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梨宴两人都没沾几口,就撤下了。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闲扯着,扯到春风楼渐渐热闹起来,聊到灯红酒绿后,白珥瞧着时间差不多,一拍桌就站起来带着言奴往外走。
白珥带着言奴大摇大摆从正门离开,路过大厅被苑娘瞧见,随即又回过头继续献媚了。
言奴也看见这一幕了,想起从前白珥跟他大吐苦水,怪苑娘这老妖婆总爱揪着她,问道:“苑娘肯放姐姐了?”
“是啊。大概觉得我彻底无可救药了。”白珥无所谓地答道,她领着言奴出了春风楼,七扭八拐离了繁华市集,到了安静的巷子里。
雨后,天又高又空阔的。地上还滩着大小不一的水洼,一脚踩上,能把泥泞子和水花一齐溅起。
言奴低眼看了看蹦上泥点子的衣摆子,又抬了抬脚,拉出咕叽咕叽的泥声。
白珥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嘴角带了明显的笑意。
“莫笑了,别以为我看不见。”言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想不到你还有洁癖呢。”白珥被抓包,索性也不藏了,笑出声来。
言奴没接她的嘲弄,也没问洁癖是何物,四处张望,问道:“姐姐要带我去哪?”
“觅食啊。很快就到了。”白珥笑着转头去看他:“这么洁癖,那我方才……”
方才把眼泪抹你身上,怎么没推开。
白珥本想这样问,但刚起了声,才后知后觉想到言奴该应什么呢。
左想右想,无论他怎么应答,羞耻的都是自己。
她十分不愿承认自己所干的蠢事。
话卡了壳,白珥不自在扭回头,不再去看他。脚步却悄悄加快了。
“因为是姐姐,所以便不会推开。”言奴却察觉到她的窘迫,幽幽的声音在后头报复似的响起。
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
“……到了,到了。”白珥倏忽停在一户人家门前。
她轻轻叩响木门,没多会儿门后响起苍老的声音:“谁啊?”
“陈婆,是我,白珥。”话音未落,门便开了。入眼是位头发半白,佝偻的老妇人。
老妇人见了面前的人,笑问:“是白珥啊,怎么了,这么晚的。”
“陈婆,又见面了。”白珥嘿嘿一笑:“我来买鸡的。这不是您家的鸡太香,我馋了嘛。”
白珥笑吟吟,皮相生得也好,本就讨人喜欢,几句好话已经把老妇人哄得眉开眼笑,忙说:“哎,你平日里帮了我这老妪这么多,哪里要买?赶紧抓两只走吧,不要钱。”
“陈婆,白拿您家东西,小辈实在过意不去……这里是两文钱,不多不少,刚好是市面价。您就收了吧”说着,白珥就掏出几枚铜钱塞进老人家手里。
老人家见状也不多做推脱:“快些进来吧。院子里的鸡,看上哪只,抓去就是。”她腾开身子,好让白珥和言奴进来。
“陈婆,这鸡看着又大了不少啊。”一进门就是遍地走的鸡,咯咯地抻着脖子直叫,细细闻还能闻出些专属于生禽的味儿来。
“刚喂了食,是挺大了。”陈婆关了木门,瞧见白珥边上俊俏的郎君也跟着进来,露出长辈式的笑:“白珥还是头次带着郎君来……瞧瞧,长得真俊,这郎君是……”
“他是我友人,唤他……阿言就是。”她还记得言奴在外头是以寻常公子身份见人,一般人家是不会有“言奴”这般无名无姓的名字。
“阿言,你来看看,要哪只鸡。”白珥用肘子怼他。
言奴犹豫一下,掠眼扫过满院子扑棱的鸡,指了指一只单脚立在院中的鸡,道:“就它吧,鸣得最大声。”
“成!”白珥弯腰拾起地上的石子,又转眼去看陈婆,陈婆很是上道,立刻会意,笑说:“拿走,拿走。”
言毕,一颗石子破风声而过,随着“咻”的呼声,那独立的鸡应声倒下。
白珥得意冲言奴挑眉,见言奴看过来,笑嘻嘻几步上前捡起鸡,掐着它脖子,直抖,要抖落身上的泥沙。
一旁的陈婆瞧着白珥的手法,看不下眼,忙要接过鸡,说要替她拔毛除内脏。
白珥想了想,点点头应下,又掏了几文钱给陈婆:“我们要做叫花鸡,不必剁开,去内脏就行。劳烦陈婆了。”
陈婆不知又想了什么,眼睛直在她与言奴之间来回打转,老脸要笑开了花:“醒得,醒得。”
“姐姐要做叫花鸡?”待陈婆走后,言奴问她。
“是啊。请你吃顿香的,楼里头那些精致糕点可没这种油滋滋的味儿。”白珥又拾起几颗石子,上下抛耍,气势汹汹就往群鸡中一站。
“大抵是没几个人会在夜晚做叫花鸡了。”言奴见遍地的鸡瑟瑟缩缩团在一起,又笑道:“你吓唬它们作甚。”
“想吃便做呗,哪来分的白日黑夜该吃什么。”白珥溜达着,那鸡都见她便躲,一圈下来,她总觉得自己在遛鸡。
刚说着,陈婆就提溜着抛肝挖脏,光溜溜一只鸡来,还塞了些调味料给她。
俩人拜别了陈婆,寻了一处小土坡,底下是汩汩溪流汇聚而成的小湖。
这里距繁华坊市有些距离,少有人经过,幽野静谧。
言奴折了些枝木,坐在湖边安安静静烧着火。
白珥把陈婆爱心捐赠的葱啊,蒜啊,还有酱汁一股脑塞进鸡肚子里,又从低洼处摘了些荷叶,三两下把鸡包好捆扎实,保证泥渗不进才收手。
接下来,该是要上泥巴了。
想起言奴被溅一脚泥点子都嫌弃得不行的样儿,白珥也不喊他了,自己就上手挖湖边的泥巴,一捧一捧的泥往荷叶包上堆,裹了一层又一层,拍拍严实。
最后抱了个土黑土黑的大泥块搭在柴火上。
“那陈婆是怎么回事?”白珥在湖边洗净手回来后,听见言奴这般问道。
“噢,也没什么。忘了哪天,我碰见几个泼皮在欺负陈婆,说是陈婆撞倒他们,耍赖要赔偿。我把他们赶走后,陈婆就请我到她家。陈婆一个人住,她夫君走得很早,儿女在外头做些小买卖,不多在。”
“做买卖也不该离家让老母亲一人住。”
“唔,好像是孙女早年走失了。做父母亲的便一边做买卖,一边游走四处寻觅。”白珥给面前的火堆添了几根木,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茫茫人海,该往何处去寻。”
言奴听着白珥的带着怜恤的低叹,心忽然动了一下,不做声了,抬头去看她。
她背湖而坐,身后是不远不近的溪流。
清清溪流,流过火光。黄澄澄的,黄得似星子一样可爱,但可爱一瞬,就随着溪流声流过去了,汇进倒映一天星斗的湖水里。
湖前,是熠熠火光前的她。他发现白珥眸子竟是浅浅的,如水里的星光,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真是奇妙极了。
笑能如朗月入怀,低叹却又不悲苦,好像什么沉重人生,家国河山都不存在,她的肩头只有清风明月和草长莺飞。
“不说这些个,鸡要熟了。”白珥站起来,啪啪几脚踩灭了火,捏了根硬树枝,敲开烧得黑硬的泥块。
泥块散落,露出里头热腾又嫩绿的荷叶。再一拆开荷叶,叶苞里是微微褐红的鸡,嫩滑表面渗着汁水,将将要滴下。
许是都没吃晚膳,一只鸡很快遭两人风卷残云般吃个精光,而后才心满意足瘫在地上。
“你不是洁癖么?这地方也敢躺。”白珥仰望着天上的星辰,拍拍躺在身边的人。
言奴侧头看她:“云蜂阁的人哪有这毛病,什么脏处没碰过。”
白珥撇撇嘴,没信,觉得他就是嘴硬说说的,过了会儿又道:“往后,叫你阿言,可好?我觉得方才叫得挺顺口的。”
“姐姐爱怎么称呼都行,随你。”言奴像受不住似的,又转脸去盯着天上的星,甚至开始一颗一颗数起来。
“那便叫你阿言了。”白珥清脆道。
“阿言。”她转头,笑着眼看言奴。
她的语气认真,郑重,带着从未有过的重量。
明明没对上眼,言奴却觉得被看的那半张脸要烧起来了,才数到两位数的星星,一下子打起来,乱作一团,又该重头开始数起了。
正当他觉得清风燎成热风,往自己身上鼓吹时,忽然白珥坐起来,低头打量他的脸,说:“你把易容拆下吧,我想看看你。”
这话让他登时觉得有火从脚底板就往上窜,烧得他连头发丝都是红的。
他常戴着易容示人,除去隐藏身份外,易容像他的盔甲,一糊上就像钉了套保护壳在身上。里头是什么样的,外人都看不见。
好比,脸红就看不见。里面红成火烧云,外头都是一张波澜不惊,谦谦君子的脸。
“良辰美景,就该配美人。你让我看看嘛。”
不知怎么,连言奴自己也觉得奇怪,他点头应下了。
他坐起来,掏出洗去易容的药水,润湿在脸上,再轻轻一揭开,一张薄如蝉翼,如人皮的面具就松动,掀开了。
底下,露出一张红艳艳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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