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遗梦》
周玲捏捏她的脸,看她小脑袋不停回头,脖子都要扭断了便把她领到电梯口,嘱咐她先别进去等她一会,她去结个账就带她再坐一遍。
周沫乖顺点头。
周玲推着婴儿车拐了个弯走向收银台结账,总共不到两分钟发.票都没要,再去电梯口周沫的人影已经消失。
周玲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她慌张地张望寻找,脚步乱得差点绊了自己。她没往周沫进电梯这茬想,这几年孩童拐卖层出不穷,S市沿海,出没人群格外繁杂,她登时心惊肉跳,扶婴儿车的手不禁颤抖起来。
“叮铃铃——”响声刺耳漫长,周玲正张大眼睛喊着周沫的名字,便听旁边有人说“别坐电梯了,坏了,走楼梯”,“就说这玩意不行”......
周玲听到“电梯”便止了寻找,她站在原地涌起强烈的预感,周沫很可能坐了电梯。她飞速抱起婴儿车走楼梯,当满身大汗到一楼时再次呼喊寻找仍没有周沫的身影,她急切地乱声嚎叫,眼泪边喊边掉,没一会工作人员来了。
周玲听他们问是不是她的孩子丢了,她眼泪落得更生猛。工作人员说,有个孩子困在电梯里不知是不是她的,周玲忙将孩子交给商场办公室的人,哭着被工作人员带到三楼电梯口,她对着电梯的门缝口喊:“沫沫!”
“哇——”下一秒,周沫嚎啕大哭,声音震响,传到了周玲耳朵,她稍稍舒了口气。
周沫不知发生何事,她站在“洞穴”口,见它开了,便走进去。门合上后下沉,不知怎么剧烈抖动后便一片漆黑,她失重摔倒在地上都没反应过来,电梯平稳后她在漆黑中凝神听外面的声音,身边有位阿姨抱着她说:“没事没事,这个电梯已经有百年历史 ,上海和平饭店八十多年前就在用直梯,乖,没事的。”她轻声细语地哄着周沫。
周沫也不觉有什么事,她虽然听不懂什么和平饭店,可这是“洞穴”,就算有事也会有孙悟空来打妖怪,就算孙悟空打不过也有如来佛祖观世音。可电梯有另外一个男人很暴躁,他拼命捶电梯,震得电梯强烈晃动,年轻阿姨让他别锤了,他急道,单位有急事,不去这单子就跑了。
他急得都带了哭腔,黑暗中谁都看不清谁,三人就这么干等着,静谧加速了他的焦虑,也放大周沫的恐惧,她害怕得脚趾都绷紧了。
当周沫听到姑姑的叫声时,她已经在黑暗里呆了十分钟。虽被温柔的阿姨搂在怀里可黑暗中那个暴躁的男人不绝于耳的咒骂和粗重的呼吸让她胆战心惊,比电视里咋咋呼呼的妖精可怕百倍。她听到亲人的声音所有的紧张瞬时卸下,终于有人来救她了。
“姑姑!”“妈妈!”“爸爸!”“爷爷奶奶”“外婆”——她想叫余味但忍住了,把气儿给偷了回去。
周玲等了十分钟,持续大声安慰周沫,嗓子都嚎哑了,周围人群来来去去,偏就是没有维修人员,她拉着工作人员大声质问:“修电梯的呢?”怒目圆睁,毫不淑女。
那位经理支支吾吾,也没想到刚投入使用一月余就出了故障,这电梯太高级,等维修人员到需要很久。
周玲无他法,只得平了口气问要多久,当对方告诉她,维修人员需要从临市赶来时她恨不得动手打人。
她跑去前台给周群打电话。周群赶来后也趴在地缝上哄周沫,知道里面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阿姨抱着她时,稍稍放心,他拉着工作人员问:“这电梯里氧气够吗?”周沫说她喘不上气。
工作人员不知道,被这提问吓了一跳,周群看他这表情恨不得踹上一脚,平了平心气儿,“快去打电话问。”
他没敢打电话给胡瑾,可天都黑了,他拿起电话打到李阿香那处,老人家耳朵不好,电话声偏钝不够轻脆,经常都是周沫接的,除非李阿香就在附近不然她根本听不见。
就在他想放下电话时,电话被接起,却是余味的声音。
“喂?”余味来找周沫和好,今天老师说,孔融都让梨,他也要学习。
周群问,李奶奶呢?
余味说在做饭。
“胡阿姨呢?”
“在旁边。”余味抢着接电话,所以胡瑾慈笑着让他接,也不知有什么重要电话会打到这里给他。她知道周沫同余味在闹别扭,这回余味主动到东屋,看来是有破冰希望,也想着有什么好玩的留住他,既然他想接就让他接吧。
余味将电话递给胡瑾,她听听电话里的周群一番讲述,惊得捂紧了嘴,哽咽起来,“那沫沫怎么办?”
余味刚准备回西屋,听到这里顿住脚,沫沫怎么了?
下一秒,胡瑾赶忙挂了电话,拿起自行车钥匙就要出门。
余味拉着她,她边哭边走边说,“沫沫被困在电梯里了,已经一个多小时了......”
电梯?是上礼拜他去坐的那个有点吓人的闷箱似的东西吗?他拼命要跟着去,胡瑾不肯,将他带去西屋交给余奶奶。
可她刚骑上自行上,后座一番小动静,她转头见余味揪着脸可怜巴巴地望着她,“胡阿姨,我要去找沫沫。”
胡瑾心急如焚,没了同小孩斗智斗勇的耐心,脚轮一蹬,焦人的热风不停呼过他们耳畔,自行车骑出了火箭的速度和冲击力。胡瑾在捷达商场楼下锁车时心里一阵气愤,不过是个六楼装什么直梯。
夏末晚风中,粗质霓虹下,一大一小飞奔向商场入口。
*
乌黑,漆黑,乌漆嘛黑。
周沫和路人阿姨距离稍稍分开,虽然心内害怕可闷箱似的电梯不通风,那位暴躁的恶人叔叔也歇了话头,蹲坐在电梯角落,电梯很小,他呼出的热气不断喷击周沫的脖子,她有些难受,不断缩着,可不敢吱声。
头顶地缝间不时传来周群的声音,他在给她读故事。
周沫一向没有耐心,从小不爱听故事,睡前故事说个开头“很久很久以前,”她就能立马睡着。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听过的白雪公主或是美人鱼,她一无所知,可这会实在没什么做,只能干听。
起初那位叔叔还不耐烦嫌周群读故事吵,后来等的久了,也平了气息开始认真听故事。
电梯里的三人皆是汗流浃背,口干舌燥。他们知道会有人来救,也知道不会死,可这遥遥无期的等待让人无比绝望。
周沫热得有些脱水,口干得在舔自己的汗水,头顶半长的小揪揪湿到在滴水,换平时这难受劲她早哭了,可这会她只嘴上哼哼,没半点力气哭泣。
这时方才知道,哭是个体力活。
周群再叫她,里面已经没了声儿,再问大人,那位阿姨也就嗯了一声,实在没劲。这轻轻一声没能传达到地面,周群心急如焚,怒不可遏,粗哑着声音骂着这辈子没说出口的脏话。
周玲自责地劝着他,骂自己,都怪她没看好。
胡瑾冲到三楼时,听到平日温文儒雅的周群正急红了眼在骂人,以为周沫出了什么事,哇得哭了出来,余味被震了一下,这一声嚎和周沫颇为相似,哭看来也有遗传。
胡瑾飞快趴到电梯口叫周沫。
周沫小声地说了声“妈妈难受”,胡瑾隐约听到声音,嘴里反复念了一会才辨出具体字句,瞬间泣不成声。
周沫何时这般没有精神过,余味小拳头紧紧捏着,小步挪到电梯口,他不知具体发生何时,小小的嘴巴坚抿着,努力抑制眼泪想找个大人问问,可身边高大的大人国臣民各忙各的,无人搭理他。想来不是一个国度无法沟通,他呜呜咽咽得哭了起来。
周沫半耷着眼睛平躺在黑暗的电梯中,有气无力的呼吸着,耳边是两个大人的呼吸声。打盹间,地缝处传来余味的声音,小声不停地抖发地唤着:“沫沫,沫沫......”
周沫半坐起来,“是余味吗?”这是她这半个多小时里最大声说的一句话,方才她已经恹恹到懒得开口。
胡瑾听到周沫的声音还算响亮,放下一半的心,只是眼泪流的更加肆虐。她毫无形象地扒着地缝,急切问:“宝宝,你怎么样?”
“余味来了吗?”她喊着问。
余味方才在哭,哭声将他的听觉掩去部分,没能听到周沫的声音,这会听到,循着声音同胡瑾一起趴下,“沫沫!”
胡瑾流着泪翻白眼,这个死小孩,爹妈都急疯了却只记得余味,不过还是凑在余味耳边说:“沫沫害怕,你安慰安慰她。”
余味抽抽噎噎,点头的动作伴着哭泣的抽吸,身子大幅地抖动,“沫...沫...你...别......怕...”他用力地推阻呼之出口的嗝,好不容易将鼓励说完,喘了半天,胡瑾给他拍背顺气儿。
周围已围了一群焦灼的工作人员和看热闹的人,即便设了阻拦,可中国人爱凑热闹的本性始终在,半个身子探出警戒线张望。
余味四周一片嘈杂,他边哭边说话,传到周沫这只有片段的发音,根本听不清,她大声问:“你在说什么?”像是充满力气般。
可电梯里已然适应和黑暗、安静和闷热,周沫突然的大声让里面的两位大人不禁皱了眉头,那位暴躁的叔叔提起气来骂了她一句:“闭嘴。”
声音带着热气直冲向她背部,她皮肤隔着湿透的衣服甚至感受到一阵暖风。
她有些害怕不敢说话,余味缓了口气,大声了些:“沫沫,猴哥给你当,我不当了。”
“你要是出来了,我就做你的二弟或者三弟,都行......”他哭得抽抽哒哒,语气悲悲切切。
众人都竖着耳朵在等下文,可瞬间没了回音,周群再次焦急起来,胡瑾亦是,怎么就突然听不见声音了?几分钟前还洪亮了几声。
“沫沫——”余味喊。
“沫沫——”胡瑾喊。
周沫听到外面在叫自己,听到余味说把猴哥给她当,她无数话要说却不能回应,小脚在电梯里跺了跺,急死了。
身后那个叔叔耐心早已告罄,捏起拳头嚯得站了起来,“你他妈烦不烦!”
路人阿姨伸手拽了一下周沫,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她说不动话了,方才关于电梯安全、百年历史的鬼话,她已狠狠后悔了几百遍。
周沫胆战心惊,她虽没怎么挨过打,可见杨博书被杨叔叔揍过,也见邻居小孩被揍过,就她和余味没。
她瞬间涌起那些恐怖的旁观记忆,惊恐万状,提起一口气忘记呼出,喉头一哽,憋过了气去。
——“求求你们快点,小姑娘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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