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伤口
那天晚上,苏任语反锁了厨房的门,坐在流理台面上,看着陆谦言蹲地上哭。
这小子喝完了从角落里翻出来的半瓶红酒还没哭够,肿着眼睛看他。
苏任语指了指台面上放着的一坛花雕。
他不喝酒。整间屋子里的酒就厨房这些,还是做菜用的。
“你一直不说,从来都不说。我这么傻逼,怎么想得到这些啊……”陆谦言一边喝,一边抽抽哒哒地吸气。
“你傻?那你P大怎么考的?”
“我……那时候不是你每天逼得我吗,还有我爸找的那什么大师补课团……我这辈子发挥最好的也就那么一次了……”
半瓶红酒,一坛子花雕,满腹堵心的话,外加一个哭成狗的兄弟。反正刚才一激动,没忍住的话已经说出口了,苏任语反而觉得挺好。
陆谦言哭唧唧:“为了不让我这么傻逼,你以后能不能提前和我说啊?”
要是能提前说,那还有事会发生吗?苏任语想了想,倒还真有一些以前没说过的,“你以前问过我家为什么总是只有我。”
这么多年,他从未试过和人提起。真想就着酒一起说,不过有陆谦言喝就够了。
“其实是我爸妈都没想要过这个家。先走的是我妈,我出生没多久她就一个人走了,我根本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陆谦言表情更加难受,闷头端碗喝花雕。
“然后是我爸。我小学的时候就知道了不婚主义者这个词。明白这些让我好过多了,至少相信他虽然不怎么样,但我应该是亲生的。直到……”
苏任语闭了下眼睛,“看到苏格。”
陆谦言又给自己扇了一巴掌。
“跟你没关系。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迟早会知道。那次期末考早上,我看到我爸的车了。”事情过去那么久,再提已经不会疼,苏任语就像个旁观者,“苏格,还有他妈一起从车上下来……”
苏任语抬指叩了叩花雕坛子,里面已经空了一半。
“车祸是我扭头跑开的时候遇上的……我都不知道许愿的力气那么大。那次他没有今年这么幸运,肋骨完全刺穿了他的心脏。但不幸中的万幸是那天的车祸就发生在医院门口。给他做手术的就是后来我的老师。”
陆谦言闷不做声,端着酒坛子倒了半天,碗里没见酒,于是干脆抱着坛子敦敦起来。
“而且这还不是最荒诞的部分。你见过我爸吧?”
陆谦言是酒吧夜店里泡出来的,喝那么多也一点都不见醉,他挺清醒地说:“别提了,那次我还管他叫了一声哥。”
“不能怪你。一般没人能想到他有我这么大的儿子。他一直到现在都没结过婚。每次见他,身边的女人都不重样。什么不婚主义……我和我妈,苏格和他妈,都是他自私的牺牲品。”
“那天的车祸前,我以为失去了我爸,其实是我想太多了。从来就没得到过,又怎么失去?我要是能早一点明白这些,根本就不应该跑,更不应该连累许愿。”
陆谦言把坛子敦到一边,喃喃道:“我懂了。你爸是渣男。可许愿就不是了吗?……你不会准备就这么原谅他吧?”
“我和他之间,要是用原谅不原谅就能了结,该有多好……”
陆谦言疯狂地揉头发,又抬起头心疼地看着苏任语:“还有,这些年我给你找了那么多事,你怎么不干脆跟我绝交算了啊?”
苏任语笑出声来:“就算绝交,你还不是会翻墙跑我家来?而且你找的那点事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现在怎么解决啊……我喝了这么多,都想不出怎么解决……我真的,我是说真的,我过下找个被套去把许愿套住扔了吧。他太烦了,他怎么那么麻烦啊……”
苏任语拍拍他说:“这么多年要是靠你想办法,我早都不知死多少回了。省下你的脑子去帮你爸吧。我的事,我有办法。”
陆谦言长腿一蹬,从流理台上跳下来张开双臂,“那,借你个抱抱总行吧?”
苏任语笑着说:“滚蛋。”
然后就被陆谦言按着头揉到了他怀里,听着他说:“酒是我喝的,眼泪也是我哭的。可我怎么还是这么难受?”
因为,我的那一份,你也一起替了。
谢谢。
苏任语从他怀里艰难地偏头看了看那个躺在一边的空花雕坛子,没说话。
接下来的几天,苏任语每天都加班到很晚,再没有空回家吃晚饭,也没有和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遇上过。
只是每次一身疲惫地回来上楼梯的时候,都能看到留给许愿的那间房间里的灯光透出来。在他打开自己房门进去之后,那间屋子的光才会随之熄灭。
*
这一周的昏天黑地,到了周五这天达到了巅峰。诺德医院虽然没有公立医院那么大的病人接诊量,但在生与死之间会发生的事并不分贫富。
上午,科里收了两个有精神病史的重症病人,搅得病房天翻地覆,各路医护人仰马翻。
下午,是刚来的实习生们大显身手作妖的时段。苏任语让手下的小孩照顾一个低钠的病人,本来已经调整到接近到边缘值了,小孩还愣愣地继续给盐水,病人的钠值猛地升上去了。
他一下午都在忙着救火,赶活。
到下午五点,还迫不得已打电话叫其他科过来会诊,尽管他一直在跟大家赔不是,但一群人周五的夜生活肯定算是被连累得泡了汤。
晚上十一点多,苏任语和埃米尔刚结束一个抢救下来,轮番上阵的心肺复苏让两人累得够呛,一起在走廊里撑着膝盖靠墙暂歇。
埃米尔问:“感觉你最近特别不爱回家,怎么了?”
“回去也没什么事,在这忙着心里踏实。”苏任语低头没看他。
“就算是神也需要休息。你现在已经足够受欢迎了,给我们留一点余地吧。今晚该值班的人是我。”
埃米尔把苏任语推回办公室,对他眨眨眼睛:“忙碌只会更加压抑,去找个人做/爱,释放一下自己吧,周末是该享受的日子。”
享受?苏任语摇头苦笑。
“难道你在等我?没问题,我随时效劳。”埃米尔作势要脱身上的白大褂。
一脚踢开哈哈大笑的埃米尔,苏任语只得换好衣服打起精神回家。
进门的时间正好是零点。已经周六了,他留许愿的最后一天。
客厅是黑的。陆谦言提前打过招呼,说过去外地出差不回来了。苏任语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下二楼那个总亮着灯的房间,也是黑的。
他松了一口气,开了灯往楼上走。
二楼的卫浴间门突然打开了,许愿拿着浴巾一边擦水一边出来,和苏任语打了个照面。
许愿动作停顿了一下,把毛巾围在腰上说:“你回来了。”
苏任语嗯了一声要往前走,但目光却忍不住扫过了许愿的胸口。
他本应雕刻般完美的胸膛上,一道明显的淡粉色新刀口刚刚愈合,而左侧还有三道不太明显的旧疤,像囚笼一样围在心口。
那是十三年前,他遭遇那场车祸后留下的心脏外科手术疤痕。
许愿几乎是有些慌张地抬手挡住心口:“别看,小语哥哥你别看。”
苏任语仿佛被刺痛一般闭上了眼睛:“还会疼吗?”
许愿慢慢放下了手,低声说:“我最不想你问我这个……你走了以后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它,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根本不会答应我?”
苏任语抿着唇没说话。
许愿颓丧地笑了下:“所以,是真的?”
苏任语继续往卧室走,他说:“你这次的外伤虽然好了,但还是需要回去找……”他极其不愿意提起老师的名字,“找何老重新做检查评估心脏状态。”
许愿却伸手拽住了他,声音微颤着问:“告诉我,是真的吗?”
“现在问这些还重要吗?”
“重要。”许愿把他拽到了身边,“因为我从来没有把那次受伤放在心上过。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和其它任何东西都没有关系。我一直以为你也是一样的。”
苏任语想甩掉他的手,却发现根本甩不开,于是偏头看向一边说:“如果这么想能让你觉得舒服,那就这么想吧。”
许愿用受伤的眼神看他:“我直到现在,都还在怕这道伤口让你有负担,怕你觉得欠了我。你却连个准话都不愿意告诉我吗?”
“准话?”苏任语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捂在许愿心口旧疤上。
他清瘦的手在许愿胸口颤抖着,指尖短而整齐的指甲轻轻地划过他胸口的疤痕,之后微微扬起手腕轻轻曲指只用手心贴着那里。
“好。那你先告诉我,你和别人上床的时候,这里也一样会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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