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君主常年都冷着一张脸,双眼冷若冰封的寒潭,即使是笑着也是寒风扑面,其他人根本无法从他那张僵硬的面庞上看出任何东西,就连侍奉皇帝将近十年的女仆长,也仅仅只能看出陛下的心情究竟是好还是坏,再细一点,诸如好是什么程度、为什么高兴这种,却无从得知。
帝国的子民调侃皇帝是块捂不化的冰,冷美人,内阁大臣则对此很满意,身为一国皇帝,喜怒哀乐怎么能轻易显露人前。只有翡翠,这位始终以皇帝利益为先的女仆长才知道,皇帝这样的表现只是出于生理上的原因。
而今天,翡翠却看到皇帝露出了一个笑容。尽管这笑容浅淡得很,转瞬即逝,叫看到的人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罕见的笑容带给翡翠勇气,她斟酌用词,委婉劝谏:“陛下,不若……”
宽恕花匠吧。
这一句话刚到喉咙还未说出,便被皇帝打断——他微微昂首,湖蓝色的双眸漫不经心地盯着墙壁,然后他说:
“去看看。”
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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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住的宫殿位于首都春之都的正中央,占地逾百亩。宫殿的每一寸每一分都采用最先进的材料修建而成,不仅美观,而且十分坚硬,能够抵挡住A级以下的炮火打击,是帝国人民最自豪的文明结晶。外围由一圈环装的花园包围,皇帝最常使用的宫殿外则是一个大花园,里面别的什么都不种,只种雏菊。
雏菊,是帝国国花,王宫内的请了专业的花匠照料,恶意损伤雏菊轻则罚款重则坐牢。
但那名花匠只是例行常事地修剪花枝,这是有利于雏菊生长的活动,却被喜怒无常的皇帝看见,得到了死刑的惩罚。
这当然不合乎道理,而且那名花匠的身份也不简单,怎么能说杀就杀?
宫内的侍女和守卫议论纷纷,无不是为俊美的花匠打抱不平,声讨那位过于残暴的君主。
他们在王宫里待了这么久,当然清楚一件事——皇帝说要杀人,那可不是玩笑话。
但是没有一个人胆敢当面忤逆皇帝的决议,即使是刚进王宫的新人也被前辈们耳提命面过。
花匠跪在王宫中轴线上的月光广场上,那里的地面完全以银白的玉石铺就,广场两旁簇拥着繁盛的鲜花,正中的喷泉脉脉。
广场上的景色无论何时来看都是极为美丽的,然而花匠此刻无暇欣赏。将近两个小时的长跪,令他膝盖痛到麻木,全身热汗直流,光线直直照射过来,掀起令人头晕目眩的热浪。
花匠能感受到四周传来的担忧目光,他扯扯嘴角,心想这次算是完了。
万念俱灰。
谁能想到自己热爱的工作会带来杀身之祸呢。
花匠是个极富浪漫情怀的诗人,性格本来就刚直,加上此刻愤怒和委屈占据全部心神,以往因为顾忌家族而被掩藏很好的对皇帝的厌恶喷涌而出。
反正都要死了,还怕什么!
这么想着,在跪了两个小时之后,花匠突兀地开口了,因为长时间的曝晒,体力大量流失,声音显得细弱,但没人忽视。
“我听说帝国曾有一任君主极为贤明,文武双全,受到全国子民的爱戴。他亲率军队,开拓帝国的疆土,震慑敌国,带国家走向前所未有的繁荣。”
花匠说到这里,停了下,他快速地喘气,使力抬起头来,将脊背挺得很直。汗水润湿睫毛,令他双眼刺痛,他毫不在意。
然后他接着说:“这位贤明的君主一生只做错了一件事情——”
“哦?”
他的话被一声冷淡的疑问打断了。
四周默默听着看着的侍女心里蓦地一紧,长靴敲击地面,留下一声声干脆利落的轻响,好似魔鬼到来,侍女们赶忙放下手中的事情,齐齐扶裙下跪。
广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来者便是当今的帝国皇帝。
也是花匠口中那位君主的儿子。
所以说那件“唯一做错的事情”……
如果真被说出来,无异于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你就不应该出生”!
性情温和的翡翠本来还对花匠满怀同情和愧疚,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救下来,在听到他如此狂妄无礼的话后,心里却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吧。
她很清楚其他人心里是怎么看陛下的,陛下不在乎,她也不在乎,但这并不代表别人就可以当面说出来。
反正罗斯柴尔德家族子孙繁盛,死了也不会造成很大的影响。
“那件事是什么?”郁雪融走到花匠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淡淡,“继续说。”
伏跪的侍从将头压得更低,心脏紧绷,冷汗直流。
皇帝的这声平淡询问就好像蛰伏着风暴的汪洋大海,随时会掀起滔天巨浪。
然而,郁雪融还真没生气来着……
他确实是,有点好奇。
刚刚穿越,他仅仅能稳住外表和行为不OOC,实际还没完全进入角色,没有任何实感,自然没有第一时间联想到自己身上。
他看着那名昂首挺胸的花匠,眼神里是隐晦的催促。
这眼神落到花匠眼中,却如高举镰刀的死神。
他竭力压住心中翻涌的恐惧,张口欲说,却发现自己完全发不出声音——在皇帝如同冰湖一般的瞳孔里,他渺小如同蚂蚁。
会被杀掉的。
心里的声音这样提醒他,然后身体自动封绝了他的声音。
“…………”
翡翠打破长久的沉默:“不敬之语,陛下应当予以严惩。”
奥。
原来是冲他来的。
想起自己的暴君人设,郁雪融顿时戏精发作。
“让你这么干脆得死,似乎便宜你了。”皇帝面色平静看不出任何喜怒,然后他突然弯腰,遮蔽身后一片日光,向花匠投去深深阴影,“我想起有一种刑罚很适合你……五马分尸,听说过吗”
那双魔魅的眼睛盯着花匠。
花匠似乎能从那一句平淡的询问里嗅到隐隐的血腥气味。
五马分尸。
花匠如坠深渊,寻常人或许不知道,但他曾经专门研读了地球时代的东亚文明,这刑罚有多痛苦残忍,他一清二楚。
或许是心里的恐惧和愤怒已经到了极点,在性命攸关的时刻,花匠的头脑竟然开始想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皇帝竟然还知道“五马分尸”,原来这暴君也不是不学无术啊。
之前在星网上广为流传的关于皇帝并未上学这件事,原来只是个谣言,也不知道四处传播的人是何居心。说起来,皇帝为什么不追究那件事呢谣言分明已经很严重了。
算了,皇帝整天究竟在想些什么,没人知道,花匠虽然好奇,也不打算探究。
他扯起嘴角:“任凭陛下处置。”
这人很有骨气嘛。郁雪融想。
他当然不可能杀他咯,说这话只是出于维持人设的考虑。
然而他还没开口,就又有一人插话进来。
“陛下分明只是开个玩笑,怎么都当真了。”
这虽然只是个玩笑,但是——你是哪位?
郁雪融抬头,看见一名胸前别着枚银色徽章的黑袍男子款款走来。那徽章看形状,似乎是朵半开的雏菊,和自己身上的纹饰如出一辙,这应该是国徽。这些都不算什么,最吸引郁雪融的,是那男子的头发。
头顶一撮白毛……
这挑染未免也太非主流了吧。
郁雪融死死憋住笑容。
翡翠躬身,问道:“容大人进宫是有什么要事吗?”
容慈微笑着说:“我是替将军来抓他不成器的侄子,这人无所事事到现在六十多岁,也老大不小、该成家了,是以罗斯柴尔德家族今晚特地为他设了场相亲宴。”
“陛下。”容慈说,“惩罚已经够了,再多的话,恐怕不利于您在帝国子民心中的形象,不利于三月后的票选啊。”
这人,郁雪融盯着他头顶那一撮白毛。
心机真深。
上来先是给皇帝一个台阶下,这个什么家族恐怕实力不小,皇帝也会礼让三分。继而言语威胁,提醒皇帝再作下去,三个月之后你就该滚啦!
换作常人,恐怕真就会被他的话唬住。但郁雪融是谁啊,活了十九年,敢威胁他的人还没出生呢!何况按照这暴君的人设,他也不该是会在意这些事情的人。
吓唬谁呢。
郁雪融突然笑了:“如果我说‘不’呢。”
皇帝说这话的语气很轻很淡,就好像是在说今晚要吃什么菜一样。
但其中隐含的危险却是扑面而来。
容慈很少和这位风评不好的皇帝打交道,只是见过几面,但也通过各种事情大致了解皇帝的性格,他既然出现在这里,就已经做好准备,因此不会被震慑到。
他面色不变,只说:“将军已经很久没见他侄子了,十分想念。”
这又是另外一重威胁。
如果说现在还存活的人中有谁能稍微管住这位喜怒无常的皇帝,那么毫无疑问,必然是位高权重的艾伯特将军。容慈进宫之前特地交代心腹,如果半小时之后未能出宫,则通知将军。
但容慈还是不安心,皇帝的性格太过阴晴不定,听从将军的情况只是少数,更多时候独断专行。
果不其然,听到容慈搬出将军后,皇帝并没有任何反应。
容慈暗叫一声糟糕。
脑袋开始飞速运转起来,寻找各种可能使皇帝放弃杀花匠打算的方法。
然而就在此时,皇帝突然歪头:“这么严肃做什么,我只是开了个玩笑而已。”
飞速运转的脑袋突然一卡,容慈有片刻怔愣。
“……你说?”
玩笑?
容慈并不知道这位暴君体内已经换了一个人,他只是很惊奇,按皇帝以往的作风,此刻早就发火,今日却能这样心平气和。
古语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容慈不觉得这是偶然,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然而郁雪融并不打算再跟这人周旋下去,本来花匠这件事处理起来就够麻烦了——他刚苏醒呢,脑子里接收了一些断断续续的混乱记忆,还没来得及摸清环境,就要给原主收拾烂摊子。
真是麻烦。
“快把他带去宴会吧。”郁雪融不无调侃,他转头看向花匠,语气略带调侃,“期待你能有所收获。”
花匠:“……”
三分钟后,郁雪融收到了花匠的辞职申请。
十分钟后,效率极高的女仆长找来了新的花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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