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难受

小说:孔雀先生 作者:谦少
    可惜第一次对抗没有持续多久——车一到了海拔三千米以下,阿江措就难受起来了,整整有几天,他连爬起来都费劲,整个人软绵绵的,贺叶庭不得不在昆明附近高山上的疗养院稍作停留,好在他随行的医生经验非常丰富,告诉他,这是醉氧了。

    如同在低海拔地区的人去高原会缺氧一样,高原的人下来就会醉氧,因为氧气过多,整个人都犯懒,动弹不得。

    阿江措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他从小就是最强壮的小孩,连病也很少生,夏天的时候甚至敢用河里的雪水洗澡,就为了证明他不是不中用的野种。

    贺叶庭没有给他多做休息的时间,他要赶回北京,那时候阿江措还相信他是因为工作繁忙,而不是为了回来花天酒地。

    他有自己的飞机,把阿江措和他的各种生命体征监控器,以及他死也不肯放手的藏刀,一起运回了北京。那是阿江措第一次坐飞机,窗外的云海翻腾,阳光灿烂,让他想起佛经中说的无边乐土,圣洁的佛国。

    他其实看过很多书,在那些一起长大的小孩中,他是汉话说的最好的一个,他也从电视上见过了大城市的样子,但是贺家的豪富还是超越了他的想象。他被贺叶庭直接带到一栋巨大的别墅里,贺家拥有这一片房子,不过卖给别人住了,现在的邻居都是和他一样富裕的人,贺叶庭进去时就警告他,不要到处乱跑,给他丢脸。

    他以为阿江措听不懂汉话,还让人翻译一遍。翻译都比他对阿江措要友善,把许多难听的话翻译成中性的词。

    阿江措是被放在轮椅上推进去的,把别墅里的佣人都吓了一跳,管家吴妈尤其担心,她的话里带着江浙口音,阿江措听起来有点费劲。

    “阿宇的这个儿子,别是个瘫子吧。”她担忧地询问贺叶庭。

    “没有的事,这小子凶得很呢,现在醉氧,所以消停点。”

    吴妈顿时放下心来,看着阿江措的眼神充满慈爱,迅速地发现他和“阿宇”的五官相像处,后来阿江措才知道阿宇就是他父亲的小名,吴妈是看着贺叶庭他们兄弟长大的保姆,所以对阿江措也爱屋及乌。

    然而除了她,基本没有人喜欢阿江措。他大概能站起来之后,贺叶庭就把他扔去了学校,据说是最好的私立学校,当年他和贺予庭都上过的,但在阿江措看来,那些学生都即不聪明也不友善,一个个除了问些“你用过手机吗?”“你们那是不是骑马上学?”“你家有多少头牦牛?”就没有别的问题了,阿江措又不傻,怎么会看不到他们眼神中的猎奇和嘲讽。渐渐地,他们的挑衅就大胆了起来,变成了三五成群的窃窃私语,阿江措一走过去,他们就安静下来,偶尔爆发一阵哄笑,目光始终是看着他这边的。有几次还听到他们故意模仿他讲话的腔调,阿江措本来就话少,这下更不肯开口了。

    英语课也是大问题,英语老师不相信贺叶庭送过来的小孩基础会这样差,以为他是不肯说话,故意不开口,气得掉眼泪。阿江措自己其实很要强,悄悄早起练,结果第二天他们又开始模仿他念英语,笑得捂着肚子。

    他当然不会和贺叶庭说——说了也没用,司机回来告诉吴妈,说他们都笑小少爷,吴妈就告诉贺叶庭,贺叶庭不屑一顾:“叫你不要穿你的脏袍子去,你非要穿,不笑你笑谁?”

    冲突爆发在一个月后,阿江措和那些欺负他的同学打了一架,以一敌多,异常英勇,打得他们鬼哭狼嚎,一个个披红挂彩。他满以为这样就解决了,谁知道各家家长都找上门来,贺叶庭虽然豪富,也架不住犯了众怒,都是有交往的人家,只得好声好气劝走,回过头痛骂他一顿,罚他晚上不准吃饭,禁闭三天。

    吴妈打圆场,让他说句错了,他只死犟着不肯低头,回到房间还憋着,拳头握得死紧,眼泪也不肯流。

    贺叶庭满以为关他一晚就好了,谁知道第二天门打开不见人出来——阿江措打架时伤了腿,他又不说,一夜过去肿得老高,人都痛晕了。

    吴妈心疼得直掉眼泪,追着贺叶庭骂,贺叶庭自认晦气,叫家庭医生来看,学也不让他上了,请了几个家庭教师,在家里教。家庭教师都是见惯纨绔子弟的,学不学都随他,糊里糊涂混了几个月,只说小少爷听不懂汉话,基础太差,学不进去。

    贺叶庭心灰意冷,吴妈倒还是一样怜爱他,她纯然是那种祖母式的溺爱,只会拼命塞东西给他吃。本来她做菜就放糖多,浓油赤酱还不够,还熬糖水,做点心,一天到晚地喂,阿江措不会拒绝,又伤了腿,逃都没处逃,再加上不运动,顿时就发起胖来。

    他本来是晒得肤色偏深,瘦的时候轮廓深,很有异域风情,一胖起来,就成了个敦厚的小黑胖子,贺叶庭这种终极外貌协会,更加嫌弃他了,连带了人回来偶尔撞见,问他是谁,都装听不见。阿江措如何看不出来,顿时更加对抗起来,一大一小把这栋房子分割成了两个领地,各不相扰,互相都当对方是死人。

    裴隐出现时,阿江措正在预谋逃跑——他的证件都被贺叶庭收着,有次偷跑到火车站,想买票回去,没有证件买不了。要他去问贺叶庭要是不可能的,要也要不到。所以他想要想办法搞一匹马来,他把地图都背下来了,只要弄到一匹好马,就能逃回家了。

    贺叶庭一分钱也不给他,吴妈虽然溺爱,也不给钱。他上次拿着钱想贿赂火车站工作人员买票的事,贺叶庭已经当作笑话讲得全家人都知道了,连花匠都能复述一遍。

    阿江措恨死他了,他已经决定了,逃走之前,一定要把贺叶庭打一顿,他的保镖虽然厉害,也不是二十四小时跟着的。

    就在他想尽办法搞一匹马的时候,贺叶庭却忽然搞出了幺蛾子,要给他办什么生日party,还请了一堆他以前的同学和他自己的表弟过来。他大概觉得只要是年纪一样,就一定能玩到一起,还躲到楼上去了,说“你们年轻人自己玩”,殊不知这里面还有被他揍过的,自然是相看两相厌。

    贺叶庭的表弟叫杨晨,是个晚来子,溺爱得很,平时在长辈面前装得很乖,其实一肚子坏水,他和阿江措是一个学校的,在追一个女孩子,本来是相安无事的,他大概是觉得要在女孩子面前逞一逞英雄,吹了一会牛还不够,趁阿江措从他们边上走过的时候,故意道:“你过来。”

    “干什么?”阿江措戒备地看着他们。

    “叫你过来聊聊天啊。今天不是你生日吗?你都不热情好客招待我们的?”杨晨阴阳怪气地道,惹得那个女孩子和其他同学都一顿哄笑。

    “聊什么?”

    “想聊什么聊什么呗。”

    阿江措很老实的样子,乖乖过去坐下来,旁边的女孩子皱了皱鼻子,说了个英文词,旁边又是一阵哄笑,阿江措却仿佛听不懂他们在笑什么,还问杨晨:“我问你个问题可以吗?”

    “什么问题?”

    “你们星期天要去骑马,是真的吗?”

    “当然真的。”

    “是你们自己的马吗?”

    “杨晨的是自己的,我们都是骑马场的。”有男生谄媚道:“杨晨家的马可是赛马,拿过奖的。”

    “哦。”阿江措也不知道听进去没听进去,思索了一会儿,道:“你们能带我一起去吗?”

    他们顿时一阵哄笑,杨晨一脸嫌恶地要拒绝,不知道那女孩子凑在他耳朵边说了什么,又递给他一块东西,他顿时也不怀好意地笑起来:“那你得拿点什么交换啊。”

    “你要什么?我只有刀和天珠是值钱的。”

    “咳,别把我们说得这么小气吧。这么着,你把这东西吃了,我就带你去骑马,还让你骑我的马,怎么样?”

    他手心里的东西,像是一块糖,但又不是,阿江措见过他们在教室拿这种糖互相整蛊,他们大概以为他没见过,还一个个挤眉弄眼的。

    “那我吃了这个,你能把你的马借给我吗?”

    杨晨有点犹豫起来。那马应该是他爸的,他只能偶尔拿来装一下面子。但是又盖不住周围人怂恿,于是道:“你要骑多久?”

    “我骑累了就还给你。”

    “好吧。”杨晨伸出手来,阿江措伸手去接,旁边人顿时笑起来,有女孩子用英语说“真是个傻瓜”,正当阿江措要接过糖的时候,一只手过来,直接把糖打翻在地。

    “干什么?”杨晨刚要发飙,谁知道打翻糖的人一只手直接拎住他的衣领,一路拖着他,往楼上走去。这人看似身形清瘦,实则力气大得很,杨晨一看这方向就知道是要去跟贺叶庭告状,连忙挣扎起来,只是挣脱不开,十分狼狈。

    其余的男生女生一看这架势也知道不妙,一个个脚底抹油开溜,只有阿江措站在原地。

    他记得这个人,他很奇怪,既不嘲笑自己,也不过分地惯着自己,他看着自己的时候,眼中什么情绪也没有,就好像阿江措只是个普通人。

    他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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