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魏玛

    清晨, 安妮站在教堂的彩色玻璃窗前望着外边的院子,厚厚地积雪把院子里的墓碑覆盖住了,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白茫茫地一片,人类存在的痕迹被抹掉了, 从脚印到战壕再到炮弹留下的痕迹都消失在雪花之下.

    两天前的深夜,飞机并没有按照计划降落在罗马,而是降落在一个叫做奥托纳的小镇.这里地处意大利德里亚海沿岸,盟军为了肃清MORO河一带的敌军,整个12月都驻扎在小镇的东南侧,他们和德军的战争已经持续了数星期.

    加百利说, 这里驻扎的主力是英国第八军,也有一部分来自美军的伞兵,因为英军缺乏这方面的作战经验.本来是一场对盟军很有把握的战役,但是随着暴风雪的持续,他们的进攻越发艰难,只能请求支援.当载着安妮和加百利的飞机在罗马上空盘旋着请求降落的时候,被地面指挥中心要求改变路线,让飞机上的梅森上校临时被派遣到奥托纳,指挥美军作战.

    安妮倒是没有什么抱怨,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凭借自己一个人,别说罗马,伦敦都出不去.但是加百利明显对困在这个小镇很很不满意.早上的时候,他和安妮分吃了最后一罐炖牛肉,皱着眉头说,如果今晚再不能赶到柏林,那么后面的计划也就无法实现了.这意味着他用了整整十天的精力和金钱部署好的计划将会如同阳光下的雪花一样消失不见.

    或许是梅林听见了安妮的祈祷,接近中午时分,暴风雪终于停了,梅森带领他的部下在雪地的伪装下成功炸毁了德军位于北部老城区的指挥部,完全扭转了胶着的局面,这意味着这场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

    漫长的战役接近尾声,剩下的就是扫尾工作.虽然同属盟军阵营,但是美军和英军还是为哪个部队负责扫尾工作而发生了分歧,英军作为主力理所当然占了上风,那么梅森作为一个高级别的美军将领再呆着奥拓纳就变得很尴尬.

    或许是在奥托纳的一时失利让梅森立功心切,但安妮猜想,更多的原因是因为加百利私下许诺了梅森比眼下的军功更诱人的回报,就在和加百利吃过一顿简单的午餐会后,梅森立刻决定让一架飞机直接护送加百利和安妮前往柏林,去执行来自MFAA的秘密任务.

    就这样,安妮和加百利又坐上了飞机,这次他们很顺利地到达了柏林.此时已经是12月23号凌晨,飞机降落在柏林郊外由废弃仓库改造成的停机坪.等他们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加百利已经完全换了装束,他脱下了橄榄绿的美国军装,换上了一身质地精良的黑色大衣和西装,还戴了一副金边眼镜,他看上去像是一个手无寸铁,文质彬彬的学者.

    加百利带着安妮坐上了一辆黑色小汽车,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必须在午饭前赶到柏林火车站.与梅森匆匆道别后,加百利载着安妮驶出那个废弃仓库,安妮在车上服下了复方汤剂,穿着已经准备好的男装.加百利从后视镜看着她从一个金发蓝眼少女变成了一个黑发棕眸的少年."你看上去很不错."他冲着安妮挥挥手,"一个法国青年."

    "Merci."安妮向他行了一个颔首礼.她现在变成了埃贡·勒维,19岁,法国人,战乱前在巴黎读书,现在和加百利一起帮助德国人进行艺术品的鉴定和修复.

    幸好弗利蒙的身高比同龄人要高出很多,而且魔法界的小巫师并不像外面世界的青年人一样,饱受饥饿战乱之苦.健康的体魄让她看上去像极了一个未经人情世故的落难少爷,这让他的身份更有说服力:一个骤然家道中落的富家子,在生活的压力下,被迫用自己所学的知识在德国人手底下混口饭吃."你这样的身份在巴黎比比皆是,要知道,整个协和广场都沦为德国人的失乐园."加百利苦笑着,"巴黎,不对任何人设防,包括它的敌人."

    正午的阳光照耀在火车站外小酒馆的木桌上,他们要等的人还没出现.安妮有些紧张,她感觉自己的胃都揪成一团,路过的每一个人都好像能看穿她的伪装.加百利却在不紧不慢地吃一盘煎香肠,他正用德语熟练地让服务生给他拿一罐胡椒过来.加百利让安妮看到了从未体验过的世界,他确实有令人信服的本事.魔法界普遍信奉的巫师至上理论在加百利这里,溃不成军.

    "你在美军和德军之间反复切换身份,不怕穿帮吗?"安妮观察着加百利,他是一个天生的冒险者,在享受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游戏.

    "伪装最重要的一点是以真实为颜料,就像作画前,必须要在画布上铺一层漂亮的底色."加百利吃光了那一盘香肠,擦擦嘴巴,继续说:"我的真实经历就是我的底色.离开家族之后,我呆在巴黎学了几年绘画,又跑到英国读了艺术史,经过了几番游历之后回到了法国,受雇于政府,从事博物馆的艺术品维护和修复工作,偶尔也会出席艺术沙龙,为有钱人进行拍卖品鉴定."

    加百利问服务生要了一只铅笔和一张白纸,他一边用铅笔在纸上涂抹着什么,一边继续同安妮解释:"战争的硝烟并非毫无预兆,远在巴黎被德国人占领之前,我和其他的艺术爱好者,他们大多数和我同样都为博物馆工作,悄悄地把大批的艺术品向乡下的修道院和城堡转移."

    他画画的速度极快,一个少女的轮廓逐渐在纸上成型."德国人也不是傻子,当他们兴冲冲地闯入卢浮宫,那里的珍品已经被转移了一大半.弗兰茨·冯·沃尔夫·梅特辛伯爵就找到了我,要求我负责将隐藏在乡间的艺术品找回来,用于在柏林的艺术展.他当时是纳粹驻巴黎的艺术保护部主任,他并不是纳粹狂热分子,事实上很多德军的非法倒卖都是被他阻止的,我们虽然不是朋友,却目标一致,保护艺术品是我们共同的追求."

    加百利叹了口气:"可惜他两年前就被撤职了,他的接班人是个不折不扣地帝国主义者,我的处境很快岌岌可危,纳粹逼迫着我交出流落在外的卢浮宫珍品.于是,在一个美国朋友的引荐下,我投靠了美国人来寻求庇护."

    加百利扯了嘴角,"就这样,我加入了艾森·豪威尔将军名下的一只简称为[MFAA]的秘密军团,主要工作是保护文物和艺术品免受纳粹的掠夺.你知道的,我手里有大批遗产,又出手大方,所以很快和德国的那群艺术品贩子打成一片,将流亡的艺术品买回来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为了掩饰身份,我也会帮德军里一些军官倒卖文物或者鉴定艺术品."

    加百利把手里的纸递给她,上面画着她的模样,眼神明亮笑容灿烂和如今的她一点都不一样,"放轻松,一切都会顺利的."他摸了摸安妮的黑发,"你等会儿要见的人,就是一个喜欢收集表现主义名画的纳粹军官,他会带我们去魏玛.他特别钟爱埃贡·席勒的作品,最近刚购入了一张《死神与少女》的假画."

    "你帮他鉴定的?"安妮终于明白为什么加百利坚持要给她取名为[埃贡]了.

    "不,是我卖给他的."加百利冲着安妮眨眨眼,他站了起来,朝着安妮身后笑着,大声说:"弗洛里,我慷慨的老朋友,等待着见你的过程是如此的漫长又煎熬."

    安妮转头,一个蓄着络腮胡的棕发蓝眼男人正伸出手掌和加百利握手,他们简单寒暄之后,那个叫做弗洛里的德国军人看向安妮,安妮的眼睛和他匆匆交汇就移开了,她不喜欢这个男人的眼神,带着股阴冷地感觉,"这就是你的学生?"

    "没错,埃贡·勒维,他在尼斯长大,又跑来巴黎学习,现在却只能跟着我到处奔波,这孩子怕生,德语也说不好,带他去魏玛就是为了总督阿伯茨伯爵一直在寻找的那副画,我得到的情报是那幅画被偷偷藏在一个叫做桑德的男人家里."

    "要不是梅特辛那个疯子的阻挠,怎么会有那么多藏品下落不明!幸好元首英明,把他革职了."弗洛里行了一个脱帽礼, 他注意到了安妮手里的画像,"哦,这是你画的?不愧是伯纳德的得意门生,手法和他很像."

    "伦敦最近可是很热闹啊,"弗洛里的目光重新看向加百利,"听说你在那里找到了亲生女儿?"

    安妮震惊地看向那个德国男人,他脸上还挂着寒暄的笑容,看着加百利.

    加百利脸上一点情绪都看不出,"是啊,你看,画像里面的就是我女儿,她和我们一起来了柏林,有点水土不服,只能卧床休息."

    弗洛里打量着那幅画,"真是一个小美人,你小子是不是看上了人家?"他的大手猛地拍了一下安妮的肩膀,"伯纳德怕是要伤心了."

    "我可不是一个严苛的父亲."加百利冲着弗洛里不满地扬起眉毛,"莎士比亚式悲剧早就不流行啦!"

    安妮在两个人的打趣下垂下头,就像害羞了一般.

    弗洛里带着他们一路穿过戒备森林的军人,坐上了通往魏玛的火车,他们被安排在了一等车厢,整个火车都是德国士兵,没有其他客人,他们端着枪严肃地站在每一个车厢的连接处,和安妮在美军营地里看到的氛围又是完全不同,纳粹德军这里气氛十分压抑严肃.接近落日的时候,安妮和加百利去餐车吃晚饭,那里除了他们只远远坐着几桌军人在安静地吃饭,安妮注意到他们桌上并没有酒,也没有人会大声调笑.

    "火车会在天黑后到达魏玛,我们需要先找间旅馆住下来,再慢慢打听你父亲的下落."加百利小声地同安妮交谈,"那张纸条能再让我看看吗?"

    安妮点点头,从夹克里掏出那张羊皮纸条,这是她从弗利蒙带去的花生酱曲奇里面发现的,她一眼就认出那是丽兹的笔记,而且丽兹还特意用安妮送她的七彩墨水写的,上面只有一个地名[魏玛].

    "我并不怀疑这张纸条的信息,根据你的描述,你父母最后一次和你通信确实是在魏玛."加百利把那张纸条看了又看,"但为什么是她?她为什么会偷偷递纸条给你让你去魏玛?你们不是早就决裂了吗?"

    他意味深长的看向安妮:"要么这就是一个陷阱,你曾经的朋友想要置你与死地."

    安妮摇摇头,"我和你解释过了,丽兹不是那种阴险狡诈的女孩."

    "要么,她受人严密监视,只能偷偷给你传递信息."加百利把纸条还给安妮,"我也倾向于后者,那事情就更糟了,你到底卷入了什么阴谋里面啊?"

    "对不起."安妮愧疚地看向加百利,"请你一定要保护自己,遇到危险就丢下我吧,我不想再有人为了我而丧命了."

    加百利笑了笑,"在保命这件事上面,我可是专业的,你放心,在遗产还没花完之前,我可舍不得死."

    安妮也看着他,"我相信你."她说.

    轰鸣的火车穿破黑暗夜空,魏玛到了,漫长地奔波后,旅人到达了目的地.

    加百利和安妮在弗洛里的目送下走下火车,整个站台空无一人,"走吧,先去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加百利拎着他和安妮的行李箱,大步走过检票台,示意安妮快点跟上.安妮却突然感到手腕一阵发烫,烫得她忍不住叫出声来,加百利扔下行李箱就向她奔来,但是太晚了,他还没来得及碰到安妮的衣角,她就双脚离地,飞了起来,接着在她四周形成了一个漩涡,伴随着一股强风,安妮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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