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一起喝了那顿酒,祁淮便明显感觉到,整个三十八师像是向他敞开了怀抱,每个人见他都是笑盈盈的。
这让他不由想起了自古以来一个口口相传的道理,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古人诚不欺我。
祁淮却不知道,如今他在三十八师的风评一度高涨,众人都赞他是条真汉子,讲义气,是个值得结交的好兄弟。
崇尚强者是男人骨子里的本性,这些天来,他们连训练都更加认真,只感觉自己越发强壮,恨不得现在上战场杀个七进七出,胸中想报国的渴望简直要突破天际。
然而他们和姜国还有休战协议,不少人便怨怪起签署了休战协议的林少帅,认为他没骨气,而这样的论调,在林熙行林少帅突然离军时升到了最高峰。
人都说他知道自己要暂离,为了避免有人建功动摇他少帅的位置,故意签署了休战协议。
作为林少帅心腹中吊车尾的存在,张力自然知道林熙行离开去干了什么,他告诉祁淮,定西侯老夫人逝世了。
定西侯老夫人的面貌祁淮已经记不清,她是他的祖母,但在他的记忆中只有常年不变的严肃面孔,定西侯老夫人不喜欢他这个庶子,她喜欢嫡出的孩子。
嫡姐林如月自幼被她接到身边悉心教养,而定西侯夫人也从未被她刁难过,为了得到嫡孙,她甚至动用了娘家镇国公府的势力去搜罗各种方子,最后终于如愿以偿。
祁淮还记得小时候,自从有次修炼一动不动被姨娘误认为魇着后,他便学会了给自己挖坑。借着捉迷藏的理由,埋在坑里修炼。
有一次他和如意还有姐姐一起玩捉迷藏时,在花园里就地挖了个坑,结果偷看到他那位德高望重的祖母满面怒容,指着一个丫环骂狐媚惑主。那时姨娘就服侍在祖母身边,她低着头,静静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神色祁淮形容不出来,但他看得很难受。
后来他知道了一个词,叫指桑骂槐。
所以哪怕那位祖母再怎么肃着脸喊“乖孙孙”,祁淮想起的永远是那天她骂狐媚子时的样子。
今年她年已古稀,说来也算是寿终正寝,有了她心心念念的嫡孙,她心中也该是圆满的。
这夜晚上,祁淮找胡安国要了令,去设立的互市那买了些冥币,找了个风大的地儿烧了。
冥币燃烧后的烟和别的烟没有不同,都是虚无飘渺、不知飘向何方的,烟尘卷入风中,没多久便消失无踪。
阳平林家祖宅,作为超品侯夫人,定西侯老夫人的灵柩被扶回祖宅祖地下葬,她一生荣华,为林家生育了两个嫡子,更有孙子孙女无数。
长辈逝世,小辈守孝三年,她的直系小辈都赶回了祖宅,为其守灵。
老夫人的葬礼由定西侯夫人亲自操办,侯府嫡长女林如月从旁协助。
林如月赶在送灵队伍前回了老宅,她要干的事情很多,挂白绫,置灵堂,还要约束老宅下人。等她终于歇下脚时,方才想起这老宅中还有一位被她遗忘的人物,岚姨娘母女曾经的依仗——林祁淮。
哪怕从监视的心腹处得知他如今十分堕落,但没有亲眼所见,她还是不放心呢。
林祁淮在老宅的住处十分偏僻,碧玉领着她拐了好几个弯,方才看见一不大的小院。
还未走入院子,林如月就听到了男女玩乐的嬉笑声,听着十分热闹。
注意到她微皱的眉头,碧玉适时道:“自三年前您说不阻止淮少爷寻欢作乐后,他便一直如此了。”
碧玉心头有些唏嘘,她原本还有些不信。
淮少爷那般自律的人,怎么可能会自暴自弃,然而如今这幅场面,却似乎由不得她不信了。
不过,谁知道是真是假,说不得只是卧薪尝胆、逢场作戏呢?
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碧玉道:“姑娘,咱们进去吗?”
林如月眸中疑惑点点,显然和碧玉是一个想法,不过她早学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此时眉眼一弯,笑道:“进,怎么不进?长姐如母,他姨娘没了,该是我管束他才对。”
她们带着一大波人进了院子。
院中女人扭坐在男人腿上,一手搂他脖颈,另一手高举一颗葡萄,一副就不给你的样子。
林如月的脸色刷地漆黑,一瞬间院中气氛凝滞,如风雨欲来。
“林祁淮,你在干什么!”
徐朝如今已经适应这个新名字了,虽然来这林家非他所愿,但在这里吃不愁喝不愁,还有漂亮的小丫环可以调戏,又有什么不好呢?不对,还是有不好的,那黑衣人给他弄的人.皮.面.具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假冒伪劣产品,居然起褶子了,眼角两条纹,丑死了,好几个丫环都逮着这点逗他,让人心烦。
然而除了这个,他的日子再顺心不过。
林祁淮就是他的名字!
如今听到别人直呼他名,他第一反应就是骂回去,待看清喊他的是个娇娇的小娘子后,他忽然就不生气了。
“小娘子要一起玩吗?吃葡萄的游戏哦,很好玩的。”他嘴角微勾,盯着林如月的眼神邪恶而肆意。
徐朝在这宅中虽不受待见,但自他开始玩丫环起,他受到的待遇就越来越好,行事也越发肆意,此刻乍见一眼生的美人,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林如月心头火起,她万万没想到,前世那风姿卓越的状元郎,如今竟成了这般放浪形骸的模样,丢尽她林家脸面。
居然不是在逢场作戏!
“三年未见,淮弟就不记得我这个姐姐了吗?”
林如月此刻也不娇了,声音十分平静,不过那平静中的波澜有多少,怕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徐朝不笨,在歪门邪道上甚至可以称得上聪明,这话一出,他哪能不知道眼前这小姑娘是谁,真不愧是侯府的嫡女,这一身大妇气派,压在身下一定很爽吧。
说来还是这位“姐姐”出手,他才能有如今的好日子,他当然得好好报答她了。
这么想着,他眼神就不由流露出些许淫邪之色,生生破坏了那英朗的容貌。
张张口,准备卖个乖,林如月却是不打算理他,直接对身后跟着的仆妇道:“将淮少爷关入柴房,至于这勾引主子的丫环——也先关着,分开关!”
字字铿锵,满院寂静。
一旁的丫环自这群人进来后就不敢动了,那领头人她不认识,但她身上的管事腰牌她认得啊,她们勾引淮少爷这事,管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没看见。
但如今这遭,明明白白是来捉奸,丫环只觉得自己倒霉,她很想哭,她还想抱着少爷的腿求个饶,但她更怕激怒那领头的一看就不好惹的女主子,殃及家人。
老夫人定下的规矩,狐媚惑主者,轻则逐出侯府,重则杖毙,甚者牵连全家,她是家生子,她的父母弟弟还在侯府做事。
几个仆妇来拖丫环,林如月看着她细瘦的腰肢,忽然道:“等等。”她指指丫环:“你抬起头来。”
细细打量丫环的脸,发现不过是清秀而已,先前的暴怒过去,她冷静下来,心中不屑,却也起了一丝狐疑,前世连第一美人温宪公主都看不上的男人,怎么会看上这样的小家碧玉呢?
怀疑的种子埋在心中,林如月也没有多说,只摆摆手让人将丫环拖走。
她这方起了疑心,另一方也有人正在看“林祁淮”这三年的动向。
定西侯合上手头的卷宗,吩咐属下找个郎中给淮少爷摸骨。
他可以肯定,卷宗中那浪荡的人绝对不是他儿子。
林如月久居深宅不知道,但在朝廷任职的定西侯却清楚,早些年有人利用猪皮研究出一种面具,听说附着在人脸上,便可以改换一个人的样貌,后来虽说又传出是假消息,但定西侯却清楚,那东西绝对是被兵部管制了起来,用在了战场上。
而现在,说不得老宅里也有这样东西。
三年时间不长,若不是他岳父家这些年势力疯涨,他也不至于故意忽视自己的庶子,阿淮的天赋有多出众,他最清楚不过,三年,他生生被耽搁了三年。
定西侯一想到这点就痛心,但事已至此,也唯有补救了。
想到这,定西侯又派了一群人去搜索祁淮的下落。
第二日傍晚,飞鸽传书自阳平而来。
定西侯拆信一看,果然,那假少爷骨龄十九,并非他子。
他记得卷宗上写了,三年前有一段日子,淮少爷一直嚷嚷着自己不是林家少爷,而是阳平县的徐朝,他说他是被如月抓来,替换阿淮的。
想到这里,定西侯又着人去查徐朝的下落,得知的消息却是三年前徐朝便已战死沙场,这人的生死还是他那侄子亲自确认的。
事情似乎陷入了死局。
定西侯盯着卷宗上“大小姐”三个字陷入了沉思。
要是四年前有人告诉他这是如月做的,他必定不信,然而现在......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头疼地揉揉眉心,吩咐下属:“查查这四年大小姐干了什么吧。”
……
六月初八,定西侯老夫人的灵柩抵达阳平,林家众人守灵的守灵,哭孝的哭孝,等林如月将所有人的住宿安排好,正打算喘口气休息时,却得知父亲寻她去老宅书房的消息。
推开书房的门,她礼还未行完,父亲的质问声便劈头盖脸砸下来:“林如月,你把你大弟藏到哪里去了?!”
果然,那不是林祁淮。
听到这质问的瞬间,林如月脑中居然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她也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只觉得心头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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