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不快》
深夜,S市第一医院急诊室。
周群回来见到急诊室这景象又是一次窒息般的惊吓,抓着塑料袋的手紧捏至充血。他赶紧递上冰块,周沫只抽搐了一次便又恢复沉睡的安静。
护士打了解痉退热的针,由于周沫虚弱缺水,静脉难寻,戳了六七针,胡瑾和周群的手都快不够按出血点时,高年资的一位值班护士终于在肘部拍打出一根,在极其紧张的无数双眼睛下穿刺成功。
护士反复叮嘱,一定要留住这根针,为了激起大人的重视,说了一句这是救命的。
胡瑾闻言就像听到军令般,紧紧攥着周沫的手,防止她乱动。
钢针穿刺在肘部,容易弯曲或是滑脱,她不舍得女儿再这般遭罪,或是再在鬼门关历劫。周群拿着冰袋给她降温,又要防止冻伤周沫,便不停地变换冰袋搁置的位置。
医生过来,说是高热惊厥,幸好又是虚惊一场。不过怕有脑部问题,输液结束天光大亮时,他们又带着周沫做了一系列检查以求安心。
*
余一书醒来在院子里溜达浇花。余味昨晚睡得极其不安稳,一直在拳打脚踢,他起来给他盖了两回被子都按不住他,想到他累了便也没叫醒他上幼儿园。
他见李阿香拎着保温盒往外走,打了声招呼,李阿香心焦,拉着余一书诉了一番沫沫的苦,余一书便走到路口,让司机先送她去医院。
余味醒来看太阳升得老高,还惦记着上学,笈着拖鞋走了出来,见余一书正拿着黑乎乎的板砖(大哥大)打电话,低低叫了一声:“爸爸,我是不是要上学了?”
他说完便走回自己房间笨拙地穿衣服,小手正胡乱地扯着睡衣,盖住眼睛看不见光时,余一书进来轻松地单手抓掉,他身上一空,笑着张开双手配合穿衣,余一书把余红事先准备的小背心套上,拉拉整齐,蹲下对他说:“今天不去幼儿园好不好,沫沫生病了,我们去医院看她。”
余味愣住,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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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沫住了一周的医院,身体在第三天便已恢复元气,其余日子以观察为主。所有亲戚朋友、爸爸妈妈的同事都来探望她,病房里堆满了水果牛奶玩具,她一边挂水一边玩,到处找人溜达唠嗑。
余味每天放学都被司机送到医院陪她,到了晚上再被余一书接回家,这种众星捧月的幸福日子导致周沫在出院时不舍得走,哭着抱着病房的门,说要一直住在这里,让周群把这里买下来。
周群无语,骗她这里很贵,爸爸没有能力。周沫哼了一声,说家里比这里大好多,你别骗人。胡瑾讪笑,对周围看热闹的人说不好意思,又在医生护士面前闹了一番笑话。
平日周沫嘴甜,长得又可爱,老在病房里拿着水果玩具到处分,大方得很,病房里的人也舍不得她走,凑在边上挽留她。
周沫一下有人撑腰,奶着声音问护士,“那我买不起怎么办?”
护士哄她说,不要钱。
周沫当了真,小大人模样对周群说,“你看,不要钱,我给你挣了个房子。”
周群扶额,要强行把她走,她倒开始作起来,哭着说手上的针眼疼,像模像样地指着一处淤青,“我疼,不能走。”
胡瑾无奈,多住了一天院,晚上余味没找到应该出院的周沫,跑去问李阿香,才知道周沫赖在医院不肯回来,他说,“那我以后都要去医院找她吗?”
他拉着余一书又去医院找周沫玩,此时天已经黑透,周沫正在吃西瓜,胡瑾在一旁劝,“别吃了,要尿床了。”周沫摇头,表示自己要尿尿会叫她的。
周群胡瑾面面相觑,本来还担心她烧傻了,现在明白担心极其多余,精怪未改,甚至仗着宠爱变本加厉。
余味敲开病房门时,周沫背对着门大快朵颐地吃瓜。胡瑾趁周沫没看见,赶忙将他拉出病房,同他商量一个小计划。
那天晚上,病房里一片安静。周沫被余味拉着手,带到车上,没有周围人的怂恿和挽留,她的表演热情也减弱了些,妈妈说医院里的马桶堵了,尿尿要上痰盂,她有点不舒服,便憋着泡尿坐车回家尿。
她是想着尿完了回去的,可到家尿完困了就被妈妈颠了颠睡着了。
一醒来,余味在床边等她一起玩,啊,愚梦巷真好,大清早就可以看到余味。
两周后,余一书将照片洗印塑封后送给周沫,他冲周群笑说,以后两个小孩若真结婚了,这张照片要洗印个几百张和请帖一起发,底片他都留好了。
两家人盯着照片笑成一团,也没个人当真,可偏是瞧着可爱。
周沫余味看了一眼,没看明白大家在笑什么,小人国两双眼睛对视交流,大人真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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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年。
六月一日,余一书得空说要带着余味去过儿童节。他拉着他走到门口,见周沫拎着小蛋糕一蹦一跳地牵着周群的手,“沫沫生日快乐!”
周沫见余味出门装扮,白衬衫背带裤还戴了一个小领结,特别柯南。她问:“你要出门?”
余一书半蹲下,“沫沫我们要去游乐园,你要去吗?”
“五阳湖旁边的吗?”那个她幼儿园春游去过,不好玩。
“不是,是新开的,侏罗纪主题的,”想到她可能不明白侏罗纪是什么,他又说,“是恐龙主题,就是有很多小动物。”
她心动,仰头眨巴眨巴眼看向周群,后者接过她手里的蛋糕,无奈叹气,“去吧,玩的开心,不要哭不要闹,不要累着余叔叔。”
周沫兴高采烈拉着余味,想着今天定会是晴朗的一天,脑海里已经冒出无数个游乐项目。可刚坐上车余味便僵住了,车上有一位漂亮的阿姨冲他打招呼。
余味礼貌的点点头,低头时唇角抿住,进入了不开心的状态。周沫则热情地叫了声“阿姨好”。
余一书去买了票,领着两个不足一米二的半票儿童进入“高大上”的恐龙园。周沫一入大门便仰起脖子,面前一只巨大霸王龙。
她脸和天都平行了才勉强看到全貌的一只超级大恐龙。它有两个头,高耸入云,看起来好凶,周沫紧握着余味的手,有些害怕。
余味胸中烦闷,生了排斥感,想甩脱,一下太用力却将周沫甩了个踉跄,她两只□□叠勉强稳住,心中不解,走上前撒娇道:“猴哥......”
知子莫若父。
余一书知道余味心情不佳,他抱起周沫,“沫沫,余味嫌热,我抱着你好不好。”
周沫不是很情愿被抱着,她都老大了好么,可看余叔叔这么热情,遂假装乖顺地点了点头,饶是如此,小嘴仍是撅得高高的。
那位刘小萍刘阿姨则站在余味旁,不停得讨好,“这个喜欢吗?那个怎么样?”她整张脸持续微笑,保持亲切。
恐龙园刚开没多久,票价不便宜,项目众多但人烟稀少。刘小萍试图拉余味的手被甩开,好言相哄被还以冷眼,她从未遭遇这样尴尬,她知道余一书条件良好,即便是个二婚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条件,以为儿子而已,年纪又小很容易收服,没想到竟这样不给面子。
她回身,向余一书发出求救信号。
余一书单手抱着周沫,另一只牵着她,凑到她耳边安抚:“这小子今天闹情绪,平时不这样的,”说着他向周沫求助,“是吧,沫沫。”
周沫如此迟钝的感情神经都感觉到那个阿姨无比想同余味亲近,可余味完全没有一贯的小绅士气度,一直臭脸,僵硬得像戴了夜礼服假面的面具一样。
余一书抱着周沫的手也不再那般自然,他轻轻冷哼一声,倒要看看他要闹什么?
四人玩了几个孩童项目,就连孩童自己都觉得无趣,可刺激的不允许他们两个上去玩,于是漫无目的在炎热的室外闲晃。
炎炎烈日下,皆出了汗,他们最后选择去冷饮店避热。刘小萍追着余味问喜欢吃什么口味的冷饮?
余味冷着脸一声不吭,目光都未扫对方一眼,脾气上来,礼貌彻底丢了。刘小萍面上讪讪,初出社会有点皮薄,即便面对的是个孩童,依旧慌了神,无措地乱视四周。
周沫环着余一书的脖,悄悄说:“余味今天怎么?”
余一书紧抿着唇,若不是心中愧疚再加上周沫在,他应该已经训他了,可看到两个小小的人,又没狠下心。他知道余味在别扭什么,可不能接受他这样没有礼貌。
他耐下心来,哄他道:“余味,你能不能礼貌一些,人家阿姨问你想吃什么,你告诉人家就行。”
余味咽了下口水,挤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你好,我要吃巧克力味的甜筒。”他说完双手撑在桌上,两眼盯着桌面,虽说才7岁,已经学了余一书的办公风范。
刘小萍得到回应,笑眯眯地说好,刚一转身,余味用她能听见的音量吐字清晰地说:“这是服务员做的。”语气冷淡到完全听不出他的年龄。
周沫也滞住,她知道这话很不对劲,不该对刘阿姨说。果不其然,她搂着的余一书的脖子顷刻僵硬,石化了一般。她看向面色骤冷的余一书,感觉到一股寒气,与空调无关。
余一书左手飞快抬起,周沫想抱住他的手,却没能如愿,余味挨了一下巴掌。
“啪”地一声,清脆响亮,于空荡荡的冷饮店激起空气以及情绪的震荡。
周沫因没再抱着余一书身体失衡差点倒下,又飞快被余一书接住,搂在怀里。他胸膛急促起伏,吓坏了周沫。
她刷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发出呜呜声,她推开余一书站在了余味旁边拉拉他的衣角。
余味没哭,紧咬着牙关,只是半张脸红了起来。
随着周沫的哭声愈演愈烈,他的那半张脸亦越肿越高。
余一书手生疼,心中气愤和懊悔涌动,盯着余味等他反应。刘小萍站在原地紧咬着唇,拉了拉他的手,劝他别这样,另一只手抚着周沫的背,轻哄她别哭了,没事了没事了。
那天儿童节,周沫的生日,演变成了家庭伦理电视专场。
刘小萍打着圆场,余味和余一书冷着脸谁也没看谁。
周沫在一旁像个录音机循环播录各样哭声,一下午没断电。
余一书无奈,最终取消晚餐打道回府。
天上的太阳不再那般热烈,地上的小人也失去了玩闹的劲头。伴着夕阳到家时,余味独自下车回了房,余一书载着刘小萍离开了愚梦巷。
周沫走到大门口,正对上晒衣服的周群,他一见周沫红着一张脸,两个眼睛肿成核桃便知不好。他将周沫抓进屋里训,当周沫再次哭泣,断断续续毫无章法地叙述了下午的事情,周群终于捋顺事情,长长叹了口气。
“爸爸,为什么他们都打小孩?为什么?羊仔也老挨打,瓜皮他们也是......”她抽抽噎噎,心疼余味。她总以为愚梦巷101的小孩是不一样的,这里的大人最好,从来不打人,说话温柔,永远不需要她仰起脖子看他们的嘴。
余一书和周群都会蹲下看着她的眼睛,有种他们跟她是朋友的感觉。不再是小人国与大人国那样遥远。
他搂着她说,“爸爸不会打你的。”会给你幸福完整的童年和人生,不让你受一点伤害。即便有一天你会受伤,那也不能来自于我,我一定是你永远的后盾。
只要你回头,我一直都在。
周沫在安心的怀抱中哭着哭着便自动断了电,醒来天乌黑。
月亮姐姐今天不圆,是不是也因为余味而伤心。
她冲出房间,走到西屋,打开余味房门时她本能得感受到一股湿气,室内未开灯,半轮圆月映亮窗前的地,她上前唤他,“猴哥......”
月光隐约的光亮中,周沫看到余味睡在床上,头埋在被窝里。她坐到床上没有说话,室内寂静,可闻及床上埋着的头呼吸带着鼻音,略深重,不似一个孩童的轻快起伏。
她脱了鞋子躺下来,竹席冰凉,温热的小腿触及抖了抖,她拉了被角垫在腿肚子下。
面对着今夜伤心的月光,她隔着被子揽住他,“猴哥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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