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巧风拂开了一扇窗户,片刻之后复又关上。
窗外依旧是只有稀稀落落的几颗明星在闪烁,一切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此时,辛蛟州的房里,多了个人。
“属下失职,护主不周,还请教主责罚。”
男子恭敬地伏身跪地,腰背挺得笔直。
辛蛟州闭着眼睛,单指揉了揉太阳穴。
“谁赢了?”
她并没有立即对黑衣男子的请求作出答复,而是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若风直起身,改换为单膝跪地,低着头,回答道:“皓月门。”
他微微抬眼,偷偷瞧了一眼她的神情,见她面无波动,神色如常,才接着说完刚刚未说完的话:“风门主。”
面对这个答案,对方好像无甚稀奇,像是早已预料到了一般,只淡淡地回了一个字:“嗯。”
“休息一晚,明早起程。”依旧是言简意赅,惜字如金。
“是。”
见若风转身要走,辛蛟州突然出声叫住了他:“等等。”
若风收回了迈出去的脚,低头恭敬地回道:“是。”
“你……吃糖吗?”辛蛟州问。
问题来得猝不及防,同样也十分地莫名其妙,若风一时没有接住:“嗯?”
看出他的疑惑,辛蛟州加了一个说明:“喜月糖。”
他疑惑的是“这是什么糖”这个问题吗!
若风:“……吃。”
……
若风恭敬地关上房门,退身而出。
他站在廊道上,看着手里的一大包糖,冷静了一会儿,才朝楼下走去。
面对突然从楼上下来,出现在面前,却是要办理入住的黑衣男子,掌柜讶异了一瞬,但很快神色就恢复如常。
好歹是一间客栈的掌柜,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少问话,多做事”,六字保命箴言。
掌柜挂上了招牌的笑容,弯着眼睛问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若风冷冷地瞥了掌柜一眼。
只这一眼,便让掌柜忍不住浑身一抖,惊出了一身冷汗。
“住店。”
住店就住店,做什么搞得跟要杀人灭口似的!
掌柜拍了拍心口,重又挂上了招牌的笑容:“好嘞!”
……
翌日清晨。
柔和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
辛蛟州支起身子,果然看到若风在房里。
他正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面朝窗户,侧身对着自己。
阳光轻柔地落在他的身上,像是度了一层金星,看着温暖舒服。
没有风的空间里,时光仿佛定格,静谧美好,只有细闪的尘埃,在阳光下轻轻地浮动。
辛蛟州调息几下,呼出一口浊气,掀被起身。
脚刚落地站定,若风便递来衣架上的衣衫。她随手接过穿上。
“笃笃笃——”三声敲门声响起。
——这时候会是谁来?
辛蛟州和若风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转头朝房门的方向望去。
“客官,早膳到了。”
是昨天的那个小伙计。
“进来。”
等小伙计摆放好膳盘碗筷,关好门出去后,辛蛟州看了若风一眼。
若风心领神会:“属下用过了。”
不似唬人的样子,辛蛟州这才放心地拿起勺子,开始用早膳。
晨光温柔地罩在身上,舒服得骨头都酥软了。
莫名地,她突然问道:“那个糖……你可吃了?”
若风努力维持住冷静的眉峰,答:“吃了。”
辛蛟州面不改色,神色淡淡的,继续问道:“可有尝出什么味来?”
若风试探着回道:“很……甜?”
对方听完他的话,只回了一个字:“嗯。”
若风忐忑。
——主人的意思,自己这是回答对了,还是回答错了?
……
一刻之后,用膳完毕。待到辛蛟州整理好衣容,端坐在凳子上,若风才走到辛蛟州眼前听候吩咐。
“去毒灵宗。”她说。
“是。”若风答。
主从二人话都不多,定了目标便直接动身出发,在这个宁静祥和的上午,一齐离开了观音镇……
这边宁静祥和,而昨夜的另一座城里,一场阴谋正在悄然酝酿。
“啪——!”
一个女子从春芳楼的朱门内飞了出去。
门后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莺歌燕舞,活色生香。而门外,却是清清冷冷的黑夜,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只有月亮与之相伴。
“滚!没钱还敢来春芳楼!”
说话的女人面带刀疤,一脸凶煞,是春芳楼里的打手,人称胡姐。
“当春芳楼的公子们是好欺负的吗!”
一个面施粉黛身姿妖娆的小倌站在两人之间,抬着小巧的尖下巴捏着手绢对女人娇嗔道:“胡姐,让她瞧瞧咱们春芳楼的厉害!”他是春芳楼里的红牌,杏儿。
杏儿挺胸扬言道:“咱们是倌儿,可不是白面团,没有任由什么人都能捏扁搓圆的道理!哼!”
这席话不仅仅是对被踢出门的那人说的,也是在暗暗警告那些心里藏着同样的龌龊只是尚且还没有放肆到明面上来的人。
说完,他提裙走回了门里。
若真如那小倌所说,这女子竟是想要在春芳楼里白嫖!
之后胡姐按照惯例,抓住地上的女子的一只脚,没有理会女子的任何求饶,一路拖着她来到了附近的小巷子里,对她进行了一顿简单粗暴的毒打,末了还啐了一口口水,离开了。
幽暗的巷子里,角落生物在悄然地生长,侵食……
伯嘉淄颓唐地躺在地上,没有因为刚刚的羞辱和毒打而表现出半分常人应有的羞愤。
“哈哈哈哈……”巷子里响起了一阵凄凉的笑声,隐隐透出一丝诡异和癫狂。
伯嘉淄非但不气愤,相反的,那些正合了她的意,没有枉费她刚刚的一番卖力表演……
笑着笑着,伯嘉淄的眼角竟有了一些陌生的湿意。
她仰面躺着,一动也不动,任由眼角的湿润横流。
抬头望着巷子间狭窄的夜空,“哈哈。”她忍不住在心里苦笑两声,“竟连星星也绕过了这片逼仄的阴暗。”绕过了她。
一个月前——
伯嘉淄还是皇都医药大家伯家的二小姐,她家里是皇都赫赫有名的药商,太医姊姊在宫中受到当时的宠君——德君的器重。
彼时还是盛宠的德君,不久后便传出有孕。
作为宠君的侍孕太医,她的姊姊在太医院里一时风头无俩,她们家也因此风光无限,有不少达官贵人都来笼络攀附。
然而,前不久宫里突然传来消息,德君和侍卫有染。证据凿凿,女皇大怒。德君受到惊吓,当场落胎昏迷。
作为德君的侍孕太医,却没有保住德君肚子里的皇女,她的姊姊当场向女皇认罪请死。
不管事情如何蹊跷,事实又是如何,都不是一介太医能够辩驳左右的,姊姊能做的只有先皇上一步,主动认罪担责,以命抵消皇上心中的怒气,才能使自己的家人在这场风波中得到最大的保全。
原本还在春风得意,突然听到姊姊的死讯,母亲一时承受不住病倒了。父亲侍疾在侧,整日以泪洗面。
整个伯府突受打击,上上下下皆是一片悲郁压抑的气氛,人人自危。
随之而来的是药材生意的败落,之前上来巴结的众人争相作鸟兽散。竞争对手趁虚而入,不少人都对伯家落井下石,或是出于私人恩怨,或是为了讨好权贵。
原本家里的药材生意一直是由母亲打理,她只管享乐。家人也因为宠爱她,又仗着家大业大又有皇家的庇护,放任着她再玩乐几年。
她们都不曾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
对于生意上的事,伯嘉淄完全是门外汉。
结果已经可以料想到了,家里的生意在她的手里败光了。
不过短短几日,整个伯家便风雨飘摇,坐吃山空。
不消多时,曾经盛极一时声名显赫的伯家就会彻底消失在皇城里。
伯嘉淄也努力过,也曾去求过那些“朋友”。只是,就跟一起商量好了似的,人人皆道,她们只知,当今后宫之中,花家大公子颜贵君正得盛宠,至于其他的事,她们一概不知,也概不过问。
也对,若是她自己,也会选择明哲保身。
这件事说到底是因为女皇的怒火。德君的事让女皇凰颜大怒,现在人人都在庆幸有颜贵君在,让女皇宠爱欢喜,转移了思绪。谁还敢在这个当口上触女皇的逆鳞,跟女皇对着干?
况且,她们伯家不仅有一个大小姐与德君和德君肚子里的那个“来历不明”的“野种”有连系,可以说是牵连匪浅,她们家的生意也与现在正得盛宠的颜贵君的本家花家有利益冲突。
这两位之中的任何一位都不是寻常人能够得罪得起的,更何况还有那些蛰伏在暗处一直伺机讨好这两位的人。
那些在此之前与她们家交好的,现在生怕被人知晓了这段往事,生怕哪天就会因此而引火上身。
人人自危都来不及,又怎会再与她们家扯上关系?更别提是要帮她们了。现在,就算不是一个聪明人,也知道,如何做才是好的。
面对如此颓势,有心扭转却又无力回天,伯嘉淄生出了自我放弃的念头。
想到了以前和那些狐朋狗友流连花街时,听闻的春芳楼的一些“趣闻”,她心有设计,从而有了刚刚那一出。
不为别的,只为得到一次惩罚。辱骂也好,掴打挝揉也好,只要她受到了惩罚,对她做何都无妨。
自从事情发生以后,没有人对她责难过,连一句微小的埋怨声都没有。这反而让她的心里更加地痛苦。
即便那不是她的本意,但终归带着这个家一步步走向衰亡的,是她。
虽然她也清楚,自己只是在进行一场无用的宣泄。
突然,一双靴子出现在伯嘉淄的眼前,站定。落下了一片影子遮住了伯嘉淄头顶的光线,冷不丁地让她的眼前一暗,打断了她纷飞的思绪。
“你想要逆转眼前的困境吗?”
低沉沙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性感而又蛊惑,“嘶嘶”的余音回响在巷子里,像一条滑腻的毒蛇,危险致命。
那人说:“我可以帮你。”
“你是谁?”伯嘉淄问。
她抬头向上望去,却因为背着光,根本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我是谁,你不需要知道。”对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夜色里,却比站在黑暗里更像是在蛰伏着等待猎物,“你只需要知道,我可以帮你。”
语毕,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阴恻恻地笑了两声,然后继续说:“也只有我能帮你。”
一般人听到这些话大概会觉得对方真是大言不惭,但伯嘉淄不是一般人。
她需要对方递过来的希望,即便那是骗她,她也会义无反顾地抓住。
因为,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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