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不原谅
苏任语转头回到屋里时，拿出手机又重新看了下刚刚收到的新邮件。
那封邮件的标题是【就位确认，就=你了】，末尾落款是一串德文地址和一个知名的德国大学校徽。
他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点了个快捷回复：敛哥厉害了。我再考虑下。
他回复完，几乎是瞬间就收到了回复：语哥别让我们等太久啊(^^)/
活泼的颜文字后面跟着一板一眼的大学公函落款，看起来非常不搭配，苏任语却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笑让正看着他的许愿怔了一下，但等他放下手机再抬头，目光已经恢复了冷淡。
远近亲疏，他已经把许愿划拉到了疏和远的那个象限里去了。
厨房里发出瓷器碎裂的声音，苏任语叹了口气：“我去看看。”
他走了两步又问：“你晚饭吃了没？”
不是邀请，只是勉强问问而已。
“我也去帮忙。”许愿表情一松，跟着苏任语往厨房走。
厨房那可真是精彩了。
在许愿和苏任语站院子里喂蚊子的这段时间里，自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陆谦言选择了勤劳赎罪。
他把番薯叶的嫩叶摘下来扔掉，留下一堆老梗在洗菜篮里，还顺手把昂贵的野生羊肚菌一通冲洗后撕成了碎渣。
素菜处理完毕之后，他没等到苏任语来，又戴着手套把大虾的头全揪了，接着对螃蟹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分尸，并把蟹黄蟹膏冲得干干净净。
苏任语和许愿进去的时候，他正在积极地解剖着那些30头的大只海参。
这一系列令人发指的行为充分展现了厨艺技能-999的玩家，对SSS级食材那极具破坏性的想象力。
陆谦言今天的败家人设依旧稳如老狗。
于是苏任语原本想好的白灼游水虾、羊肚菌炖辽参、避风塘炒蟹和XO酱番薯叶，变成了一锅支离破碎的海鲜砂锅粥。
三人围坐在桌前相顾无言。苏任语看着粥，想了想自己期待了一路的大餐，一脸心痛得不想说话。
他不说话，许愿也不说话。
陆谦言左看看，右看看，吞了下口水试探道：“哈，哈哈，我语哥就是厉害，原材料被我毁成那样还能救回来！”
他盛了满满一碗粥，也不吹就喝一大口说：“哈，这个一看就……啊烫烫烫！”成功达成首先烫伤自己就可以装可怜免罪并闭嘴的成就。
许愿慢慢地吃了几口之后，轻声说：“你走了以后，我也试过做砂锅粥，却总是做不出和你一样的味道。今天又吃到了。”
苏任语手里的勺在碗中搅了搅，突然起身去了厨房，拿着一个调味料的罐子放在桌上，“记下这个牌子，回去用它做。”
那罐子上写着“潮汕特色砂锅粥调味料”。
“没什么是独一无二的。粥也是，人也是。以前的事别说了，我不想听。”
这顿晚饭筹备时也曾被满怀期待，过程乱七八糟，最后成了一锅稀里糊涂的玩意，配上三个心思各异的食客，如同世间所有错误相聚的最后结局。
可能比那还要更糟，相聚的最后不过是杯盘狼藉和各奔东西，然而他们这餐之后还有厨房三面墙上喷溅的蟹汁虾肠联手满地菜梗出演的灾难现场。
陆谦言先支使许愿上去洗澡，跟着苏任语一起进厨房善后。在砸了一个玻璃锅盖一个碗之后，陆谦言哭丧着脸说：“语哥，你别瞪我了，我找人过来重新装修一个厨房吧。”
“你又有钱了？”
陆谦言深呼吸了下：“就是许愿他……给了我点东西。”
苏任语把手上的洗洁精泡沫冲干净：“……你缺钱不找我？”
“不是钱，是，别的东西……”陆谦言说话的时候偷偷看了眼苏任语的表情，“他找了几份我二叔违规签的合同。我爸这几天为这事忙炸了，让我跑腿呢，所以就把卡什么的都解冻了。”
“挺好。那你什么时候回家？”
陆谦言慌了：“我错了我不该收他的好处也不该带他过来，你骂我吧哥，别赶我走。”
苏任语低声笑了笑：“你们一个两个……一个两个的……”
“都跟我说自己错了错了，让我原谅让我别这样别那样。可是谁给过我选择？给过我余地？”他收起笑，突然转身，“我连躲回自己家都不得安宁了吗？”
陆谦言极少见过这样的苏任语，被他看得下意识退后半步。
苏任语转头对着水池，池里没有放干的水面映出他红了的眼睛。
“我……语哥你别这样……”陆谦言想上前，苏任语做了个手势让他不要靠近，自己继续低着头。
“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语哥……”
“出去。”
陆谦言走到厨房门口，回头看了看苏任语的背，却没有如他所言出去，而是从里面关上了厨房门，之后静静地站在原地。
苏任语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从小事事要强力求完美，对学业事业认真执着，对亲情友情妥帖坦荡。我就做过一件错事，只有这一件。”
他自嘲地笑了下：“是，的确，删掉所有联系方式，选择不告而别，是我没做对。没有给感情一个好的结果。”
“可是分手这么难过的事，难道一定要逼我假装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再把伤口撕开说我知道了，但是接受不了也不能原谅。才算好的结局吗？”
陆谦言静悄悄地向后半步，一脸难受地靠在了厨房的墙上。
“我承认我很失败，我输不起。但我就是失败了，就不想从这个失败中成长，我走不出来，就想逃避又怎么样？”
苏任语双手抓在水池边缘，他要这样撑住自己才有力气继续站着。
“为了你，我勇敢过那么多次，只有这一次。就最后这一件事，我不想面对。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过我，啊？”
水龙头里滴下一滴水，嗒地落在池中水面，激起一圈涟漪。
苏任语抬起手背狠狠地蹭了下眼角，很好，他并没有哭。该哭的也不应该是他。但是他却难受地用力捂住了心口。
陆谦言站在苏任语背后张嘴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觉得所有的语言都很无力。又伸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却觉得没有立场也没有意义。
最后手足无措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苏任语听到身后衣服悉索声，平了下气说：“刚才的就当没听见吧。”
“我不能！明天我就把他弄走。”陆谦言往外走了两步，又转过身说，“语哥，我之前是真的想得太少了……”
“你从MSF那回来之后，就一直憋着，什么多余的事也不愿意给我们说。我还是拐弯抹角问到德国的刘敛那，才知道的大概……”
“我他妈气都气死几回了，看你每天还笑我就心疼。但是，但是你从小就自己特别有主意，有什么事从来都喜欢自己扛着谁也不告诉。我想帮忙想打人，可是我他妈一见到他已经浑身是血快断气了……我，唉，我从生下来，就没遇过这么操蛋的事。”
陆谦言一边说一边抽气，最后自己受不了，扯了一条子厨房纸巾贴在脸上吸水。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就觉得，觉得既然又这么造孽遇上了，那有什么对错、误会，你们干脆一口气全倒出来，以后彻底两清老死不见。咱们又不欠着他什么，对，是他欠咱们的！为什么不能是你高高兴兴的过日子呢……”
“我现在才知道，我想得太错了。你都疼成这个样子了……我他妈还干那些操蛋事……”
陆谦言把厨房纸揉成一大团扔掉，然后狠狠往自己脸上扇了几下：“我太操蛋了，真的，太操蛋了……”
苏任语制止他：“什么时候我的事还轮到你跟着裹乱了？少自我感动。”
陆谦言含泪看他：“那我……那你……”
“你还记得，高一寒假前我错过了期末考试吗？”
“啊……嗯，好像是有那么回事，我记得你后来还单独蹲小黑屋重新考过一次……你也一直没说过，你那次到底怎么了？”
“我差点遇上车祸，许愿救的我。”
陆谦言一阵糟心烂肺，把一大卷厨房纸揉成纸花，“所以你……你后来那些都……不是，咱们现代报恩早都已经不讲究以身相许了吧？”
苏任语低声道：“他被撞上了，差点没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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