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测试结束的33分钟前。
无边无际的水底世界, 一颗像是与世隔绝的神水铃铛栖息于深海般的环境之中。或大或小的游鱼在黑暗散发着神秘的荧光,各化为一颗颗流星,成群结队地环绕在周围游荡出一场星雨。
褐发少年待在神水铃铛里仰头望着这壮丽而瑰奇的一幕, 流星般游逝的鱼群在他被点亮了的清澈金瞳内划过了无数美丽的痕迹。
“真美啊”良久,他不由发自内心地赞叹道。
水浪一波又一波地向这颗神水铃铛涌来,好像在遥远的深处, 正有股强大的力量向着这边掀起波浪, 即便身处被隔绝的内部,也能感知得到那份正在搏动的奇迹。
夜随即低头注视着自己的双手,像是迫不及待把喜悦跟朋友分享、心情有些小雀跃与小兴奋地向身旁的金发少女问道“蕾哈尔, 你能感受得到吗”
自开始测试后, 便坐在他身旁显得过分安静的那位金发少女不由得微微偏头“什么”
只见夜凑过来朝她张开了自己的双手, 那上面正散发着淡淡的温暖光芒,把他垂下来那双柔和的眼眸染得更为透彻与明亮。
“好神奇,就像身体内涌现出了力量一样, 这是因为我们身在鲷鱼鲸们张开的神水网里吗”
少年天真又不失好奇的话语回荡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随着周围水浪的波动而缓缓散去。
蕾哈尔注视着他双掌中的那抹光芒,悄然把自己见不得光的平凡双手藏在了后背, 紧紧攥住。片刻后,她那张淡淡雀斑脸上扯出了一抹若无其事的浅淡弧度。
“我什么都没感受到你真厉害啊, 夜。”
正专注于自己手上那股温暖力量的夜并未注意到少女变得冷淡的态度,因为她给予的夸奖,而扬起了由衷高兴的笑容。
“没有啦”
夜收回手,那些光芒便化作淡淡的金砂围绕在他的手边。他不经意地挠了挠脑袋上微翘的小卷毛,指尖的光芒过渡了头发, 那绺暖色发梢便犹如冬日里枝桠染上了泛金的阳光点点。
“要不是兔兔教我怎么学会去感受神水, 可能我也没办法掌握得那么快。”
提及在场两人之外的名字, 一时吸引走了蕾哈尔大半的注意力。她安静凝望着少年那张青涩的脸庞,再次清晰感觉到了他的世界已被许多除了自己以外的事物所占据的事实。
“夜,”蕾哈尔询问的声音比鱼的呼吸还轻,“你很喜欢顾兔吗”
这番试探性的询问让涉世未深的少年微微一怔,而后很快便被他接下来肯定的回答,给像搅散泡沫一样搅散了任何侥幸。
“喜欢”老实承认了之后,他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又急于解释那般连忙补充道“因为、因为来到这里之后,兔兔真的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夜想要陈述清楚自己对于话中那位少女的感情,可话到了嘴边,具体要说为何会有这样的心情,却发现凭他现在的能力还难以描述。
他只能,凭借自己的本能去描摹那抹光一样的痕迹。
“蕾哈尔,你还记得以前在洞里跟我讲过的话吗”夜仿佛在回忆过去的往事,仰头望起了神水铃铛上方的景色。
蕾哈尔微微转头,往他视线尽头的方向看,却不知道目光的终点究竟该落在何方。
两人明明同样往一个地方望去、落点却各有不同。在两人命运轨迹注定交错的这个过程中,夜温柔而怅惘的声音安静地响起
“你说洞上面是一个充满了幸福和光、没有黑暗只有欢乐的世界,神赐予的树上会结出果实,每天都会举行庆典,孩子无忧无虑地生活着。那是只有被挑选中的孩子才能上去的美好世界。”
“虽然你说我不是被选上的孩子,不可以被带上去我在地底一度打消了任何对于外界世界的憧憬。”
“可是现在心情有些不一样的变化了。”
夜在少女的注视下,朝神水铃铛上方游荡的神秘荧光鱼群伸出了手,指尖缭绕的淡淡金芒好似能与它们融为同一幅画,共同组成美丽的一部分。
他仰视着美丽的鱼群,所以神所描绘的希望也落入了他的眼中。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正在上面奋战的大家就跟那个世界的人一样。”
“兔兔教给我的是勇气和努力的方向,这次我想依靠着自己的力量向上走,去到那样幸福的地方和大家都待在一起。”
充满了光明的话语编织着属于少年的梦想,蕾哈尔由始至终在旁边安静地聆听着,没有像以前拒绝他请求那样打断他的发言。
当时年幼的夜为了让她留下来陪自己游戏的时间更长一点,甚至鼓起了勇气主动询问她能不能带自己到洞外面去。
那小心翼翼而又害怕失去的试探态度,显得像小草一样卑微。实际上,她心里对于从前这株只能依附于自己生长的小植物,摆出的也是一副漫不经心的、高高在上施舍的姿态。
他们之间的地位是不平等的。
她当时拒绝的话语也相当残忍,可是这又如何她想要拿的本来就是主人公的剧本,不会为配角停留自己的脚步。
然而他却
蕾哈尔回忆的时间很漫长,许久许久,她才在戛然而止的不甘余味中回过神来。
嫉妒的种子早就被埋下了。
她极力隐藏掉这些负面情绪,有些轻讽地笑道“夜你来到这里之后变了很多啊。”
听见过去在孤独生涯里陪伴自己的少女如此感慨,夜不由得莞尔“如果是指体格的话,我还是有长肌肉的啦”
“如果是指性格的话我其实没有变过哦。”
夜的话说到这里,仿佛回想到过去在地底世界那些昏暗、但仍然照亮了他生命的记忆,舒心一笑。他还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可在这个时候远处的黑暗突然传来了一股异样的动静。
“咻”
暗箭突破了水底的重重波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化作一道黑线贯穿了他们这颗神水铃铛的屏障。夜只感到自己的左肩一瞬间传来了极其火辣的疼痛,而后那处的卫衣布料便被铁腥濡湿了一大片。
“啊”
被洞穿的神水铃铛被贸然袭来的攻击破坏掉了内外压力差的平衡,一时有如风起浪涌般产生了摇晃。夜在其中面带痛色地捂住了自己负伤的肩膀,险些维持不了自己的站姿。
“夜”蕾哈尔往他那边喊了一声,同时招出了自己的灯台往四周探去。
通过灯台传递到水中的光线,能隐约窥见黑暗里藏身有一条体长足有几十米高、似蝙蝠又似蜥蜴的神海鱼类的黑红轮廓,各自分布的两点红光与白光异常显眼。
红光是它的眼珠,白光是它鱼鳍吊挂的灯泡。
这个特征是黄牛可是样子怎么有点不对劲,给人感觉过分的危险了
夜当机立断担负起自己作为护送者的责任,把少女给拦在了背后,焦急地大喊道“蕾哈尔,你站在后面由我来对付它”
不可以让蕾哈尔受到伤害,不可以辜负大家对他的信任
夜只来得及在脑海闪过这一念头,陷入狂暴状态的黄牛那一庞大的身躯顿时就已如一片浓郁的死亡黑影覆盖到了他们面前。
“逆流量控制”
伴随夜竭尽全力喊出的声音,汇聚了他所有力量的神水赶在黄牛撕咬来的那一瞬尽数冲到了那副身躯里。
怪物张大的尖锐锯齿,倒挂在齿缝间隙可怕的粘液,深邃冗长的喉管食道,在千钧一发之刻全都停在了少年掌心的前方
定住了
“哈哈啊”情急之下倾尽全力的夜不住地喘着粗气,肩膀的伤势仍在一刻不停地淌落着血液,给他带来一股滚烫得欲要麻痹的疼痛。
可是,仅仅是这样还是不够的,必须在定住它的同时进行攻击。
夜喘着气,没有看见背后蕾哈尔一直在默默注视着他背影的复杂眼神。他只是一眨也不敢眨地面对着前方那头可怕的怪物,生怕自己后退会造成全盘皆输的后果。
夜颤抖着抬起自己负伤的另一条胳膊,他顽负着这股沉重,吞咽着这股疼痛,努力张开掌心面朝黄牛的方向。
要像兔兔用过的那样,要像兔兔用过的那样
不断在内心勾画着那位黑发少女战斗的身姿,另一个方的光芒逐渐也汇聚于少年的掌心中央,爆发出宛如太阳般的耀度。
“轰”
漆黑无边的水底,他身上的光成为了彻亮整个黑夜的唯一光源。荧蓝鱼群环成圆形在周遭闪烁,与贯穿了整个水底的庞大神水炮形成垂直的角度。
水浪浮升,地动山摇。
怪物的皮肉被摧毁成了片片灰烬,坠落到地底深处。
整个世界仿佛撼然无声。
此时此刻,正通过特殊渠道进入水底的那颗玻璃球内。
通过侦察器见证到这短短一两分钟内发生的战斗幕幕,顾兔总算把由于黄牛突然出现偷袭而揪起的那颗心轻轻放了下来。
她许久没有说话,萦绕在胸口的那是劫后余生,发现自己重要的事物并没有被夺走的失神。
“夜,他还干得不错嘛”终于,坐在灯台的顾兔一点点地放松身体,弯了腰,单薄的衬衣微微勾勒出了她背后细致的脊骨。
居然能使出两个方的神水了,这速度见快。
“还剩20分钟左右,等熬过这段时间,鲷鱼鲸们收拢的神水网把夜他们送上鲷鱼夫人的体内,我们这场测试就赢了。”
昆看了眼灯台显示的时间,沉静地点点头,然而他的视线却不着痕迹地对上了顾兔佯装冷静的侧脸,又转而望向了侦察器监视的方向,心中未有表露在脸上的忧虑万千。
事情,真的能够进展得那么顺利吗
“嗯,我现在去跟夜他们联系。”顾兔的心神已经完全放在了要与夜说上话才安心的念头上,远程操控着隐形侦察器向神水铃铛中的两人接近。
要是夸他能那么快就学会了用两方神水来单独解决狂暴的黄牛,那家伙一定又会露出那种小奶狗一样粘人又开心的可爱表情吧
联想到对方到时候的表现,顾兔垂下的冷淡眉眼变得几不可察地柔和。
可就在侦察器接近了两人的那刻,她突然想起了一件被自己遗忘掉的事,提起的那么几分庆幸再次凝固。
对于这里的夜而言,危险不仅仅只有黄牛一个。
“昆还有多久才能到”顾兔猛地催促起了身旁的昆。
侦察器显示的画面里,守护住了自己重要一切的褐发少年,终于在战胜了怪物后精疲力尽地转过了身,面向金发少女那副表情轻柔又干净。
沿着胳膊蜿蜒而下来到指尖的血珠还不断滴在了地面的挡板,可他学着成长起来的大孩子那般忍痛而不作声,还朝对方露出了安抚的笑容“没事了,蕾哈尔。”
“以及,跟之前说的一样,我一直都没有变过哦。”
少年这个时候终于能够补充他之前被黄牛打断、而未来得及说出口的温柔感谢。
“你对我来说,依然是最初陪伴我度过了最孤独那段日子的重要存在,真的很感谢你能把我带来这个世界”
“既然蕾哈尔想要看星星,那就一起走吧。”
“我们和大家一起往上面走,直到能实现愿望为止,好吗”
顾兔抓着灯台的手在这里猛地僵住,因为她在这里听见了那位异常沉默的金发少女对夜所作出的回应。
“你真的很厉害,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厉害得太多”
蕾哈尔忽而面朝怔然的少年扯出了一抹薄凉的笑,这副模样跟他记忆中那个温和对待他的少女完全不同,像要在此引爆自己深埋已久的恶意,“为什么能够做到这一切的那个人是你呢”
“为什么命运选择的人是你呢”
“为什么在刚才对付黄牛的时候,你不干脆死去算了呢”
“这样我也不会为了该怎么解决你的事而头疼了。”
蕾哈尔,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失血过多的夜感觉自己有些头晕目眩,这一刻像是听不懂蕾哈尔所述说的语言,那一切都像是针扎在了他最疼痛的地方。
“蕾、蕾哈尔”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最先替对方顶受了严重伤势的左肩被金发少女用力推搡了一下。那股痛苦尖锐的力度,迫使他整个人都往后倒去。
“对不起,夜,你今天必须要在这里死去。”
迎着蕾哈尔那张熟悉、却又像是对待陌生人的疏离脸庞,夜的眼神一时之间充斥着无数说不尽的迷茫、不解、与痛苦。可是他已经没有丝毫气力去感受这些,背部、全身、五官逐渐都浸没在了一片冰冷的水中,被寒冷吞噬。
不行啊,到底是为什么
夜伸手往眼前越发变得模糊的那抹光线捞去,指尖萦绕的血丝虚幻消散在冷水里,掩盖住了那股明亮。那里站着的人既像是蕾哈尔,又像是另一位重要的少女。他不明白,这时直觉想要抓住的到底是从前对于自己而言像是星星一样的光,抑或是位于她背后另一束更有不同意义的光。
水声咕嘟嘟响。
身体在不断往下坠,弥留在耳际的最后,他好像从隔了很遥远的地方听见了兔兔饱含激怒的声音。
“夜”
他明明,想回到上面见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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