”
便当替郝宝珠解一回气,彩阁不打算让郝父和他的继室今夜高枕无忧:“老板昨日差人送去永寿殿两件衣裳,青唐翁主没瞧上,转手送给楚亲王的两位侧妃,一人一件儿,殊不知衣裳里熏了麝香,竟害得赵侧妃滑了胎,今日午后楚王闹到圣上面前,大放厥词,要皇帝陛下褫夺翁主的储妃资格。”
郝父呆若木鸡,连话都说不利索:“什……什么……我的衣裳……那衣裳……”
郝宝珠觉得玩笑开的有些过,小声说:“彩阁,别吓着父亲了。”
彩阁转脸附耳:“你以为我方才对王爷说什么‘风口浪尖’?”
郝宝珠的脸色煞白如纸:“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郝父也是见过大风浪的人,觉得不会这么简单,如若真有此事,官府早过来拿人了,许是彩阁诓他,或者言过其实:“多谢二小姐提醒。”说完,立马转身回房,打算同郝母商议一番。
郝宝珠很是担心,问彩阁究竟发生何事。
到了西厢房,彩阁往绣床上一躺,浑身都酸疼,她粗略说了个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是我大意,叫楚王和赵侧妃钻了空子,将滑胎一事赖在我身上。”
郝宝珠绞帕子给她,迟疑道:“你以后做不成太子妃了?”
“那还不至于,有皇太后给我撑腰,总不会让储妃的位子便宜了兰鸾。”彩阁擦干净手,不甚在意地说,“同楚王的梁子怕是就此结下了,宫里宫外四面楚歌,没几个人看好我。”
郝宝珠松了口气:“太子爷待你可好?”感情之事,无关外人,只要小两口互相照应,任谁也拆散不了。
彩阁瓮声道:“我也不太知晓,横竖旨意搁在那,不容他有反对的机会。”她兀自愁怨道,“有时候我会想,是他愿意娶我呢,还是他无法拒绝娶我。”
郝宝珠上床躺在彩阁身边,挽着她的胳膊:“结果不都一样,最终你都会是太子妃,何必计较那样多?”
彩阁侧身面向郝宝珠:“我只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有些不甘心。”
郝宝珠说别这样:“好歹你见过太子为人,哪像我们这些普通的闺阁女子,盲婚哑嫁的多了去,何时容我们有挑选夫君的时候。”一面说,一面轻拍彩阁的胳膊,“你未来的夫君是太子爷,天底下有多少女孩子羡慕你。”
彩阁单手支起脑袋,不太舒服,拽了引枕垫在头下:“你也羡慕我么?”
郝宝珠想了想,畅所欲言道:“怎么说呢?你出身好,光这一点我已是望尘莫及,原先以为你是庶出,我还能安慰自己——同你交好,不算是我高攀。谁知你才是武安侯府的嫡出小姐,足以令我自卑,怕你瞧不起我,怎好意思再羡慕你?”
彩阁才觉得不好意思:“你我关系好,没有谁瞧不起谁一说,就因为打小的情分,更是弥足珍贵,以后不论嫁与何人,我们姐妹的情分不变。”
郝宝珠亲昵道:“我可盼着你成为太子妃,让我也沾沾光,得一段好姻缘。王公贵族不敢奢望,芝麻官就成,也好让我在继母面前扬眉吐气一回。”
郝宝珠的容貌过得去,纤腰丰臀,仔细打扮一番,别具大家闺秀风范,唯独家世差了些,即便是为原配所生,民众也分个三六九等,士农工商,郝宅坐拥万贯家财,却列在最末端,这样的身份,就连选秀为宫女都不会轮到他们家。
因着彩阁,以后不乏有主动示好的人,任郝宝珠抉择。
彩阁睡眼惺忪,嘟囔道:“对方是侍郎的儿子,虽是庶出,却也不会委屈你。”
郝宝珠没有听清楚:“哪个侍郎之子?”
彩阁已经睡着,今日她太累了。
郝宝珠重新抱来一床薄被,遮在她身上,又听她呢喃道:“石榴儿,去看他今夜是不是宿在贵妃那儿。”
郝宝珠皱眉,什么跟什么啊,梦话都能扯这么远的。
彩阁睡得安稳,郝父与郝母却是彻夜未眠,好不容易捱到东方吐白,立马派人去楚王府打探,王府仆役守口如瓶,不肯透露半点儿消息,最后还是从倒夜香的内监那边知晓——赵侧妃的确因为青唐翁主而滑胎,两位侧妃得赏衣裳也确有其事,府里很多人亲眼看到楚王带着赵侧妃进宫讨公道的,其他更深入的内情便不得而知了。
听完家丁的汇报,郝父连唤三声“完了”,天塌下来般,瘫坐在圈椅里,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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