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要我撬开你的嘴吗?这么轻易招了?”白珥挑着玩笑,掂起铺了满床的,他的鸦羽发,闲闲地将一缕分成三股,编起麻花辫。
言奴看她把玩的动作,笑道:“嗯,大概是今夜难得月色很好,我想漏些口风了。要听么?”
“你还真是随心啊,想一出是一出。。”嘴上如此应到,心头却嘀咕,日暮散的宴,月还是未起时,言奴就陪同左相入了这房。
这房,金贵是真的金贵,塞满了名贵的稀罕物,但窗口极小,严丝合缝紧闭着,泄不尽一点光,俨然一个牢笼,哪里来的月色。
真不大会扯谎。
白珥编成辫子,左右看了看,不大满意地拆开,重新开始把几股发叠在指上扭起来,“请开始你的表演吧,我的花魁大人。小的洗耳恭听。”
言奴似是被她逗乐,含笑望着床上账顶的那只青鸟纹案,语气淡淡,仿若说一个遥远的传说。
要说,还得从方宁普说起。
方宁普的确如白珥所知,一个别城来的商贾,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值得各家追杀。
但他与云蜂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也不知怎么搭上云蜂阁的船,有了生意往来。云蜂阁虽说是个不上朝堂的组织,但发展这么多年,早已与各路有了瓜葛,成了隐在暗处的庞然巨兽。
那方宁普也是个藏不住的,多进一分钱,就多涨一寸肚皮,兜里头揣着两把银两就挂念四处霍霍,要到人前露一把,好能得人夸一句“宝刀未老!”
一方商贾不安于蹲踞一隅,老来才想起年少的梦,想要涉足中原城,想要大展拳脚。
奈何人心不足蛇吞象,中原城——天子脚下之土,不比其他地方,利益如树根盘根错节,牢固埋在城下,外人轻易进不来。
方宁普扯动一丝,便惊起各家,明里暗里都在蠢动,都想探明他这位异数和背后异常的财力。直至有一天,二皇子朝飞槐势力下的人找上了云蜂阁要求查明缘由。
“所以,云蜂阁是只好揣着明白当糊涂,既不想失了这一笔生意,又不能暴露自己,所以假模假式去查吗?”白珥闻言,皱着眉头问道:“可是伍柏没和我说过这点,真不怕我就查出来了吗。”
“其实这里头,云蜂阁本身也不太平。姐姐失了记忆,云蜂阁的事可能不记得了。”言奴偏头问她:“你还记得为什么放着你这样的身手不用,偏调来春风楼吗?”
“哎哎哎,别动啊,才编上一根呢,转回去。不对,转过来,面朝我。”白珥正手握着另一股发,想了会儿,说:“不记得了,印象不大。”
言奴在她指挥下,辗转翻腾,无耐道:“姐姐还真是忘光光了,谁都留不下一点痕迹啊。”他弯眼笑笑,似乎意有所指,随后又继续道:“我知道的也不多,只听说是云蜂阁内部斗争,阁主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调来这里。”
“内部斗争?”
“嗯。以伍柏为首的天派,和以亦奴为首的地派。伍柏和亦奴在阁内本就分属两派,天派专管刺杀,地派负责情报打探。但这井水,河水偏生搅和起来了,伍柏近些来处处与地派作对,亦奴也如此。”
“言奴是地派的,我原是天派的,后来被派来青楼了。”白珥了然地点点头,又编起另一条辫子。
“是这样,我们本该毫无交集才是……阁里历来的规矩,向来是地派收了情报,不能在床上解决的,再由天派行事。方宁普的事是亦奴摆了天派一道,只透出一半的消息。”
“所以,方宁普一事就是一场自编自导的闹剧。天派一边要探查他,地派一边要弄死他,因为他犯了不该犯的。”白珥编完发尾,甚是满意瞧了又瞧:“坐起来吗,让我看看。”
言奴闻言,没多考虑就乖乖照做了,并且像清楚白珥要的是什么,配合着懒懒倚在床头,连看她的眼波都装作淡淡的。
他一坐起,白珥为掖好的衾被,陡然滑落,半遮半掩他的腰腹。从脑后垂下两根发辫,松松缠绕,恰如娴静清丽的美人起卧图。
明明是长长麻花辫配一马平川的胸膛,怎么看怎么挑战她审美的扮样。可放言奴身上却奇异的和谐,这就是有颜任性吧。
白珥疑心,就是蓬头垢面,凭他的气质和体态,也是好看的。
言奴的胸膛其实并不瘦弱,是结实的,不似她见过大多数委身于人的男倌。
可离伍柏那样的精壮虬结的身材又还差些距离——那夜里撞上他受伤才窥见他的身材。
白珥落眼在言奴胸膛,道:“伍柏说那方宁普死于一刀毙命。地派应不会有那样的身手才是。”
言奴睨她一眼:“任何事情不都是泾渭分明的。地派与天派虽说是互不相干,但处在中间,摇摆不定也大有人在。云蜂阁本就不比普通人家,不是混在脂粉白肉堆,就是风雨里来去。但人呢,总是想要一个贴心底的人。选来选去,不就是天派地派互相亲昵么,这很正常,都是常有的事。”
只是,干他们这些勾当的,谁都不是省油的灯,就算是亲昵到床上去了,也始终隔着一层防备。
又有什么办法呢?
别无他法,无可奈何!
总是这样,人心并不总坚强,都要向外物借点光,从宗教,从信念,从旁人上借。他们没有柴米油盐的日子,与旁的人联系也不大,杀手作为刀刃,不该,也不能有私自的人际关系。
这于谁都是最好的。
他们的渴求比常人来得要更猛烈。生命是随处可收的稻草,情爱沦为掌间玩物,何以自证存在的意义?
只能拼命汲着微薄的关系。
白珥慢慢咀嚼他的话,也品出了这层意味在,可又不想沉在郁结的事实里,想了想说:“所以,是天派的人倒戈去了地派,帮忙干掉方宁普,没说与伍柏知。”
“谈不上倒戈。你看我们,是谁倒戈谁呢。”言奴淡淡道。
“到头来,我是白忙一场了么……那日我们撞见伍柏那副模样,也是阁里的斗争了,也是我近来没了任务的原因了吧。”白珥倒后几步,两手的拇指食指比成直角,合在一齐,有模有样闭上一只眼,就差要度量着描摹美人肖像。
“我可没见你忙什么了。”言奴好笑地捉起垂下的辫子,打量着她编了好半晌的杰作,抬头见白珥离得他远了,还冲他左比右划,问道:“在做什么呢?”
毕竟现代西方画派的手法,言奴自然不明所以。白珥想也没想,接口就答:“在研究美人如何秀色可餐啊。”话刚一出口,就后悔了。
这嘴啊,还真是干啥啥不行,骚话第一名。
“嗯。”言奴沉默半晌,不咸不淡应了一声,复又慢慢躺下,拉起衾被,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眼睛晶亮地看她。
白珥想这几日,自己实在不大正常了。
许是春风楼待久了,看什么都带着颜色。言奴明明好端端的,她却莫名觉得有种“躺下任吃”的意味在里头。
越是这么想着,看言奴越有这种即视感了,要到了不可直视的地步。
她一时不知怎么应付了,干干巴巴地说:“这个……的确好像是没在忙什么。但是,从前嘛……刚失忆不久,还搞不清状况……”
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啊!
“也,也不能算闲着。我们起初……不是就因为我忙着,才……”白珥嘴又赶上趟儿补了一句。
像是把链子缝嘴上似的,一开口就掉链子,语无伦次了。
她本打算把起初在主动结识他的事,就此翻过了。两者目的都不纯,言奴她不大清楚,但自己还是明白自己的。
虽说一直都以“打探情报”还是“蹭吃蹭喝”的名头说服自己,过了这么久,最终还是承认不过就是一个人太孤单了,想找人说说话。
至于为什么是言奴,这个问题从见他第一面就注定了。
有谁不爱美人呢?没人会对言奴的颜值无动于衷,秃驴和尚也不能,白珥就是这么觉得,说她是颜狗她也认了。
何况,这样的美人对她还是柔情蜜意的,直接省去了生疏到熟识的阶段,几乎一步登顶,上来就肢体接触了。
她的确不吃这套,可是在漂泊异乡处,在这里,这样的给了她不小的安慰。
现在,再谈起过往各怀鬼胎的开始总觉得有那么些奇怪,像是知道结局又倒回开始重新再看。
言奴耐心听着她的结结巴巴,嘴角带着明显的笑意。
这一笑,在白珥眼里又化作一团,揉成了记忆里他所有的笑,虚情假意的、轻蔑的……
泄气了。
再进一步可不行了,花魁是什么人物,什么花红柳绿没见过,以自己的道行,要是栽在他手上要死得很惨吧。
一个脸红都能假装的人,自己完全不是对手。
止步于此,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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