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iYU

    19、iYU

    意识到自己的停顿稍微有些久了，许愿垂下眼，好看的睫毛敛去了他眼底不明的情绪，他爽朗地一笑为自己解围：“抱歉各位，很久没有看到这么多医生聚在一起，有点唤醒了小时候排队打针的心理阴影。”

    医生们和他自己的团队的人都被这个小调侃逗乐，大家都会心一笑。会议室内原本的厂商和医生团队之间有些格格不入的氛围，也因此化解少许。

    苏任语靠在椅背上休息，看着自己刚才抽出来在指尖玩弄的笔。这样自信而从容的许愿，给了他很新鲜的观感。他从前没有见过工作状态中的许愿，因此原本想要伺机离开的念头也被他压了下去。

    许愿也的确专业而认真。在看过苏任语那一眼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把目光投向苏任语的方向。

    他站在台上身姿挺拔，用他清朗又带着知性的声线介绍了他们公司的产品。作为医疗机器人厂商iYU的CEO兼技术团队负责人，他仔细地向医生们介绍了iYU的手术辅助机器人。

    他的介绍简洁而明确，在需要重点突出的部分时会放缓语速，确保会议室里每个人都能注意到这个信息。

    许愿出众的外形和妙趣横生的讲解把一个原本枯燥的技术宣讲变成了让医生们充满兴趣的互动展示。

    台下有老医生笑呵呵地问他：“你们的设备听上去和我们已经习惯的德国的那套达芬奇比起来，似乎区别也不大嘛。”

    苏任语皱了下眉头，知道这是在给许愿出难题。国产工业设备的研发生产长期落后欧美市场，同等条件下国内厂商的确在技术上不占优势。

    许愿却似乎对此早有准备一般淡笑说：“的确，我的iYU作为这个领域的初创公司，技术上还没有那么快超英赶美。但我们专注于使用最新的空气压驱动系统的手术机械臂设计研发。iYU手术机器人不仅可以完成常规手术辅助机器人的多口切开、置入器具的内窥镜手术，还可以为大型复杂手术提供支援。”

    台下的医生们点头，对空气压驱动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连连发问。

    而苏任语却因为许愿的那句十分轻声的“我的iYU”走了神。

    苏任语一直知道许愿在大学的主要研究方向是人工智能和传感识别。虽然他父亲的方隅集团是做工业机器人的，但他却一直专注在操作环境和芯片的研究上。他想要做和父亲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但是兜兜转转，苏任语却没想到许愿最终把一切落在了医疗设备上。在这个行业里，方隅的积累根本帮不上他。何况他还被解除了方隅的董事职务。

    许愿到底在干什么？他心心念念的人工智能呢？就这么放手了吗？而且，起的这个公司名字……

    苏任语心烦意乱，手里一直翻转的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啪”一声。正好卡在了许愿被医生们穷追猛打各种追问的停顿间隙。

    会议室里的大家齐齐把目光投向了他，而许愿也终于找到了机会堂堂正正地直视他。

    和他在这里的那段时间相比，苏任语脸色显得过于苍白，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全身上下都透着压力和睡眠不足带来的疲惫感。那让他留恋的细软头发也有些凌乱地挡在他的眼前。

    苏任语对周围人抱歉地笑了下，轻松地弯腰捡起笔。

    许愿抿唇，强令自己收回视线，他怕自己再这样看下去，会控制不住地走到苏任语身边去抱紧他。

    “我有个问题。”在许愿极力让自己冷静，保持理智的时候，苏任语淡声开了口，“达芬奇机器人的问题，是机械臂传感反馈的滞后性，严重影响了手术中的判断准确性，你的……iYU机器人，在传感上有什么改进吗？”

    许愿眼中闪过惊喜，他几乎是带着一种求表扬的骄傲语气昂起头：“我一直在等你的这个问题。因为我的iYU是目前市场上最温柔的手术机器人。”

    许愿介绍了iYU采用空气压驱动的设计，正是为了解决机械臂不能良好传导人体脏器触感的问题。外科医生在使用iYU做肺部等呼吸器官的柔软脏器手术时，可以通过微创切口更清晰地从机械臂上实时感受到极其细微的脏器触感。

    iYU的技术介绍会非常成功，诺德医院的诸位都对这家新公司的技术充满了浓厚的兴趣。主管设备采购的副院长甚至在会议结束之后就邀请许愿的团队去他那里具体聊样机测试的问题。

    当然，吸引他的除了iYU比肩国际一流的新技术，还有它那只有不到达芬奇一半的采购成本价。

    这个时候，许愿才派出了刚才一直在外面待机的销售主管和公关主管。而他自己则跟着苏任语一路去了洗手间。

    诺德医院的洗手间设计丝毫不输大型商业体，干净宽敞，布光舒适，位置充足，并且只有他们两个人。

    苏任语刚站好位置，许愿就到了他旁边。

    他换了一个位置，许愿继续跟着。

    苏任语叹口气，不想对他这种幼稚的行为做任何评价，自己再度换了一个位置。

    许愿不再跟着，而是坦坦荡荡地站在旁边看了起来。

    苏任语看着他，试图用眼神逼退他。结果许愿却不为所动，还挂上了礼貌的微笑。

    苏任语必须承认，尽管许愿一身定制西装衣冠楚楚，刚才还结束了一场堪称完美的宣讲，但本质上还是那个在找事这方面非常有天赋的难缠鬼。

    不过现在的苏任语也已经今非昔比，他淡淡地看着许愿，视线没有从他脸上离开，并且姿态自如地拉开裤链放水。

    这反而让许愿有些意外，他低笑一声撇开头，“刚才，谢谢你。”

    “没什么可谢的。只是问了我想知道的。”苏任语整理好，走到洗手台前。

    “我为这次宣讲准备了很久。”许愿也跟到了洗手台旁，看着苏任语用医生惯用的七步洗手法认真地洗手，他眼里全是细细碎碎的喜悦，“你能来我很开心。”

    苏任语加快洗手动作想要离开，无奈医生根深蒂固的习惯在，他如果不做完全部洗手流程，过一下还要重新洗，所以尽量平静地说：“我今天只是凑巧。”

    许愿眼神黯了下，但又很快打起精神问：“拿下诺德的订单，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刚才讲得怎么样？”

    “我的想法对你的订单没有意义。”苏任语关水抽纸擦手，“你不应该在这里。去准备今晚跟副院长和各科主任们的硬仗吧。”

    “订了红馆私房菜。我让他们多订了一个包间，你也去吧，好吗？”

    苏任语摇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有安排了。”

    “小语哥哥。”许愿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望，向前走了一步，苏任语却退后了一步。

    这生分的动作让许愿有些难受，他僵着身体慢慢垂下了头。

    “祝你顺利。”苏任语准备离开。

    他和许愿错身而过的时候，被一把抓住了手腕，许愿沉声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待一会儿，别走好吗？”

    许愿抓在他手腕上的力气很大，但手的温度却很凉，想到那是因为他的心脏问题导致的，苏任语就有些下不去手去甩开他。

    两人僵持着，许愿衣兜里的手机振动了起来，他按掉手机没有管。片刻后有人急匆匆地拿着手机冲到洗手间来。

    “哎呀，我的大许你怎么不接电话啊？赶紧的，那边等你呢！”进来的人看到许愿先是一通说，接着就看到了苏任语，然后目光下移看到了两人牵着的手。

    来人露出一个“哦”的了然神色，但也只有一瞬而已，脸上立刻恢复人精表情：“苏医生？久仰久仰，我是林见深，许愿的合伙人。”

    许愿客气地对林见深点点头。

    “快去吧。既然准备了那么久，那就专心点。”苏任语一边说一边把许愿的手指从自己手腕上掰开。

    完全松开后，许愿在空中无意识地蜷了下手指，最终垂下了手，他眼中翻涌起浓浓的疲惫，“我会努力的，一定会拿下。”

    林见深在旁边迫不及待地拽他：“对对对，是时候展示你真正的实力了。”

    许愿的目光留恋地在苏任语脸上扫过一圈，转身匆匆离开了。

    *

    诺德心外主任姓周，五十多的人了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的样子，一向风度翩翩儒雅随和。下班前叫苏任语陪他一起去晚上的饭局。

    “主任，我真的不想去。我不能喝酒，就算去了也没法帮你挡。”苏任语没有找借口，直接说事实。

    “iYU的CEO之前不是你的病人吗？你去了他手下的人还能不给你面子少灌我两杯？”

    “您忘了他在医院就不听我的吗？”苏任语无奈，“都出院了，还能有什么面子？”

    “但是我看他住院的时候就对你很有兴趣啊。小苏，我五十多了见得可不少。那个iYU机器人是部里重点关注的项目，最近在圈子里可是风头无两。首发的宣讲偏偏选咱们这么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医院……iYU，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真会玩。”周主任不愧他“开心的人”的ID，时时刻刻都笑呵呵的。

    “主任，你也跟我开玩笑？”苏任语皮笑肉不笑地抖了下唇角。

    “行行行，你们一个个的都不去。要等敌人攻上来，那就让我一个老头去孤军奋战吧。”周主任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苏任语，笑眯眯地走了。

    临下班前，苏任语收到一个儿科会诊。平时这种情况是个人都要抱怨下，但他本来就莫名有点不想回家，突然有事要加班，反而让他松了口气。

    儿科那边看他一来，赶紧招呼上：“来来来，咱们心外缝针堪比整形医生的苏大佬来了。”

    儿科主治之前在手术室见识过苏任语的手艺，叫他过去是给孩子脸上缝针的。

    一个挺漂亮的男孩，额头上给人开了瓢，破了一条口子。男孩挺坚强，就坐在那儿扶着纱布。

    苏任语一边整理用具，一边听儿科医生跟他聊天：“打架啊，怎么弄得还破相了？”

    男孩看上去也就十来岁，衣服有几处破口，但神色十分淡定：“小混混骚扰女同学。我把他送派出所了。”

    两个医生神情一凛，苏任语淡笑：“好样的。”

    儿科主治拍拍苏任语：“给小英雄弄好点。”

    苏任语笑：“放心。保证你以后更招女孩喜欢。”

    苏任语给孩子处理得特别细致，用整形针缝好额头之后又做了处理，叮嘱他一周后回来拆线，这段时间少运动，不要被汗水碰到伤口。

    弄完这个儿科会诊，苏任语又和儿科主治聊了聊刚才的针法。建议儿科医生最好都去美容院去学一手，孩子脸上破口子要用特别的针法。

    儿科主治也不客气：“你们家不是开整形医院的吗，给联系联系呗？我们也提高下业务水平。”

    苏任语想到他那个爹，有点不想联系他，但怪自己今天干完活闲得跟人瞎聊天找事，先点头应了下来。

    拖拖拉拉地到了九点多，他才踩着平衡车往回家的路上走。回家很近，家里也没人，刚到院门口把平衡车放进去，他电话就响起来。

    是个陌生号码。

    苏任语接起来，对面说：“是苏医生吗？我是林见深，下午咱们刚见过。真不好意思，你能过来红馆这边吗？许愿他……”

    电话那边的背景音里，有许愿的声音：“不要。别拉我，我错了，我哪都不去，我就和你在一起……”

    苏任语十分平静地说：“他喝多了？你们送他去酒店吧。”

    “苏医生求你了，过来帮帮忙吧，他抱着树，一直喊你的名字，谁劝都不理。”林见深听上去还在用力拽他。

    苏任语并不为所动：“他以前这样，你们不也解决了吗？”

    “他没有这样过。你知道他心脏不好，从来不喝酒的。但是今晚他说一定要拿下诺德的订单，跟你们主任拼酒了。”

    外科医生不应该喝酒，但诺德心外的主任周振光是天赋千杯不醉的酒中仙人。

    电话里，许愿还在喊着他的名字，苏任语握紧了手机，进门抓起了车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