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生与张申星夜兼程,用了半个月,进了陕西,一路乔庄,终是混进了邺城。
这日晚间,裴衍短暂的清醒了一瞬,恍恍惚惚瞧见房门开了,进来一个瘦弱兵丁,也不行礼,径直走至他床前,伸手将兜帽一摘,露出张明媚娇俏的脸。
他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林媚生,这是林媚生!
他想要坐起来,虚扶着床沿抬了抬身子,喉中便是一阵腥甜,咳出一口鲜血来。
媚生急急去扶了他,埋怨道:“既伤者,便别乱动!”
裴衍被那只温热的手扶着,重新躺好了,忽而扯了嘴角,含含糊糊吐出一句话,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他说的是:“林媚生,我真是没想到。”
再醒来时是三日后,床头的林媚生还在。
她瓷白的小脸儿皱成一团,正轻轻吹着白瓷勺里的汤药,放凉了也不送过来,反而自己送进了嘴。
她含了满口汤药,慢慢凑了过来,小手儿捏住他的下巴,软嫩的唇便贴了过来,将口中的汤药渡给了他。
裴衍闭着眼,将那汤药一口口咽下,最后一次时,忽而擒住了那红唇,慢慢品尝这甜美。
媚生一惊,下意识去推他的胸,不妨触到了他身上的伤口,便听身下的人“嘶”了一声。
她急忙放开手,满含了担忧:“可是碰到了?疼吗?”
裴衍也不说话,只眼里含了璀璨星光,凝在了她面上。
看的媚生有些脸热,转了头不理他。
好半晌,裴衍才沙哑着嗓音,问了句:“林媚生,你为什么要来?”
媚生张了张口,竟一时答不上来,歪着头想了片刻,低低道:“大概,我得看看你是不是真死了。”
裴衍沉默了,好一会才转头对张申道:“张申,带她走吧,现在便走。”
媚生以为他着了恼,急忙补救道:“想来你误会了,我是放不下你,才得来看看。这大半个月,风餐露宿,可是吃了不少苦头。进邺城时差点被叛军发现了,也是多次名悬一线的。”
说完又揪着手中的帕子,委委屈屈道:“你竟要赶我走。”
抬起头,却见裴衍没了往日的纵容,他脸上神情肃穆,转头斥张申:“张申,我看你是糊涂了,现下什么境况你也该略知一二。”
张申垂了头,连连道是,上来请了媚生,便要带她出城。
正僵持,忽听外面喊杀声震天,门呼啦被推开,几个兵士满脸血污,纳头便拜:“将军,靖北军攻进来了,速速随我等离开吧。”
说着将人放上担架,从守备府角门出来,直奔北城门。
一路上且站且退,死了不少兵将,至出了城门已是只剩三四人。
那几个兵士已是疲累到极致,抬担架的手都有些发颤,进了城郊的密林,站着摸了把汗,忽而有冷箭呼啸而至,一个不妨,便被射中了。
裴衍忽而一侧身,从担架上翻了下来,他手上紧拽了媚生,沿着小山丘滚了下去。
已有脚步声渐渐逼近,正一寸寸搜查这密林。
媚生手心里沁了一层细密的汗,爬起来,也顾不得腿上的伤,急急去拖裴衍。
只裴衍看着瘦,却肌肉紧实,人又高,岂是她能拖动的?
她环顾一周,捡了那残破的担架,费了好大劲将人挪上去。又去拽了柳条,编成柳绳,拴在担架上,另一头绕在肩上,埋头死命往前拽。
她肩上被勒出血痕,一点点洇湿了素白锦衣,确是咬着牙不松口,借助一颗颗树,将人拖至了一处洞口。
猫腰进了洞穴,才觉出肩上火辣辣的疼,可也无暇顾忌,她用枝丫将洞口藏好,忐忑蜷了起来。
裴衍一直瞧着她,胸口发涩,说不出话。
他抬手在那血淋淋的肩头一触,烫手般急速移开了。
他想起在扬州时,她挨了几记窝心脚,依然死命抱住高壮妇人的腿,只为给母亲要个公道。
她那日倔强的神情还刻在心里,与今天她肩头血肉模糊的模样重合在一起,在裴衍心里烙下印记。
他移开目光,忽而笑了,这样的林媚生,虽然心机狡黠,却藏不住一颗赤子心,她有一腔孤勇还有满身侠气的仗义。还要计较什么呢?
他心里百转千回,压着嗓子说了句:“林媚生,你走吧。今日便是将我一同带走了,以后也是个废人,我给不了你荣华了。”
“不行。”媚生转头,一双眼儿坚定的很:“你原先对我不错的。”
裴衍心中一动,等着她说那生死不离的情话,却听她又道:“废了就废了吧,等我把你带出去了,我再找个夫君就是了,找个条件好的,养你还是没问题。”
裴衍一口气没上来,噎的又躺了回去,他缓了好一会,才幽幽道:“林媚生,我还是死在这里为好,省的妨碍你改嫁。”
媚生疑惑的瞧他一眼,颇语重心长的劝他:“别说丧气话,就算你今日死在这里,我若逃出去了,也会给你供盏长明灯的,要是那新夫君再有钱些,我还给你塑个金身,保你下世投个好胎。”
裴衍望着洞口,没说话,真的,一句话都不想再跟她说。
忽而有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着枝叶的沙沙声,一点点逼近了洞口。
媚生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她蜷着身子,慢慢往里挪,贴在了冰凉的洞壁上。
洞前的杨柳被分开一点,露出一只小麦色的手,握着的□□,闪着森冷的寒气。
媚生抖了抖,想也没想,忽而扑在了裴衍身上,用瘦弱的背将身下的人护住了。
裴衍一顿,失了言语,伸出手在那背上抚了抚,无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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