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压抑着沉沉愤怒的一声嘶喊过后, 疯狂席卷了顾兔所有意识的是一股近乎烧灼般的恼恨。
不,憎恨。
她好不容易,再次鼓起那份耗历到少得可怜的勇敢去触碰、去试着捧在手心里保护的事物, 被人那么无所谓地抛弃、践踏这让她怎么可能再维持得了冷静
玻璃球脱离特殊渠道的那一刻, 整个水底世界都仿佛因为某个存在的到来而发生了鸣动。深湖被无形荡出的力量搅动, 撕扯出的破碎浪沫咆哮着卷成了恐怖的漩涡。
鲷鱼夫人在上方缓缓张开了嘴部器官, 体表怪异色泽的触手游动着向四周舒展, 如同一朵颜色妖异的菊花正在暗中悄然绽放。
于洞口泄出的大片天光顷刻照亮了底下被网往内收拢的荧光鱼群,混迹鱼群其中的神水铃铛,亦因那份光线而在透明的圆弧边缘反射出粼粼波光。
蕾哈尔独自站在神水铃铛里仰望着头顶的这一切,就像是离梦想更近一步的追星少女, 充盈希冀亮光的眼瞳在妄想追逐着那颗自己快要唾手可得的星辰。
而相隔这副情景的另一边,昆仿佛能够猜出身旁的黑发少女接下来的意图,同样从方才好友被推下水的惊怒状态中脱离, 转而以目光紧急捕捉向走至了身前的那道纤窄背影。
“兔兔”
顾兔的耳边听不进任何话语,在这之上, 有滔天而又喧嚣的洪浪掩盖住了她的耳廓。身影近乎一闪,她就已来到玻璃球前一脚踢开了舱门,扛住水流涌入的阻力,孤身闯入了外界那片冰冷混乱的水底。
“敢踩着夜的命上去你做梦”
周围的神水在她外溢的力量中形成了一股疯狂的暗潮,顾兔充满了无尽憎厌地伸出了手,朝遥远上方那束垂落的金光狠狠抓了一把。
此刻的她,极像是前来复仇的魔鬼, 势必要把仇视的对象给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水底深处掀起了一股慑人而狂乱的漩涡, 制造出了无法抗拒的狂澜, 鲷鱼鲸们用以收拢鱼群的神水网, 在这样情形中竟真的停滞了不动
鲷鱼夫人吞纳食物的吸力, 与下方带来的拉力艰难地进行角逐,无形的拉锯中似乎忽然有一道线网被强行崩断的声音荡开在水波之外,最底下霍然破开了个大洞,底部汇聚到一起的鱼群哗地松散、如倒转的沙漏般掉出了数尾荧光鱼。
神水铃铛里等待上升的蕾哈尔发觉停滞的事实,不由因为周围产生的这份变故而诧异地往下方望去。
就在刚转头的那个瞬间,隔绝水底的透明壁膜猛然有人击碎出一个大洞,洞口蹿出了一道沾染鱼鳞荧光的黑发少女身影。铃铛剧烈的摇晃中,她的脖子紧接着被一只看似纤弱苍白的手抓紧,身体连带狠狠地撞在了挡板上。
“蕾哈尔”
难以遏制的怒音回荡在整个铃铛里,被掐住脖颈到地的蕾哈尔险些要因撞击而失去意识。
啪嗒,啪嗒,透明且冰凉的水珠不断滴落在了她的脸颊上,蕾哈尔艰难地睁开眼,看见那些水珠一颗颗沿着顾兔那头完全浸湿的黑发淌落下来,看见她湿发底下冷俏疏淡带着生动怒意的眉眼,看见她那双欲要把废铁用怒火熔断的双眼。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顾兔快要压抑不住自己的杀心,殊不知自己这副模样落在对方眼里,却不经意触发了她对往日某个情景的回顾。
蕾哈尔笑了,顾兔现在的样子跟之前王冠比赛的时候多像啊
同样是那张苍白失色的面容,同样是那头正一绺绺往下淌水的湿润黑发,区别只在于,当初的顾兔是抱走了身为队友的她挡开攻击,而现在却立场颠倒把她当作仇人那般按在身下敌视。
那时候的她根本没兴致把任何眼神落在过自己身上,如今却终于完整地、笔直地拿正眼瞧她了。
这份努力之后的收获让蕾哈尔深感满意,她承认自己心底对于顾兔确实有着仰慕的成分因为她是那么的耀眼,那么的强大,在所有人面前活得是那么的恣意飞扬。
她的存在,最贴切蕾哈尔心目中关于真正星星的想象。
以致于,践踏她心底最重视的人这件事,让蕾哈尔更能够从中收获到了成倍的快乐,那份快乐滋养得她内心生出的那株恶之花越发旺盛。
看啊,就连那么强大耀眼的顾兔,现在不也只能干看着她什么都做不到。
“哈哈,哈哈哈哈”哪怕被掐住了脖子,手下那位金发少女照样不怕死地发出了一串串破碎的笑声,仿佛自己身有保命的依仗,“该死,看来还是好死不死被你撞见了。”
事已至此,蕾哈尔大抵也能够猜得出来自己刚才把夜给推下去的一幕是被当场撞破了,可这又如何,她不认为自己有做错的地方。
“要怪就怪夜太碍眼了,明明提醒过让他不要追上来,他还是一个劲儿地追过来。夜真的太可怕了擅自说要跟着我的脚步,擅自把我当成是星星,擅自在我面前炫耀他的才能,擅自在人群里散发着我没有的光”
“最后竟然还大言不惭地说要带我一起登塔呵,这到底算什么”
明明以前在洞底的时候他还只能依附着自己生存的,她想去看他的时候就去看他,想离开的时候就离开,没有她,夜一个人就什么都做不了。可就是那个软弱无能又平凡的夜,一来到这座塔之后什么都改变了。
这不就是在说,她哪里都不如他吗
蕾哈尔嘲讽尖锐的话语仿佛能够变成细针扎到人的身上,可是顾兔并不明白她的那份感受,即便是角色互换,顾兔也不认为自己会产生她那样的想法。
她们天生注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
“你就为了这种可笑的理由把夜推下去”顾兔低垂着头颅,湿润额发掩盖住了底下的眼神。
可她的这番话,不知为何刺激到了蕾哈尔某种痛处,手下掐住的人受到不公对待那般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可笑这哪里可笑”蕾哈尔梗着脖子,扑腾得脸庞都激出了血色,“你知道我有多希望能够来到这座塔里吗从书上看到关于这座塔的一切后,我天天做梦都希望能来到这里”
“明明一直梦想着登上塔顶的那个人是我第一个进来的人也是我他们却说夜才是被选中的那个,凭什么凭什么”
蕾哈尔此刻就像是一条砧板上的鱼一般跳动,可是她并不如周遭游动的荧光鱼那么美丽。她身上发不出那样吸引人的光芒。
她只是非常普通又现实的、随处可见的一颗石头而已。
“可夜从来都没有对不起你,你只是仗着自己拥有,就去肆无忌惮地伤害。”
顾兔眼神中的怒火冷却了,又或者是情绪藏在这堆燃烧成灰烬的薪柴底下,随着呼吸烁动着橘红的火光。她寂静垂视着金发少女的眼神,逐渐变得如同往日一般的冷酷,并收紧了自己的手指。
“蕾哈尔,你配不上夜那么真心对你。”
感受到自己愈发困难的呼吸,蕾哈尔在生死存亡的间歇眼瞳终于染上了惊恐,她拼命在牙关后挤出了惊醒顾兔的语句“顾兔,你不能杀我”
“你要是杀了我咳、整个队伍,就没办法通过这一层的测试了你们,会前功尽弃”
你要为了夜让所有人都失败吗
掐在蕾哈尔脖子上的那只手确实因而一顿,就在蕾哈尔触摸到求生的希望眼神发亮之时,身侧瞬间晃过了无数道看不见的风刃。
“砰砰砰砰”
就像原地刮起了一阵暴风,两人身下的挡板被切割成了漫天的碎片,脆弱的神水铃铛也被划破了隔膜,发出啪滋滋的修补声。
可锋利而沾染着凌厉杀气的风刃数量过多,灌注了比狂澜更澎湃的力量,修补速度完全比不上破坏速度的神水铃铛就此被搅破冰冷的地下水倒灌而入,混合着大量木屑冲撞到了蕾哈尔的口鼻,让她呛了一口水。
“咳救、救”
“蕾哈尔,你不珍惜的人,不代表没有人珍惜。”
顾兔丢开了她,不带丝毫感情地注视着眼前那位金发少女在水里拼命挣扎的姿态。
“柳寒城可没说过祭品是要死的还是活的,你就祈祷吧祈祷自己能够在被溺死前跟着收起的神水网去到上面。”
去到那个没有夜的,一无所有的上面。
抛下了这句话,顾兔便冷漠离开了这颗破碎的神水铃铛,一头游往水底下方深处。
逐渐被水没过口鼻的蕾哈尔爆发出了自己求生的动力,不断在水里扑腾。
不可以,她不可以就在这里死去
蕾哈尔勉力在起起伏伏的水里睁开眼,朝自己遥远的灯台张手,想要抓住自己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可这个时候她的眼角余光晃过了一抹浅蓝色的灯光,高高在上地轻轻摇荡在她眼前的水中。
那浅蓝色的灯台里面,只传来一道音质冷淡而出色的少年音。
“蕾哈尔,你永远不会变成星星。”
他轻呵出了一声,旋即像是为这场安眠正式按下了房间的开关。
“晚安。”
啪嗒,远处水中的金色灯台被关闭了发光的功能,变为昏暗的魔方隐藏在鱼群中缓缓向上浮去。
见到这一幕的蕾哈尔几乎目眦欲裂。
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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