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兔只感觉自己的精神忽地下坠, 周遭的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帧反色的胶卷底片,连带着横窄的玻璃窗外,天空都被染成了近同黄昏般脏污的颜色。
她很清楚, 自己是堕入了一场精妙的幻术之中。
飞快地一眨眼, 视野里的情景转念间就发生了变化。她人已经不在原来的那间会议室里,而是孤身闪现到了一条似曾相识的苍凉街道。
寒叶飘零, 冰冷的夜风里飘荡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缓缓旋开了她颈项前用以蒙面的长围巾。
顾兔及时低下头,一眼望见了裹在自己脖颈上那条围巾末端针绣的团扇族徽、一身无袖的暗网紧身衣和护具, 以及那比现在的自己还要瘦弱了大半圈、肌肤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胳膊。
这是她过去还在木叶时的样子。
顾兔定定凝视着围巾末端飘曳着的那一枚熟悉的火红团扇,上面缝在薄纱面料的针脚歪歪扭扭,到处透露着生涩的针织技巧。
这是止水为了庆祝她加入宇智波这个大家庭, 送给她的第一件符合家族性质的礼物。
从小就是孤儿的止水和她居住的这个家里没有大人,所以这个自信开朗又格外可靠的大哥就只能厚着脸皮去向家族里对针线活最为擅长的织子阿姨求助。
宇智波族地被划分在离村子中心很远的边缘, 止水每天任务回来都得绕一大段路,专门去家族内销经营的成衣店里跟织子阿姨请教族徽的绣法,直至天色将黑才归家做饭。
可惜的是,这个被誉为宇智波一族的天才对于保养武器一类的事情很在行, 偏偏在面对细密的针线活时似乎总欠缺了那么一点细腻的天赋。
以致于顾兔能经常在家看见他布满茧子的手指不知不觉又多出了许多被针戳到的小洞,他一边腆着脸地卖惨想索要妹妹的吹吹,被无情踹开后, 一边又苦不堪言地去努力缝出这个对他而言如临大敌的图案。
见他惨兮兮的样子,顾兔不情不愿地问他为什么不直接到店里买一件定制好的算了, 省得那么麻烦。老来得妹的止水只是温和地笑笑, 脚边点燃的烛光透过薄薄的行灯和纸落在和室素雅的榻榻米上, 连带一角他的影子都染上了这抹淡黄又温馨的柔和。
第一份礼物当然是亲手做的才够有意义嘛我也很希望有自己记号的东西能留在妹妹的身上, 这就像是我陪在你身边一样。
这是止水对于收留她、却因为任务频繁而没办法时刻陪伴她所给予的一点小小补偿。
可是现在, 曾教会止水刺绣后在放学路上遇见顾兔、会笑着调侃她有个疼爱你的好哥哥的织子阿姨不在了,那条寄托着思念随同河川飘走的围巾不在了,为她亲手系上这条围巾的止水也不在了。
仇恨凝成的熊熊烈焰夺走了她重要的一切。
“啊”
尖叫声陡然划破了这片夜空的寂静。
这一次顾兔作出了与过去截然不同的选择,压低身子疾驰向了声源发生的尽头。薄纱面料的黑色围巾在她颈后绑了一个结,两束纱布像是猫又的黑尾在夜色里无声飘飞,隐秘而迅速。
随着脚步的踏近,视野前方出现了一片和式的中型聚居村落。围墙碧瓦飞甍,能看见一排飞翘起来的青黛色屋檐,通往族内的大门口悬挂两片印有团扇族徽的长布。
顾兔毫不犹豫地闯了进去,熟门熟路冲向了血腥味渐浓的位置。
街道沿途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宇智波族人尸首,店铺窗格铺的障子纸溅上了无数喷射状的鲜血,在头顶巨大血月的照耀下,泼墨似的乌红。
脑后这时忽而传来了利器划破空气的风声,顾兔敏捷踏地躲开,一排反射出尖锐寒光的苦无顿时错开她的身体,整齐钉在了她原先脚下的位置。
顾兔反手就拔出了自己腰后那把胁差,果断迎着后方劈来的那柄利刃砍去。两把刀在空中当即碰撞出了清脆的一声锵,能看见灌注了彼此力量的刀簧在不停震颤。
对面是一名身型比她大不了多少的黑发少年,佩戴着一张暗部特有的动物面具,遮盖了眼前这位袭击者的真实面目。
“同样的情景,以为我还会跟以前一样逃避吗”顾兔冷笑。
流云逐渐蒙蔽了天空的那轮血月,她随之快速挥出的那柄刀刃白光一现,就宛如乌云里一闪而过的凄迷月华,美丽而致命地划向了对方的咽喉。
“乒、当”
利刃相激的声音不断响彻在这片漆黑云霄之下,论刀术,这两位少年少女都是天才中的佼佼者,精湛而又灵活的速度与反应完全能让一般人望尘莫及。
刀能反映出一个人的性格。
对比少年滴水不漏的稳健应对,交战中少女的走势处处都透露着更狠绝辛辣的意味,一如她本身性烈但不失细致的天性。
抖手卸掉了黑发少年利刃倾来的力量,顾兔踹击在他手臂上旋身跃起,手中高扬起的细长胁差猛然爆发出一阵烈焰,闪电般诡异地绕过他的手臂袭向了面门。
日晕之龙
一把火焰之刃如s字灼灼扭转,形同龙首般咬向了对方的位置。配合刀锋刁钻的角度,她捕捉到一线机会的这招几乎让人避无可避。
“咔嚓。”
火光闪走,少年额角的面具传来开裂的细响,那把利刃犹如流炎般沾染高温离去,顺带走了一片白雪细碎的壳渣。
破开的那焦黑一角面具暴露出了少年底下乌黑隽秀的眉宇,他那只猩红的写轮眼瞳孔因这意外的招数而略微睁大,旋后即刻跳离了她狂浪般袭来的攻击范围。
几个纵跃之间,他来到了远处高高的电线杆之上。巨大的血月逆照着他半蹲的清瘦背影,使轮廓一时模糊在了现实与黄泉的交界。
顾兔想要趁势去追,可刚踏出半个脚步便发现自己跨越到了另外的场地。周围倒下了无数族人尸首的杀戮情景如波浪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处偏僻的悬崖。
脚踩在了柔软草皮上的真实触感搔弄着她的脚背,耳畔传来高空冲击向南贺川巨大清晰的瀑布流声。顾兔的眼前出现了另一位青年熟悉的身影,使她彻底停住了迈出的步伐。
对方有着一头清爽的墨黑卷发,此刻仅是闭上了半只眼睛。他的朝气与爽朗都不复存在,紧闭起来的右眼只有一层薄薄的眼皮贴在眼眶,仿佛被人强行挖空了那般狼狈。
顾兔盯着他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庞,沿着卷长眼睫所滑落的一行血痕,像是要连同他自身的存在一齐风干消逝。
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跟鼬交代过了,他是个很可靠的孩子,想必定会替我守护好村子的和平与宇智波一族的名声吧。只有你,月
卷发青年说了很多,可她耳朵半句都听不进去,只能记得他当时的脸上像是感应不到痛楚,没有丝毫对于死亡的恐惧,唯独有的,仅是一份慷慨赴死的坦然,和一点点、几乎难以捕捉到的对眼前少女的淡淡眷恋。
明明平时对外是那么活泼开朗的人,面对真正需要宣泄情感的重要时刻,那一丝内敛的情感,却像要藏起来似的快到转眼即逝。
最后一件事。止水把手伸向了她怔然而不知所措的脸庞,似是要在赴向另一个遥远世界前最后一次触摸她的存在。
忘了我。
与此同时,青年仅剩下的左眼绽放出万花筒般绚丽繁复的光泽,像要把她带入一场谁也不会受到伤害的美梦。他凝视着珍贵的弥留之人般的眼神,一瞬间彻底摄住了她的整个心魄。
可最终对方的手并没有碰到顾兔的脸庞。
不知是否瞳力耗尽的缘故,他的视力不再好使,摇摇欲坠之间原本探向她的指尖往下滑落,仅仅是抓住了系在她脖子前的那条围巾。
他把曾经给予她说要让自己作为替代陪伴在身旁的东西,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对她的所有情感和记忆,都一并夺走了。
这一刻,当初围巾扯落自己脖颈所带来的、磨砂般的疼痛仿佛又一次深深侵袭了顾兔的神经。
她忍无可忍,积攒到了底线的怒火喷涌出了瞳孔,执拗情绪逼得那双眸顷刻切换成了猩红的万花筒,熠熠闪动着滴血般的红光。
“够了,不用再这么试探我了”
眼前的幻境在她漫延出的瞳力摧毁下,彻底崩溃成一块一块。
“咔嚓,咔嚓。”
耳边传来了镜子碎裂般清脆的响声,带着她当时嘶声裂肺的那份不甘情感、止水与鼬仿佛很遥远的接手左眼遗物的临终之言、以及昏迷意识前所绝望看见的那道倒向了南贺川的身影,和他相处过的点点滴滴,一同变成碎片回归月读空间的虚无。
“你变强了,月。”
周围再次恢复为了宇智波族地的场景,彼时他们都站立在了房顶的砖瓦上,身穿黑底红云长袍的成年版的鼬在另一边缓缓步来。清月照在静谧的屋檐表面,感应不到此前这里遍是杀戮的凄惨状况。
顾兔早就知道这些都是他干的,也明白鼬这样谨慎的性格一旦见到自己,就必然会出手试探的事情。
她的存在对于鼬而言有着很独特的地位,这么做也是为防敌人设下陷阱。所以顾兔只是深呼吸了一个回合,在故人重逢之际罕见地把自己的怒火冷却。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还以为我是当初那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小丫头吗”
“你一直都并非什么平庸之辈,不是你口中所说的什么都做不了的小丫头。”
鼬对当初她做过的事知根知底,遥想到维系于两人之间关系的那根脆弱的弦,他便轻垂下了眼。
“我还以为你会很憎恨我。”
见面生死相搏才正常,而不是这么一副心平气和跟他对话的态度。
夜风吹开这位青年两侧柔顺的墨色鬓发,而他仅是略微抬手轻按,发丝遮不住那张刻有泪沟的俊美脸庞。
宇智波家族人的长相,一向都以与实力相匹配的美人在忍界著称。一句话概括的话,那就是长得越美,打人越狠。
顾兔盯着他那张再次从自己尘封记忆里挖掘出来、愈发清晰的俊颜,只针对他以为自己会被憎恨的一己之见作出回应
“你是指,你当年背着所有人、把失去记忆的我单独养在村外的宅子里金屋藏娇还隐瞒了两年这件事,还是你之后帮木叶高层操刀、亲自手刃了所有宇智波族人的事”
鼬平淡的语气就如背后静静漂浮的流云“都有。”
但并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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