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筑峰上,战火四起。妖雾邪氛笼罩着这座原本号称人间仙境的玲珑仙宗第一峰,昔日的鸟语花香早成泡影,取而代之的是尸身遍地,流血漂橹。
细风伴雨根本浇不灭天雷引发的山火,还冒着黑烟的枯木上,妖族特产的食腐乌鸦正在嚎叫。
一副人间炼狱的景象。
“小师妹.....小师妹你再坚持一会。”
天筑峰下的一处桃花林里,两道身影隐隐约约闪过,从远方看莫约可以辨认出是两个女子。她们皆一袭青衣,是玲珑仙宗特有的高阶弟子校服。其中一个似乎受了重伤,奄奄一息地伏在另外一个背上,奄奄一息。
“行了....孟师姐,放我下来吧。”被唤作小师妹的女子喘息道,“我中的剑上带了妖族的毒,此毒无解,我没救了。师姐与其顾我一个必死之人,不如再回天筑峰上看看,有没有其余的师兄弟们还活着。”
这话让孟师姐心酸的可怕,她闭了闭眼,哑声道:“....说什么胡话。你不会有事的。”
“有没有事情...我自己还不知道吗?.......师姐,小心!”
小师妹原本还是在虚弱地笑着,声音却陡然转得凄厉。孟清昼凝神一看,这才发现一块巨大的落石裹挟着天火正朝自己砸来,她手里灵光一闪,一把寒光凛凛的银鞭子便出现在自己手里。她奋力一挥,那鞭子打在了巨石上,于是空中白光大盛,只在一瞬之间,巨大的落石便化为了烟尘。
但是因为她挥鞭的动作,背上的伤员不慎滚落了下来。薛允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最终无力地瘫倒在一片碎石上。她身上有一道从肩膀横跨到胸口的巨大伤痕,此时血早已流尽了,焦黑的伤口出隐隐散发出腐烂的魔气,正是这道伤口,马上就要取薛允的命。
孟清昼想要扶起她,但薛允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软软地推开了孟清昼伸过来的手。
“算了,师姐。”薛允说,“你自己走吧。方才用了打神鞭,已经是暴露了位置,不一会,那些妖族都会往这里聚集过来的。带着我,你能跑多远?”
孟清昼声音都在颤抖,却依旧嘴硬道:“薛允,你少瞧不起我。我说了要带你离开,就要带你离开。”
然而虽然她话上这样说,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这里就是告别的地方了。
薛允看着自己这个师姐,突然噗嗤一声,微弱的笑了出来。她的好师姐啊,总是这样,永远一副清高的样子,其实心里孩子气的不行,永远是一副刀子一样厉害的嘴,比豆腐还软的心。
这样一个可人儿,不枉费她苦苦恋了十年。
远方传来的妖气越来越近了,也许有妖族的士兵找到了这里,孟清昼眼神一凝,正准备强行把薛允带着离开这里。然而她后颈猛地一麻,浑身便没有了气力,整个身体软了下去不说,灵力也使唤不动了。
她带着诧异望去,却看见原本奄奄一息的薛允不知为何又生龙活虎了起来。那条伤痕仍然在薛允身上,然而她却毫不受到影响,仿佛是一盏被重新点亮的灯,浑身上下散发出温和又圣洁的光芒。
“燃灵秘术?”
孟清昼想要张嘴,然而却连吐出半个字的力气都没有。
她想骂:“疯子,你不入轮回了吗?”
又想问:“为了一个多年来待你不好的师姐,值得吗?”
薛允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她微微一笑,将孟清昼拖入一个地势低洼的石沟里,将四处的枯叶落花都聚成一堆,一点一点埋上。末了,她犹疑片刻,又将自己那袭染血的校服外套脱下,轻轻搭在了孟清昼身上。
“清昼,我可以这么叫你吗?”薛允温柔地望着那藏身在落桃花里的人,自嘲般笑道,“不可以也无所谓了。今日之后我们便再没有相会的机会。就让我这么叫一次吧。”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要为你挡剑,毕竟我们虽然师出同门,但关系实在说不上好.....你从来,都未曾正眼瞧过我,哪怕一次。”
薛允的笑容里微微沾染了点苦涩。
“师姐你是天之骄子,你天赋异禀,你志向远大,你是我们玲珑仙宗的骄傲。我呢?我普通,我平凡,我中庸,我碌碌无为,不过是个宗门中可有可无的纯在,我比不上你。所以从前我不敢说,也不能说,但这人一生至少有一次,要对自己诚实。如今我就要去了,也就不怕被你嘲笑和厌弃,我直言了,清昼师姐,我心悦你。”
那一地的桃花下,孟清昼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
值得吗?
这几个问题就在她嘴边,呼之欲出。然而她被点了哑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听起来是不是有些恶心?”薛允面色苍白地笑笑,继续道,“师姐你这样清高,看不上男人,更看不上女人,所以我一直没敢和你说,料想说了,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的面了。从前我总惹你生气,不过是想引你注意,跟个小孩子似的幼稚,后来发现你不喜欢我,再想改已经来不及了。”
“对不起啊,师姐。”
她含着泪,一边啜泣,一边道歉。
巨大的危机,突如其来的告白,忽然冰火两重天的境地几乎让被埋在花下的孟清昼喘不过气来。她一面想着“不行,要赶紧突破穴位出去,若强行停止燃灵秘法,薛允也许还有救”“妖族快找过来了,须得马上起身,找出应对之法”,一面又止不住地想“居然是如此”“薛允居然喜欢我”“为何她对我有这般念头”“为了毫无回应的情爱,做到这个地步,究竟值得吗”。
乱七八糟的想法在她脑海里堆叠,到头来却什么也办不到,甚至连话也问不出。
孟清昼指尖微动,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能用出一丝灵力了,然而这并不是好兆头,只能说明薛允的燃灵秘法快到极限。
她就要不行了。
妖族的脚步已经近到可以听闻,薛允起身,抹去自己面上的眼泪。她要引开妖族,这是最后一件她可以为孟清昼做的事情了。
孟清昼虽了一点点灵力,却依旧全无行动能力,这一点微薄的灵,也就够传一句话罢了。最后关头,明明有那么多话可以向薛允传达,或是阻止她前往,或是如以往一样痛斥她一顿,要她把自己解开,又或是虚情假意地说一句“我也心悦你”,给这个不大聪明的赴死之人最后一丝宽慰。
但孟清昼都没有,她鬼使神差地用灵识问了薛允一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薛允愣了一下,泪水又流了下来,她总是这样,怕疼又爱哭,真不知是用掉了几辈子的勇气,才敢干出今天这一堆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来。
“从见师姐第一面就开始了。”她像是哭,又像是笑,“当年也是在这天筑峰的桃花林里,无意间瞧见了师姐弹琴的样子,这一见,就忘不了了。”
后面的事情,孟清昼就记不太清了。
她似乎是被冒死潜入天筑峰的同门救走,又或许是恢复灵力后,自己用打神鞭,趁着无人注意从最薄弱的地方突围出去,又好像是师兄来了,把已经魔怔的她带了走。
总之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那一天后,孟清昼有了心魔。
每每一躺在床上,或是闭上眼睛,那张又哭又笑的脸就不由自主地出现在她眼前,扰得她不得安宁。孟清昼把这种复杂的感情自我欺骗为愧疚,于是在战场上更加奋勇地杀敌,用妖族的鲜血来慰藉自己永不平静的梦境。
光阴流转,岁月如梭,人与妖之间的战争停了又启,启了又停。孟清昼也从当年的天之骄子,逐渐成为了真正的天骄。
只是她的心魔从未消弭。
她浑浑噩噩过了许多年,心里却始终无法忘记那一年薛允的身影。世人皆以为她为情所困,劝她放下身段,不要再清高自许,老老实实入红尘将情劫渡了,才有机会得证大道。
只有孟清昼知道,她的劫也许永远无法渡过了,因为薛允早在多年前就死在了天筑峰的桃花林里,尸骨无存。
孟清昼总是在想:“薛允.....如有来世,我.......”
便是她有来世又怎么样呢?终归薛允是没有来世了,孟清昼每每想到这,便不由得自嘲。
旋即脑子里又想起一个更为荒唐却实在的念头:“如果能重来一次....”
她曾经于幼时大梦一场,恍然梦见了自己的前世。梦里的薛允与今生大大不同,阴险毒辣,却天资卓绝,前世里,她才是玲珑仙宗真正的天之骄子,而她才是那个平平无奇,碌碌无为的无能师姐。前世里她对薛允比今生更不好,于是后来薛允便踩在她的胸膛上,要杀死她,最后更是背叛宗门,屠戮玲珑仙宗的师兄弟。
正是因为这个梦的偏见,她才始终不待见自己这个小师妹,哪怕深知她今生和前世大有不同,却依旧不能介怀。
若是能重来一次,她定然相信自己双眼所见,再不会被虚妄之物蒙蔽双眼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