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小说:阿娇正娇妒 作者:西音令
    坠楼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这个问题,不知道的人回答不了,知道的人也回答不了。

    阿娇想,她或许可以回答。

    只是恐怕,她的经历不太具有代表性。

    当她翻越过雕栏时,她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自刎、白绫、毒药,都不行。

    倒不是她怕自己受不了罪,而是这些都太费时,她怕来不及。

    唯有坠楼,是最快的办法。

    “砰”地一声,瞬间落地。

    沁凉的晚风和惊惶的呼喊,从她耳边飒飒而过,溶漾进无边无际的暮色。

    极速的坠落中,甚至感觉不到一点身体的重量。

    她变地很轻盈,很虚无。

    唯有心脏,跳地隆隆作响,很不肯安静。

    大抵是想到触地时的巨痛,而本能地紧张和害怕吧。

    可忐忑了好一会,还是没有如预想中的轰然落地。

    她觉得有些奇怪,望楼就是再高,不也应该转眼坠地吗?

    又过了好一会,还是没有落地。

    她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朝下望去。

    然后——

    她惊诧到头皮都发紧了。

    绿水粼粼,碧漪涟涟。

    触目所及,全是水。

    空明澄净,一碧无际。

    嗯?

    这怎么回事啊?

    阿娇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望楼周围哪有湖?

    还是这么大的湖?

    就是整个长门宫,都没有这么大的湖啊!

    不等懵怔的她多加思索,她便先扑通一声,被砸进了这万顷碧波中。

    寒凉的湖水不由分说地倒灌进她的鼻口,呛地她咳嗽连连,本能地划水挣扎起来。

    她的身体很轻,可湖水很重。

    宛如被一床又一床吸饱了水的棉被缠裹上身,纵使她再努力地挣扎,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徒劳无功。

    她很快就乏了力,手脚划动地越来越慢。

    身体开始慢慢地,一点点地,不由自主地往下沉去。

    肺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每喘一次气,嗓子都火辣辣地疼,直烧地慌。

    在寒凉砭骨的湖水中泡地久了,起初还觉得冷地疼,后来便麻木了,仿佛这躯体已经与她无关了。

    无关?

    是啊。

    确实已经与她无关了啊。

    她忽然意识到:随便眼前局面如何离奇诡异,又关她什么事呢?

    于是——

    她放弃了所有的抵抗,顺从湖水的意志,任凭它肆意地吞噬着她。

    仿佛有一双巨大却无形的手,缓慢而有力地遏制住了她的喉咙,一点点地让她窒息,一点点地让她失重,一点点地让她旋转。

    她的世界,越来越黑暗,越来越安静,也越来越模糊。

    所有的一切终于渺漫虚无,不复存在了。

    她总算得到了永久的解脱。

    她很高兴。

    她不想做陈阿娇,很久了。

    可她没高兴多大会,便高兴不起来了。

    仿佛才睡下不久,迷迷糊糊地,整个人昏沉又敏感。

    一点点细微的动静,都会被感官无限放大。

    同时意识又很涣散,随时都将一头栽入酣沉的睡梦中,一觉到天明。

    而偏生就在这个时候,外间守夜的婢女们窸窸窣窣地凑到一处,咕咕哝哝地聊起天来。

    那窃窃私语声,活像萦绕在耳边嗡嗡个没完的的蚊子,又恼人又烦人。

    没规没矩的。

    真是讨厌。

    就是真耐不住无聊想说话,不会等她睡着了不知道了再说吗?

    她在黑暗中蹙眉轻咳了一声。

    她满以为这样的提醒就会让她们面面相觑,然后谁都不敢再说话了。

    结果——

    却像是往沸沸扬扬的滚水里添了点冷水,虽然霎时就安静了下来,但很快便重新咕咚咕咚冒起泡来。

    而这一次,也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有趣的事,声调是越来越高,笑声是越来越响

    到后来,简直是恣肆无忌地欢声笑语了。

    她被吵闹地脑仁都疼了。

    今天的守夜婢女是怎么回事?

    是之前学的规矩都喂了狗?

    还是公主家令①根本就没让人教她们规矩?

    她终于忍受不了外面的语笑喧阗(tiān)②了。

    她一把掀开锦被,霍然坐起身来,声线冷冽,一字一顿地对外吩咐道:“马上,立刻,全部给我滚出去。”

    外面的婢女们仿佛终于想起来了她是谁,这是哪,惊慌失措地连连应唯③,然后忙不迭地倒退而出。

    她听着那杂乱纷繁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方才觉得稍稍消了点气。

    她重新仰面躺下,伸手去摸拽锦被时,脑子里忽然电光火石地闪了那么一下,然后拉被子的手僵住了。

    不对——

    什么公主家令,又什么守夜婢女。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她不是应该魂归梁父山④,魄去高里山⑤,然后化作一缕轻风,听凭泰山神⑥的安排去轮回吗?

    怎么倒像是回到了长公主府?

    是死后的幻象吗?

    可是,为什么这幻象这么真?

    手里丝被顺滑的触感是如此地真,氤氲在幽微光影里的龟甲香⑦也是如此真。

    所有的一切,真到她觉得她还活着。

    不可能的。

    她不可能还活着的。

    即便从望楼上一跃而下,没有摔死她。

    那在一望无际的湖水里没有止境地往下沉,也该淹死了吧?

    她肯定是死了的。

    所以——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她应该继续睡。

    睡着了,她便会跟幻象一起消弭于无形。

    抱着这样的希冀,她努力放空自我,酝酿着睡意。

    终于,她如愿沉沉睡去了。

    然后——

    翌日清晨,她醒了。

    这一次,她望着阔别多年的青云流转帐子顶,脑海中一片穷途寂寥的空白。

    空气异常地紧绷且压抑,有那么一瞬间,她都耳鸣了。

    以至于她每一帧的表情都是放大的,不加克制的。

    但除此以外,她再没有任何别的反应了。

    她躺在那,一动未动,只是定定地望着帐子顶,仿佛她复杂又灼然的目光能把帐子顶烧出一个窟窿眼一般。

    她从前一遇到事,就忍不住哭,忍不住闹。

    但后来,她不再哭,也不再闹。

    她所有的崩溃都变地悄无声息。

    悄无声息地悲恸。

    悄无声息地歇斯底里。

    又悄无声息地自我愈合。

    那么——

    今天,她需要崩溃多久,才能愈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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