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小说:拜拜[穿书] 作者:西西特
    “小李真有人”那个坚持要看个究竟的船员惊喊。

    “这他妈的, ”同伴小李胆小,差点扔了手电筒,他绷着身体啐了一口,“是人吗不会是尸体吧”

    话一说完, 货舱里的温度都像是下降了很多。

    两人对视一眼, 都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 扯开了嗓子呼叫。

    不多时, 货舱的外来者被拖到了甲板上面,随意丢在暗沉沉的天光下。大家都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围观。

    除了老头。他时不时变换一下位置,不知在想什么。

    “小李, 你们怎么去货舱那了”他问。

    “起雾了啊, 我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雾,心里头不踏实, 就拉着林子出来转转。”小李在点烟, 风大, 他半天都没点着, 气得他要把烟丢海里,又在中途收了手,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困多久,烟抽一根少一根,省着点。

    “林子先听到的动静, 拉着我回头进货舱查看情况,然后就见一人从黑乎乎的货箱后面倒了出来。”小李讲了一下事情大概, 还是觉得瘆人。

    那具身体倒地的时候, 声音很响, 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推了一下, 真他妈邪门。

    外来者不是死人, 是活人,胸口有起伏。

    只不过,

    他的嘴唇干得厉害,裂开了很多大小口子,有几处还渗着血丝。

    头发乱糟糟,眼下发黑,脸白得跟鬼一样,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抵着削尖的下巴,垂放在甲板上的双手冻伤了,指缝里脏兮兮的,气色也是差到不行,看样子一直在受冻挨饿。

    船员们有几人在打量外来者的穿着,猜他的羽绒服是杂志上的那种新款,大概值多少钱,鞋又是什么名贵牌子。

    “这是哪家的小少爷,吃喝不愁闲的没事闹离家出走,趁我们不注意,躲进了货舱。”

    “一个大活人,不是小苍蝇小蚊子,怎么我们一群人一个都没发现他能隐形还是怎么着”说话的大汉扫视同事们,一双鹰眼显得锋利。

    “你是什么意思觉得是我们中的谁收了钱,把人偷藏起来的”有跟他合不来的,当场顶撞。

    “我可没那么说。”大汉摊手。

    “你他妈阴阳怪气什么,怀疑老子就直说老子行得正坐得端敢当场发毒誓”那人也许是被误会过,一下就受到了刺激。

    “毒誓除了小孩子,还有谁信”

    大汉说完就被揪住了衣领。

    甲板上的火药味很浓。其他同事都没劝架,他们一时半会没办法站队,就选择旁观。

    老头出声打圆场“好了,都少说两句。大家不是第一天出海,不会不知道货船载人,得烧香拜一拜。”

    船员间静了一会,掀起骚动。

    “别扯有的没的了,现在怎么办这就是个有钱人。”

    “谁管他妈有钱人,就是他瘟了我们,扔海里”

    “还有气呢,年纪也不大,挺像是高中生,真要扔啊”

    “”

    “瘟不瘟的,也没个证据。”

    “”

    大家眼神交流,又都错开视线,看海雾,听浪声,感受一股接一股的潮气。

    心理防线崩塌得最厉害的船员见同事们这样,他受不了地大吼大叫,歇斯底里“咱大家伙平时出海都没事,只有这次发生意外,不就是多了他这个异类”

    “你们还在犹豫什么船已经在这转了三天随时都会出现暗礁乱流,搞不好海底还有火山我们说不定等不到中午就要死了就算没有可能也要试试善心等出去了再发行不行”

    “快点”那船员的脸色癫疯,眼痛往外突。

    他的恐慌与绝望全部倒了出来,容进空气里,不断往其他人的神智上面侵蚀。

    大家很快达成一致。

    老头这时第一个站出来,他的厚防风衣口袋里有把匕首,手柄上是热烫的,沾着汗液,似是被握了多久,才松开。

    “咱说话这么大声,小孩都没反应,我还以为他要醒来呢。他应该是从开船那天就没吃过饭了,活不成了。”

    老头将还昏迷,没有醒来的年轻人捞起来。

    “等等”

    一个船员跑过去,几下扒了外来者的羽绒服,他嘿笑“我弟弟跟他差不多,要是回去,就把这羽绒服给我弟当新年礼物。”

    大家没鄙夷,他们的表情不是惊愕,就是古怪。

    外来者的羽绒服除了脏,没其他问题,可他里面的毛衣怎么破成了那样像是被人用利器划过,连里面的打底单衣都破了,隐约可见苍白的皮肉。

    脖子上还有新鲜的伤疤。

    该不会是不受宠的私生子,遭后妈家暴才逃跑的吧

    豪门狗血啊。

    不管了,扔吧。

    大雾随着海风乱舞,一缕缕一片片地缠绕,分开,又缠上去,呈现出了一种既有神秘美感又诡谲的画面。

    甲板上的众人没有交流。他们是第一次干这个事,虽然活人祭海是传说,可眼下他们不信也得信。万一真就这么邪门,外来者被扔下去后,船就能离开这诡异海域了呢

    老头岁数大了,身板却不弱,他单手就将人抛出了护栏外。

    “嗵”

    海面溅起巨大的水花,那是死亡的声音。

    有人对着雾蒙蒙的深海祈祷,有人悻悻然地往船舱走,似乎只要撤得快,自己就没参与这场谋杀,良心上便不会不安。

    就在这时,一个瘦黑的船员突然抓着手机冲到护栏那里“快快给我放梯子快啊”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就见他丢了手机,直接就翻身跳了下去。

    那急得,外套鞋子都没脱。

    跳下去的大叔水性非常好,身体也强壮,最主要是他没拖拖拉拉,动作够利落。他在这寒冷的天气闭气往下沉,寻到坠落的那具身体,飞快游过去。水中鱼一般灵活。

    茭白入水的那一刻就醒了,可他这几天都饿肚子,没有体力,四肢都没怎么扑腾。他觉得自己这次真的要死了。

    死在海里,被鱼啃烂。

    茭白心里的小本本都被海水化掉了,脑中一片空白。当他被一把拽住,捞出水面的时候,他的意识跟身体并没有给出反应。

    大叔半扛住茭白,爬着梯子回到了船上。

    “你干什么”老头拦住他。

    回过神来的其他人立即往那边围击。不是都把人扔了吗,又捞上来干什么

    不止大叔,就连给他放梯子的船员都遭到了大家的排斥。

    “等,等会再跟你们解释”大叔磕巴着丢下一句,他带上茭白冲进船舱,直奔自己的房间,拉门反锁。

    “醒醒”大叔把人平放在地上,略显专业地做按压工作,“小兄弟,你快醒醒醒醒啊”

    他捏助地上人的鼻子,就要去做人工呼吸,冷不丁地对上了一双长了几条血丝的眼睛。

    “咳”茭白虚弱地咳了一声。

    大叔惊醒,他没立刻说“没事了就好”之类,而是开手机,揪着黑色杂草似的眉毛,一会看手机上的什么,一会看茭白,视线来来回回地移动。

    茭白躺着起不来,他每呼吸一下,心口都会痛一次。溺水给他带来的不是恐惧,是生理上的痛苦。

    妈得,齐子挚将他推出去前还把他打晕,为的就是不让他供出货舱还有两人。

    齐子挚不会不知道,在这样被自然灾难击中的恶劣局势下,他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外来者,暴露在一群惶惶不安的船员们面前,会遭遇什么。

    这是要他在死前都开不了口。

    不愧是杀伐果断的生意人,危急关头应对从容,牺牲一个肉票,保全他自己和才相认的弟弟。算盘打得好啊。

    够他妈狠

    茭白冰冷的嘴唇哆嗦着,咬着牙喷出一句脏话“草。”

    他对上两只充满好奇的眼睛,嘴一闭。

    大叔蹲下来,他将手机屏幕转过来,朝着茭白“这上面的人是不是你”

    茭白眼眶充血,头昏脑胀,视力都受到了影响“拿近点。”

    大叔举着手机凑近。

    屏幕几乎贴到了茭白的鼻尖。

    茭白看了一眼,那是张照片,风景照,有点眼熟。

    照片中有个人影。

    “太小了,看不清。”茭白眼睛疼。

    大叔拿走手机,手指划拉几下,再给茭白看“现在呢”

    茭白眯眼瞧瞧,再瞧瞧“是我。”

    好了,他知道为什么照片上的风景眼熟了,那是兰墨府。

    照片就是他离开前,最后一次给戚以潦读书的画面。

    戚以潦没入境,只有捧着经书的他和前院一角。

    茭白全身湿透了,破毛衣紧贴着里面的打底秋衣。秋衣依附在青白的皮肤上面。

    身下是一片水迹,将地面打湿,那面积还在不断扩大。

    他动了动腿,鞋子里的水往外渗,脚趾头都冻僵了。

    而同样穿着湿衣服的大叔却很兴奋,他三十好几了,人长得老实,不丑,没不良恶习,半辈子都没与人闹红过脸,还是个光棍,每年回家都被老母亲催婚,被亲戚们说三道四。

    但他表弟比他矮,瘦猴样,老烟枪,还爱喝酒,却买房买车娶漂亮媳妇。

    只因为表弟在西城戚家做事。

    表弟偶尔会拍一些照片装个逼,大酒店的,大豪宅的,私人飞机之类,怎么样的都有。

    他就用表弟的装逼装逼。为此还设置了特别关注,生怕错过什么。

    大叔盯着手机上的照片,如同在看他的美好生活。这照片是表弟十二月份放朋友圈的,大概是放上去才发现拍到了什么人,很快就删了。

    大叔及时保存了下来,他只想留着装逼用,没料到会在今天翻出来。

    当外来者提到甲板上的时候,大叔没多想,只觉得那孩子怪可怜的,就不该乱上船。

    多看了几眼,大叔就移不开眼了,不是他的性向突然转变,看上了都快能当他儿子的小孩,而是他觉得,他在自己的相册里见过那张脸。

    同事们在争吵,他在放大照片比对。

    等他感觉有点像的时候,人已经被都进了海里,他想也不想地跳了下去。

    发了。

    大叔搓搓手“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对。”茭白结着冰寒水汽的睫毛直颤,“恩人,你这里有水洗澡吗我快不行了。”

    “有有有,有水”大叔连忙道,“就在那边,你跟我来。”

    完了还不放心地叮嘱“你撑住,一定要撑住”

    茭白抿开泛紫的嘴唇,露出两颗小虎牙,好的,ok。

    等茭白洗完澡,换上一身老旧棉衣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已经是十多分钟以后的事了,他的手缩在又肥又褪色的军大衣袖子里,十根指尖露出来一点,微微蜷着。

    真乖啊。大叔发出了老父亲的感慨,他要是早早结婚,孩子也能上中学了。

    “大叔,谢谢你舍命救我。我叫茭白,就是吃的那种菜。”茭白感激地笑笑,主动介绍自己。

    “名字好记。”大叔憨笑,“我姓赵,大家伙都叫我大个子。”

    茭白说“我还是就叫你赵叔吧。”

    “诶”赵叔斟酌着,“我救你是因为”

    茭白往下接“我和兰墨府戚家有关。”

    赵叔噎着了。

    “阿嚏阿嚏”茭白连打喷嚏,浑身不停地打冷颤。洗澡水不够热,他体内的寒气并没有驱除。

    赵叔离开了会,回来时给他带了个玻璃瓶,里面是热水“捂着吧。”

    茭白双手捧着玻璃瓶夹在腿间,热流穿过裤子布料钻进去,一丝一缕地涌入他的血管,他过了会,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赵叔见小孩的情况好多了,他继续前面的话题“你是戚家的什么人”

    茭白模棱两可道“我跟戚董认识。”

    赵叔跟他大眼看小眼“你是他亲戚家小孩吗”

    问这话的赵叔,自己都不信。

    这孩子虽然穿得不错,却不像是有钱人家出来的,没有那气质,好的坏的都没。

    于是茭白摇头“情人吧,我在兰墨府住过一段时间。”

    赵叔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没怎么怀疑就信了“那你现在还和兰”

    那地方提起来都觉得金贵。

    “还有联系。”茭白笑着说。老变态,借你一用。

    赵叔按耐不住自己的激动,黑皮上生出一团暗红色“戚家那位知道你失踪了吗”

    茭白就着玻璃瓶取暖,烫了会挪一下换个地儿“知道吧。”

    “我就是躲他才跑上船的。”茭白垂眼,“我一心想出海,去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生活。”感谢那些年陪我的狗血漫,我才能张口就来一段古早ra。

    赵叔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心酸,赵叔,我只能说这么多,别的都不方便,望理解。”茭白强颜欢笑。他抖了一下,不是被自己恶心的,是被烫到了。

    大腿肯定烫红了,可他一把玻璃瓶拿出来,又冷。

    这就像他现在的状态。

    做任务,遭折磨,不做,死。

    赵叔蹭蹭手机,船被卷进这个海域就没了信号,他不能跟表弟取证,但照片上的人就是茭白,这个假不了。能住进那里,足够证明对方和戚家的关系不简单。

    “那位会不会出海找你”赵叔直直地看着茭白。

    茭白没回答,他登账号看好友列表,戚以潦的活跃度,虽然涨得缓慢,却没掉掉涨涨,反复不止。而是一直往上。

    “会。”茭白说。

    赵叔不知道茭白说那个字的时候,心里的把握都没超过五十,他一把握住对方的膝盖,看亲人一般热泪盈眶“到时候你能不能帮我说点好话”

    茭白料到了会有这发展,他有一点想不明白“赵叔,你的同事都觉得完了,你怎么还有心思想以后”

    “我出海前去庙里算过卦,算命的说我这趟有惊无险。”赵叔粗糙的脸上展出对卦象的坚信和虔诚。

    茭白“”

    他对这部漫画里的大师都很佩服。工具人里的扛把子。

    “我不和大家说,是怕他们不信。在这时候,出现一个不同的声音会被引起攻击。”赵叔是个吃过苦受过罪的,看得清形势,他踌躇片刻,“算命的还说我会遇到贵人。”

    茭白一愣,他指了指自己,揶揄道“贵人啊,我吗”

    赵叔讪笑。

    “等戚家那位来找你的时候,你能不能帮我引荐一下”赵叔用词含蓄,略带拘谨。

    茭白没有冲昏头脑就答应,他要问清楚,再考虑自己能不能帮到“你要去戚家干活”

    “不不不,我干不来,”赵叔忙摇头加摆手,他现在学功夫已经晚了。

    赵叔突然害羞,他站起来走几步,再坐回去,一口气道“我就想跟那大人物合照,放家里挂起来,当传家宝。”

    茭白“”

    这事儿茭白答应了下来。只要他能活着上岸,联系上戚以潦,大叔的心愿实现起来应该不难。

    戚以潦不愿意,茭白就多念几页书。

    要是戚以潦还不同意,那茭白就多读几页。

    外面的人耐心已经没了,正在砸门。

    赵叔急得团团转,情急之下把人救了,话也谈了,现在到了最麻烦的一步。他不知道要怎么让大家伙放过茭白。

    “就说我是你儿子”茭白出主意。

    赵叔“他们知道我连对象都没谈过。”

    茭白的神经末梢是松散的,身上暖了,他就犯困“远房亲戚家的,朋友家的,随便哪个”

    “都不太行。如果是认识的,那我为什么不早早站出来,等你掉海里了才跳下去捞你”赵叔扣扣棉服身前被烟灰烫过的小窟窿,不假思索地说,“你要是小姑娘就好了,我还能说咱俩曾经好过,挺长时间没见了,你不知道从哪打听到我在这货船上面,就偷偷来船上看我。我一下子没敢相信,之后才反应过来,赶忙下去救你。”

    赵叔的嘴还没闭上,便听见年轻人来一句“那就这么说。”

    他人都傻了。

    “你是男孩子啊。”

    “这有什么关系。“茭白伸长手臂去拍赵叔肩膀,不愧是大个子,快两米了吧,他边拍边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在意这种小细节。”

    这大叔的思路好,狗血味足,茭白二话不说就采用了。

    赵叔不是很想用这套说词。

    “那这样,你告诉你的同事们,你之前在一酒吧或者哪见过我两次,一时没认出来,于心不忍才救我。要是你同事质疑,你还可以临时发挥,摆出一副尴尬窘迫的样子,说你其实对我有那意思。”茭白耸肩,“简单粗暴。”

    赵叔目瞪口呆。

    “二选一,你看着来,我都无所谓。”茭白把选择权交给了下海救他的大叔。尽管对方冲的不是他这条命,是他社交圈里的戚家。

    赵叔犹豫不定了好一会,他出去应付同事们,鼻青脸肿地回来。

    “我用了你说的第二个说法。上岸后你一定要和戚家解释啊,我们没那样的。现在大家发泄过了,就没事了。”

    赵叔揉着被踹青的腰,他对着茭白扯扯流血的嘴角,“嘶嘶”两声,安慰道“没事了啊”

    茭白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不像是大叔说的没事。

    “你骂我,用最大的声音,说最难听的话。”茭白忽然说,“快一点。”

    赵叔脑子转不过来“我为什么要骂你”

    “让你骂就骂,哪来为什么。”茭白不耐烦,“你因为我被同事们打了,心有怨气,撒我身上啊,懂吗”

    赵叔似懂非懂。

    “我说一句,你说一句。”茭白把玻璃瓶贴到脸颊上面,“婊子,贱货,我这样都是因为你,你跑什么,好好伺候我,有病你有病又怎么样,跪下”

    赵叔吓得跳起来,身上的伤被牵动到了,他疼得很,黝黑的脸有点扭曲“不行,不行不行,我骂不出口”

    他一个劲地摇头“我不是那种人,我骂了,大家不会信的。”

    茭白问道“他们见过你跳海救人吗”

    赵叔说“刚才是第一次。”

    茭白又问“他们知道你对男孩子有想法吗”

    赵叔摇头。

    茭白把玻璃瓶往眼皮上滚,舒服得发出叹息“那不就得了,凡事都有个第一次,别浪费时间。你被打了之后的火气最大,容易昏头。再拖下去,就不像了。”

    赵叔有一点动摇“可我都跟他们说,说我对你那什么了,我还打你”

    “可以啊,”茭白呵呵,“以爱之名嘛。”

    赵叔无法理解。他就在茭白的催促下,照着骂了。

    外面的嘈杂声渐渐消失。

    赵叔以为完事了,没料到接下来的一幕幕才是重头戏,他全程都处在一个看施虐现场的惊悚状态。

    茭白动用小房间里的多个东西,把自己搞出一身伤。

    赵叔眼睛都红了,他被同事们暴打,都没这孩子的伤严重,惨得他都不忍心看。

    “你这是干什么啊”赵叔茫然。

    茭白换回原来的那身衣服,他暴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是掐痕淤青,整张脸被他抽得红肿不堪,一只眼角还磕破了流着血,但他在笑,眼神黑亮“你跟我出去就知道了。”

    赵叔带着奄奄一息的茭白出了房间,船舱走廊上有两个船员在抽烟打嘴炮,他们看过来时,嘴边的话都跑没了影。

    他们的眼里全是不敢置信。

    赵叔在茭白的指导下,将他带到了甲板上面。

    茭白的羽绒服还没要回来,只穿着破烂的湿毛衣,风吹得他每根骨头都疼,他佝偻着背摇摇晃晃,随时都会摔倒。他这样子,给人一种还不如坠海一了百了好。

    不一会,其他船员都见到了惨不忍睹的青年。

    其中一个对赵叔拳打脚踢,恨不得把他挂船帆上的人,佩服地竖起大拇指“大个子,你下手可真狠。”

    赵叔都不好意思跟他对视,怕露馅。

    年轻人模糊的声音落入赵叔耳中“这样一来,你的同事知道你救我,也怪我怨我,他们对你的敌意能少一点。另外,他们知道你心狠的一面,也不会继续肆无忌惮地为难你。人善被人欺,你恶了,别人就怕了。”

    赵叔浑身一震,这孩子

    茭白说了该说的就开始呕吐,船上真他妈晕。

    他这身伤,不光是向船员们表露大叔的立场,尽量不让大叔因为救他一事被同事们孤立,还有更重要的用处。

    中午,茭白在赵叔房里吃了一点东西,说要回货舱。

    赵叔啃馒头的动作一停,他张嘴就往外喷馒头碎渣“怎么还回那里你羽绒服还没要回来,脱军大衣干什么”

    茭白糊弄道“货舱里黑漆漆的,让我有安全感,赵叔,你两小时后去那喊我啊,我睡得沉,你大点声,凶一点,不然我醒不来。”

    不等赵叔再问,茭白就走了。

    这个点,船员们都在进食,茭白畅通无阻地回了货舱。

    老头在里面。

    茭白没进去,他在外头等。

    货舱里因为老头的到来,多了一丝饭菜的味道,他就从门缝里塞进去吃的,这次比前几天都要谨慎。

    正当老头要走的时候,一只手从门缝里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腕部。

    齐子挚也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他将半边烧伤的脸贴上去“外面是什么情况”

    “船还在打转啊”老头被吓到,有些反胃。

    “你们带走的那个人”齐子挚嘶哑道,“死了吗”

    “怎么可能,我们又不是海盗。”老头烦透了,收一笔钱牵扯到的事怎么就这么多,现在他还要提防那个被发现的年轻人将他供出来。

    航行一帆顺风的时候藏人顶多被埋怨几句,请客喝个酒就行。

    可航行遇到鬼事,那他收钱偷运人的事曝光,就完了。

    老头本来想着,那年轻人要是快醒了,他就在那之前一刀将人捅死,趁大家不注意把人丢海里。

    后来人没醒,他不需要冒险出手,直接把人丢出了护栏外。

    可谁知,大个子杀了出来。

    现在老头的处境很不妙,腕部还被抓着,门里那位明摆着就是还要听别的内容,他把火往瘸子身上放“人在大个子那,被搞了几个小时”

    老头说着就挣脱出来,转身走人。拐了个弯,他就停了下来。

    茭白擦掉鼻子底下的血,笑道“大爷,别摸你那匕首了,我要是想把你往货舱藏人的事说出来,早就说了。”

    老头眼里的狠毒收了回去,听年轻人的意思,是要跟他谈条件。

    “回聊。”茭白把沾血的羽绒服领子理了理,他扶着腰,叉着哆哆嗦嗦的腿,慢慢吞吞地越过去。

    老头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暗骂一声晦气。

    茭白进了货舱。

    他咳嗽了几声,拖着脚步往里走。

    齐子挚正在哄礼珏吃饭,听到响动,他放下了手中的勺子。

    靠在齐子挚肩头的礼珏睁大眼睛“是茭白”

    “茭白回来了他回来了”

    礼珏踉跄着爬起来,朝声音来源地飞奔过去,他不时磕磕碰碰,嘴里发出吃痛的呼叫。

    齐子挚开手电给他照亮前方,脚步也跟过去“慢点”

    礼珏扑到茭白面前,哭肿了的眼睛里流出两行泪水“你怎么样你有没有事”

    说话的时候,手也往茭白身上碰。

    茭白惨叫。

    礼珏僵住,他急急忙忙回头去他大哥那,拿了手电一照。

    那束光下,是一个残破的人。

    礼珏想到了一个可能,他手里的手机往下掉,被齐子挚从半空接住。

    “大哥,都怪你”礼珏哭叫着拍打齐子挚,“你为什么要把茭白推出去你看看他你看看他啊”

    “你还说他会告发我们,要带我换地方躲我说不会你不信他要是告发了,我们不早就被发现了吗”礼珏哭得不成样子。

    齐子挚一只手往弟弟脸上抹,给他擦眼泪,一只手拿着手机,将茭白从头到脚找了几遍。像是在确认真假一样。

    茭白咳出一口血水。

    他故意先仰头再垂头,方向是对着齐子挚喷的。

    齐子挚的下巴上溅到了一滴浅淡血迹,他抬手抹掉,捻了捻指尖,铺满恨意的眼底没有起伏。

    而礼珏的身子晃了一下,泪眼婆娑地走向茭白,手颤抖着伸过去。

    茭白刚才就被这位碰到了伤处,这会有阴影,他立即低叫“别碰我”你离老子远点

    礼珏的小脸煞白。

    茭白干笑“我太脏了,你不要碰我了。”

    礼珏张了张嘴“对不起对不起我误会你了,我以为你我以为你怪我茭白,你别怪我,求求你了”

    “不怪你。”茭白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向齐子挚。

    对方以一个保护的姿势站在礼珏身后,投过来的目光里没有半分内疚。

    茭白除了没被轮,伤都是真的,他狼狈不堪的姿势蹲下来,艰难地躺到地上,蜷缩着手脚闭上双眼,呼吸又乱又弱。

    只有恨不行,那就加点料吧。

    为了搞定齐子挚,他连自己都能下得了手。

    至于把齐子挚跟礼珏暴露出来,那是不行的。

    一旦到那一步,齐子挚就会发疯,要么杀死船上所有人,同归于尽,要么自杀坠海。

    为什么不行呢,

    因为小助手昨天才回复他,好友进组后生死和他无关,没进组前必须活着,死了就是失败。

    这么重要的信息,他不问,助手就不说

    茭白心想,他真的得快点了。

    礼珏跟沈而铵都是坑身边人,自己死不了的主角。

    其他人就不好说了,尤其是在岑家卖命的郁岭。还有外面看起来风度翩翩俊雅至极,成功又成熟,内心却死透了,甚至都开始腐烂的戚以潦,有极其严重扭曲的厌世倾向。

    礼珏捂着嘴哭了许久,哭累了就在他大哥的怀里睡了过去。

    齐子挚脱下外套铺在地上,让弟弟轻躺下来,他瘸着腿走向茭白,俯视片刻就坐下来,打开了手电筒。

    茭白的嘴里发出梦呓。

    “好冷”

    “别打我轻点求求你轻点救命”

    “我错了我好疼我趴好我自己趴别过来,都别过来啊”

    瘦弱的身子猛然一阵痉挛,牙齿把下嘴唇咬得血迹斑斑。

    齐子挚嘲讽“演给我看”

    他抓住青年潮湿的头发,指腹蹭到对方的额头,触及的温度滚烫无比。

    发着高烧的人在说胡话。

    齐子挚松开指间的发丝,漠然道“不要怪我狠心,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如果你遭此罪还不安分,想要像利用小霜那样利用小珏,我就是死,”他凑近还在梦呓的青年耳边,轻声说,“也会带上你。”

    齐子挚听到了什么,他面上的憎恨有一瞬的停滞。

    青年不停挥手,想要抓出什么。

    “妈妈”

    “妈妈我在这啊妈妈”

    这一刻的他不是平时的任何模样,他脆弱无助,却又不是痛苦悲伤,而是翘起带血的唇角,没有血色的脸上扬着笑容。

    像濒死之人梦见了一生最温暖的太阳。

    齐子挚关掉手电筒,视野里变得黑暗,他就要起身,衣角被捉住了。

    那是两根又白又细的手指,力道很重,透着执拗。

    “妈妈”青年把脸蹭上去,笑得单纯又美好,“妈妈”

    齐子挚一点点拨开那两根手指,头也不回地离开。

    喊了半天的茭白睁开眼睛,发现活跃度过了25,他又闭上眼帘,昏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货舱外传来赵叔的吼声“出来”

    茭白没醒,他是真的醒不过来,意识很沉重。

    礼珏慌得泪流不止“怎么办怎么办大哥,不能再让茭白去了啊,他都那样了,再来一次,他会死的”

    齐子挚说“跟你没关系。”

    “他是我邻居啊,我们一起长大的,怎么会没关系”礼珏埋怨地瞪了眼大哥,咬着唇哭,“你不帮他,我就冲出去”

    话音刚落,就被一击手刀敲晕。

    却没倒地。

    被一双手臂接住了,被让他磕到哪儿。

    齐子挚找了一个安全的角落安置好弟弟,他原路返回,看着快烧死了的茭白。

    货舱外的船员还在吼,如果他没见到要找的人,势必会踹门进来。

    齐子挚弯了腰,动作轻柔地抱起茭白,然后,

    将他送到了地狱的入口处。

    去吧。

    茭白被齐子挚掐醒,他头重脚轻地出了货舱,没走几步就往地上栽。

    赵叔及时把他扶住,用军大衣给他裹上。

    什么也没问,只想不能让人死了,常用药什么的都有,赶紧让他吃。

    “大个子,你这又是打的,又是扶的,一会一个样啊”

    茭白听到老头没事找事的声音,他沉重的眼皮撑开了一点,烧红的眼里有几分戏谑。

    老头皱巴巴的脸一僵,装作无意地走过去,和他擦肩。

    茭白吐息炙热紊乱,字句却很清晰,渗着冷意“里头两位晚上不吃,别给他们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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