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全场学者们循着声音看去，这不是刚刚会场外闹事的无名小卒吗？
“不自量力。”“自寻死路罢了。”“……真不怕被封杀吗？”
薛放坐的位置靠后，座位论资排辈，也不怪其他人这么看轻他。
赫威居高临下，语气隐隐不耐烦，“有什么见解，不妨说出来，方便在场大家一起讨论。”
言下之意就是：只要你有胆子质疑，就别怪诸位大佬疯狂抨击你的观点。
薛放直接站起来，从后排穿过人群，高调走上台。他驾轻就熟拿过讲台上的麦克风，走到投射屏幕前，姿态轻松地仿佛在点评学生作业：
“我知道你和你的团队想表达：‘闪密西’人是宇宙流浪部族，人种混合，不存在民族原始语言。他们科技高度精尖，是因为他们在上世纪‘大革命’时代提供庇护，吸纳了各路人才。所以没有本族语的‘闪密西’不具备申请成为一个‘国家’的理由和条件。”
接着，薛放把长达三百页的材料往下拖了十几页，“嗯哼，果然找到了。”他往虚拟屏幕某块敲了敲：“这里，还有下一章节，你们所依托的论点，好巧不巧是我十年前自创的。”
在场学者们开始交头接耳，嗡嗡骚动起来。
薛放眼看赫威脸色越来越黑，立马添柴加油，放出文件：“其实，它只是我本科三年级的政论课期末大作业。”
“本科生……大……作业？”五百双眼睛同时转向了赫威。确实，两份文件的相似度之高，肉眼可鉴。
赫威一张老脸呈现出完美的酱油色，紧盯着薛放，没有说话。而他的门徒们纷纷站起来，大声嘲讽薛放，准备轰他下去：“哪来的无赖？空口无凭就想损毁赫老的名声。赫老兢兢业业为学界付出五十年，岂是你能随意污蔑的！”
薛放摸摸下巴，露出苦恼的神情：“说得对啊，本科生大作业又不会发表，没有法律效力，怎么能证明我没有编造时间呢？”
“保安呢？还愣着做什么，快轰他下去。”“恶意污蔑，我们将对你追究法律责任。”赫老的门徒们以为找到漏洞，来了精神。
薛放温温一笑，朝他们摇摇手指：“别急。虽然我的作业本身没有发表，可赫教授好心帮我证明了！”
他直接把自己的作业拉到底，明晃晃一个“赫威”的签名和电子印章挂在上面。
“赫老师的电子章每盖一次都有编号，后台自动上传备案，具有法律效力。”薛放转身对赫威“感激不已”地说，“多亏了当年赫教授挂了我这门课，补考时签字盖章，替我今天作证。”
求锤得锤。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有赫威自己的签名为证，没得洗白了。
赫威怎么也不会想到，十年前搬起的一块小石子，现在长成了宇宙巨陨石，“哐当”掉下来砸烂他大脚丫子。
看戏群众们目瞪口呆：“喔噢——这，这真是……学术造假，抄袭论点，还抄的是本科生……丢人丢到星际黑洞里去了！”
再仔细往深处想想，赫老五十年来硕果累累，每年产出惊人，是不是其中也有一大部分是这么“研究”得来的。
大，船，已，翻。
赫威气得一把老骨头咯吱吱响，锤桌子，“我当年，就不该，让你毕业！”
“赫教授当年教训的是。那时候还很稚嫩，眼界又窄，”薛放态度相当诚恳，仿佛在承认过错，不料下一句差点送走赫老头，“不过我现在成长了，早就全盘推翻了那个结论，没想到赫老师还对它念念不忘，导致从根本上，整个团队的努力都白费。”
薛放一副标准温文尔雅好良民面孔：“赫老师用之前怎么不跟我商量商量，也不至于出这么大纰漏啊。”
赫威……赫老头直接眼皮一翻，血压突飚，在台上噗通撅了过去。
会场顿时混乱一片，门徒们惊恐冲上台，呼叫医生。吃瓜群众们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有的联系同僚，中止和赫威团队的合作，有的面露尴尬，急于和身边人撇清自己和赫威的关系。
始作俑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薛教授呢？
他拿着话筒，淡定冷静指挥医疗团队把人从侧门抬出去。直到抬担架的医护把会场大门一关，场中突然寂静。
站在中央的薛教授，稳稳控场：“那么，今天的会议进程到此结束。大家回去早点休息，养精蓄锐，明日再见。”
明日再见……台下人品着这句话，怎么莫名有点不寒而栗呢。不知道明天要轮到谁被砸场子。
一番下来，有眼光独到，不惧赫威势力的，已经对薛放有了结交的想法。
“薛放——”走到外面，有人在后面喊。
胡硕从医科界会场出来，一眼从背后辨认出薛教授走路的那股子自傲劲，把好友拉走，半强迫性地塞入他们的【散会后胡天海地肉白骨小团体】内，不顾薛教授微弱反对，五个单身狗浩浩荡荡向人头马星的特色红灯区出发。
薛教授：“……我可是正经良民。”
胡硕：“闭嘴，猫性恋变态。”
薛教授：“……”
红灯区和肉身生意是人头马星重要的旅游支柱产业。规模大，发展成熟，服务完善，价格还公道，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提供不了的。路两边的橱窗琳琅满目，盛放着各类新鲜躯体，各个年龄层，各种肤色，应有尽有，尽情贩卖着年轻与美色。
薛放走马观花似的看着，看多了，甚至有点麻木。高度发达的整容技术让这些“商品”各个长着天使面孔魔鬼身材。虽然养眼，但按着模板整出来的脸千篇一律，好像工厂流水线产物，太过苛求于标准，反而失了真。
“就是这家酒吧，光网上的评价最高，今晚八点半还有热舞表演。”
薛教授抬头看了看，差点被炸乱闪烁的霓虹灯牌闪瞎了眼，顿时有点想溜。
胡硕：“评价上说，这家养着很可爱的小猫，可以随便摸。”
薛教授嘴上说着“猫，什么猫啊，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小猫，随便摸也太可怜了”，一边双腿不由自主动了起来，踏进罪恶之窟。
离热舞表演开场还有半小时。五个人壕气冲天，买了贵宾区卡座，表演台触手可及。
“听说你今天掘了赫威的场子？啧，不愧是你。”胡硕摇头感叹，“说实话，你这次打了他的脸，恐怕以后日子不太好过，与其在这圈里受他排挤，还不如回去当向导。向导的地位比我们这群穷教书的高太多了。”
薛放抿了口小酒，不咸不淡地说：“当向导有什么好的。”
“最近副首相号召社会向导返聘，以补充白塔人员。以你的实力，回去应该能直接顶替那几个遇害的位置。”
薛放转着酒杯：“你忘了我是怎么出来的吗？”
胡硕顿了下，低声说：“也是。他们之前构陷你，强行安排你带哨兵上一级战场。那家伙实力太差，被你展开的精神域烧糊了脑子，现在躺在医院里做一辈子植物人。给你判了个三级谋杀罪，背了五千万赔偿金，还要每天拿钱投医疗费那个无底洞……唉，不回去也好。”
薛放揉着太阳穴，“债务确实是个问题。”害得他都没钱买罐头了。
毫无预兆，一道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端端正正朝薛放鞠躬施礼，“薛先生，请问您现在有空吗？我家主人想向您请教一下‘闪密西’族人的问题。”
薛放和胡硕对视一眼，接着懒洋洋问：“你家主人是谁？”
“您随我来就知道了。我们没有恶意。”说着，西装革履的高级管家仿佛不经意露出自己怀表上的纹案。
图案是——被剑刺穿的舌头。
薛放一下子站起来，兴致盎然道：“我和你去。”
鲜少人知道这个图案，但没有人比薛放更熟悉。【被刺穿的舌头】，“闪密西”族人神秘的起源，也是本族内部的徽纹。
他们来到一间贵宾室，房间里没有人，管家默默退出去后，空气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形成像，显然是对方有意遮掩样貌和身份。
薛放抱臂站在一旁，先发制人：“你应该知道，我既然愿意过来，肯定已经猜到了你的身份。似乎没必要遮遮掩掩。”
人形发出一道缥缈的男声：“薛先生所言极是，但我更偏好这样。”
走来的路上，薛放稍一动脑子，就想到对方为什么来找他。他也不客气，不打寒暄，直来直往：“你有求于我。想让我帮你们追根溯源，找到闪密西语的正统来源，通过宇宙联盟官方审核，继而建国，是吗？”
“看来我找薛教授，是找对了人。”
薛放半点面子不给：“不，你找错人了。这活我不接。”
“为什么？薛教授不是当众驳倒了赫老，支持‘闪密西’有语言论吗？”
薛放扶着额头：“第一，追溯语言来源费时费力，我是半退休状态。第二，影响星际势力的事必定会把腥风血雨刮到我身上，我只想安稳度日。”
“事成后，报酬丰厚。”对方稳稳抛出这句话，仿佛吃定他会动摇。
薛教授确实有那么一丁点动摇，但也只是一丁丁点。他听到外面燃起来的音乐，摆摆手，“失陪了，我还要去观赏节目。”
“人形”成像没有继续劝，薛教授也回到了卡座。正赶上舞台的舞者们鱼贯而入，他们穿着暴露，戴着动物面具，随着炸耳朵的劲歌扭摆身躯，吸引台下观众眼球。
薛教授经过刚刚那段，再回来看到台上这些“人造商品”，更加兴致缺缺，“骗我，哪有能随便摸的小猫。”
说着就拿起外套想要站起来离开。
胡硕强行按着他肩膀，逼他坐下，再往舞台一昂下巴：“喏，你要的小猫来了。”
薛放不爽，边回头边嘀咕：“什么小猫……”看清T台走过来那人时，他怔在原地，“……咪。”
周围一片昏黑，懒缓的音乐悠悠环绕，舞台中央微微露出亮光。
修长的剪影被镀上光晕，条纹尾巴舒展出来，紧紧勾住人类的心肉肉，低帮高跟靴，踩着昏昧的光芒，像依靠情人的躯体，贴上那根幸运的钢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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