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妍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下的山,只觉得脚步都是虚浮的,手背还是一阵酥麻,忍不住让人起鸡皮疙瘩,她搓擦着手背,想要把方才那人嘴唇上的温度擦去。
她一度落荒而逃,到了山麓下,旭妍的神思才逐渐回笼,赵循竟然说喜欢她,开什么盘古开天辟地大玩笑,他连她的面都没见过,不,脸还是见过,但这不是最重要的,他知道她是谁吗?就敢说喜欢她?
娶她?娶你个大头鬼!
想到如果赵循真要娶自己,恐怕也是娶回去羞辱的,幸好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不然的话,两个人再相见也是蛮尴尬的,说不定赵循恼羞成怒,直接抡起拳头打她也说不定。
旭妍甩了甩脑袋,吓得赶紧一路跑回到寮房里喝口水冷静冷静。
当天夜里,晋王府的暗卫便找到了赵循。
“王爷,是柴阁老!您还未回京之时,柴家便有颓败之势,柴阁老暗中害了不少人,与二皇子结了些私仇,不过这一回,两人因为合计着要对付您,便暗通曲款。您此番可是要下山?属下已经打点好了一切。”
“不用,本王明日继续留在此地,你告诉赵通,让他务必与闻宣联系,安抚好闻家军。”闻家军是闻将军一生的心血,他们二人是忘年之交,彼此心心相惜,闻将军从前是僧人出生,哪怕后来成了大将军,也没有娶妻生子,只闻宣一个义子,数十万的将士还在等着他回去,不能出乱子。
“是,王爷,属下告退。”
“等一下,去山下查一查有哪些尼姑庙。”伽蓝山附近有远近闻名的伽蓝寺,倒是没听说过有什么庵庙。
“是。”
暗卫走后,赵循又躺回了炕上,回想起白天发生的一切。
小尼姑一言不发离开的时候,他心里其实也很没底,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孟浪了?她还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尼姑,听着声音,大约还没及笄,那么小一个姑娘,被他唐突吓着了,该不会不来了吧?
一想到小尼姑不来了,他难得的有些慌乱。明日等到她之后,他再离开好了,想着眼睛正在慢慢视物,若是离开前还能见上一面,看看她的模样,心里就热乎乎的。
也不知他的小尼姑是个什么模样,赵循笑了笑,听声音,应该是个娇俏的姑娘。
......
不知为何,自从修亦与方丈促膝长谈之后,旭妍已经整整两日没有见到他了,修亦就像故意躲着她似的,见着她走来,竟然还绕道而行。
旭妍无法,又不能再寺庙里拦下他,但心里头总是觉得会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旭妍叹了一口气,算了,可能是最近要翻译佛经,太忙了吧,反正不急,她会在伽蓝寺待久一些。
到了第二日,赵循早早起来就坐在炕上等小尼姑,瞎眼散不仅会损伤眼睛,就连耳道也不能幸免。昨日夜里暗卫送来解药,他的眼睛已经好多了,耳朵也恢复了原本的听力。
赵循攥着小尼姑的帕子,这还是那日她给自己擦拭胸膛上的水的时候,被他不动声色的藏在了身后,他轻轻摩挲着上头的绣线,是一个小小的妍字,赵循想,她的名字带有一个妍字,这是她的绣帕。
赵循拿起来嗅了嗅,与她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是淡淡的檀香与橘子香气氤氲而成的,很特别的味道。
赵循坐在落魄斋的小杌上等啊等,活像一尊望夫石,他从早晨等到了晌午,听着呼啸的山风,还有林间的鸟鸣,他的眼眸一直紧盯着上山的那条路,丝毫不敢眨眼,生怕错过。心中不安的预感让他的心情越来越沉,赵循眼前一黑,眼睛盯着太久,不胜风力,又陷入了一片迷蒙。
黄婧妍上前采药,原本是要下山回去用午饭的,结果看着不远处有一处隐隐约约的小木屋,她来过伽蓝山好几回,还是第一次在这里看到小木屋,想着过去歇歇脚也是极好的,便抖了抖肩上背着的药篮子。
刚过了最后一段阶梯,便见着小破屋子外一个穿着破破烂烂,长相却俊美的男子眼神木讷的看着前方,黄婧妍以为是主人,刚想开口询问,便察觉到这男子不对劲,她现在就是靠着采药看些小病小伤过活。自然发现了木屋前的男人眼睛出了问题,就连自己出现时那双眼也一动不动。
正当她纠结上不上前去,赵循山风侵体,体力不支轰然倒下,心中最后一个念头便是,小尼姑她不来了。
黄婧妍见人晕了,连忙上前,见他似是染了风寒,赶紧将人弄进了屋子。
在黄婧妍更为细心的照料下,两个时辰后,赵循悠悠转醒。
赵循听着耳边窸窸窣窣的动静,心中一喜,小尼姑回来了!可他不敢有接下来的动作,他怕她又跑了。
赵循紧紧闭着眼,按耐着心中的激切,等下应该和她说些什么才好呢?不能再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说让她还俗嫁人了,等以后找到了合适的时机再说也不迟。反正这人迟早也是他的。
若是许以王妃之位,他就不信她不会动摇。
黄婧妍看着屋子里的陈设,很是破败老旧,但炕上的男子却气度不凡,虽然昏迷着,也还是一派矜贵之气。
终于,赵循忍不住睁开了眼,他半眯着眼看小尼姑进进出出的身影,她的背影纤瘦,一身宽大的尼姑袍,将她衬得小小一只,动作却十分利落,看样子应该做惯了这些事情。
赵循想,还是要尽快将她接进王府,他喜欢的女人,怎么能再做这些粗活呢?
黄婧妍放下手中盛着水的碗,有些狐疑为什么这男子独自在山中,而且看这些迹象,应该是有人在此照顾过他才对。
黄婧妍纳闷的转过身,哪知赵循睁开了眼,吓了她一跳,黄婧妍迟疑着问道:“你醒啦?好些了没?”
赵循笑着点点头,虽然小尼姑和梦中的脸蛋有些出入,不过,一身檀香味还是没变。小尼姑脸上未施粉黛,瘦瘦小小一个,面上没有油水滋润,有一些干瘦,不过容貌还是不错的,好好养养,以后肯定很好看。
看着小尼姑僧帽里露出来的黑色头发,赵循心下一喜,原来她是个带发修行的尼姑,并没有剃度,这无疑是一件喜事,赵循收起眼里藏匿不住的笑意,同小尼姑道:“是,你不要害怕,我明日就下山了,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黄婧妍一顿,这么说,应该也算是救命之恩。看他这般熟稔的样子,又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公子不必言谢,山中入了夜寒风浸体,最好还是早些离开。”
赵循顿首,见她与自己保持着距离,也不强求,缓缓道,“我明日就走,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或者法号也行,将来我会去庵里捐赠香火。”
黄婧妍怔愣了一会儿,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说这些,不过也对,她穿着尼姑袍,他以为自己是尼姑。黄婧妍笑了笑,道,“公子不必多礼,我没有法号。”
赵循心下一沉,她还是不愿意多透露自己的事。不过不要紧,他明日就会全部知道。
......
黄婧妍下山后,赵循也没有待到第二日,当天夜里便趁着夜色,在暗卫的护送下回到了晋王府。
第二日,柴府的管事前来伽蓝寺寻温齐县主回府,旭妍纳闷,这才出来几日,怎么就要回去?不过也没多想,旭妍走之前还去大殿外等修亦,想同他说说话,这一回修亦没躲着她了,旭妍抱怨道,“什么嘛?你这几日为什么都不理我?”
“县主勿怪,最近寺里佛经太多,小僧实在脱不开身。”修亦眼眸闪躲,话中尽是客气的疏离。
旭妍不会不知,少女抬起头看着修亦的眼睛,道:“修亦,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没有骗我!”
修亦眉间轻蹙,酝酿着该如何开口,前日方丈找到他,问他是不是一心向佛,潜心修佛。他回答是,但脑海里突然闪现出旭妍的身影,她的一颦一笑,一个娇嗔,一个眨眼,总是不经意撩拨他心中的涟漪。他也总是克制不住心底的杂念。
他自从懂事起,就住在伽蓝寺,这里是他的家,是他的根,他不知道自己若是离开伽蓝寺要去哪里,他从小的愿望就是和大师兄一样,到了二十岁便受具足戒,成为比丘,然后潜心向佛,钻研佛法,以后周游列国,弘扬佛法,布道施人。
旭妍没出现之前,他的意志从来坚定,可旭妍她出现了,好像一切都不受控制了一般,方丈说,他已经迷失了自我...
他认识旭妍已经三年了,这里面的两年半,他们都是朝夕相处,他教她拳法强身健体,教她辨别草药,教定力不足的她念梵文佛经。
她给他搜罗着奇书孤本,给他带好吃的糕点,给他做暖和的袜子,比大师兄对他还要好。
他知道,她是高高在上的县主,他们云泥有别,若不是那日方丈找到他,他也许还在自欺欺人。
县主没有错,错的是他,所以该纠正过来的人也是他。
“县主多虑了。”少年沙弥的转变仿佛就在刹那之间。
旭妍哪还能不明白他的态度,她的眼睛不争气的红了,少女抿着嘴,好像受了委屈一般,往日里,她只要露出这副神情,修亦是第一个过来询问何事的人,但此刻,少年沙弥紧紧攥着拳头,让自己无视这一切。
“是方丈和你说了什么对吗?是不是因为你对我动心了?修亦,告诉我,你对我动心了是不是?”
少女大胆的在威严又慈善的佛语面前,逼问着佛门的弟子,是不是动了凡心。此等诳语,不禁让修亦眉头一皱。
佛语一定知道,他动了心,那么佛语也一定知道,他不敢肖想她。
“阿弥陀佛,县主莫要妄言。”
好端端的,旭妍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她已经毫无理智可言,她喜欢修亦,她不想再躲躲藏藏,不想患得患失,他是沙弥怎么了,她就是爱上了一个小沙弥。
少女一腔孤勇,在佛像面前隐隐忏悔。希望佛祖原谅她的狂妄。
“修亦,你喜欢我的对不对?我也喜欢你啊!很喜欢很喜欢的!你要不要还俗呢?还俗之后,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少女玉手纤纤,祈求似的抓着修亦的僧袍。
修亦双手合十,这副冷漠又无情的模样,像极了不受青蛇蛊惑的法海。
旭妍的泪成串的落下,古朴又沉闷的梵钟声再度被撞响,修亦闭上了酸涩的眼,将女孩儿的手轻轻拂开,转身回到了威严又神圣的佛像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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