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那小沙弥听到咱们说的话,面色很不好,然后很快就走开了。等他从禅房出来后,奴婢看见他跪在了佛像前...”那日许愿树下的女子是旭妍派过去试探修亦的。她想知道,修亦知道她要议亲嫁人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承认喜欢她...
旭妍听完后抿了抿嘴,随即让芳菲先退下,一个人坐在梨花木摇椅里发呆。
她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修亦的呢?她只知道,情窦初开的年纪,她的身边只有修亦,那时整个柴家因为姑姑的死人心惶惶,都害怕景文帝要铲除柴府,所以,在寺庙的两年,其实形如软禁。
她懂事的宽慰着祖母,每天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在祖母面前闹腾,但只有修亦问过她。
“县主,您真的快乐吗?”小沙弥其实僭越了,但他茶色的眸子像是一面镜子,轻而易举的映出她最真实的内心。
是啊,她真的快乐吗?
阿爹在她出生后不久,就死于江淮水患,阿娘不久之后也郁郁而终,她高贵的县主身份,是因为她失了双亲,姑姑给她求来的。
姑姑曾告诉她,就算没有爹娘,她也有祖父祖母和姑姑护着,定不会让她受委屈,后来姑姑和太子表哥都走了,她爱的人都离她而去。
看着渐渐苍老的祖父和祖母,她总害怕他们也会离开自己,她从小就没有安全感,因为这颗心从来都没有着落过。
她紧张的看着修亦,面上的笑容敛得一干二净,她听到自己不悲不喜的声音响起:“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快不快乐。
修亦唯一一次逾越便是那天在伽蓝山上,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眼睛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她,然后摸了摸她的头,告诉她:“县主若是不开心,可以和小僧说。”
只因为那一次,微醺的山风刚刚好吹拂着他的僧袍,少年沙弥的眼睛像茶色的平静湖水,如此的令人心动。
十三岁少女的心事,在风里落地生根。
双喜看着小姐紧紧绞着手指头,不免担忧:“小姐,您听奴婢一句劝,您是县主,小师父是出家人,就算是两情相悦,老爷也是不会答应的...”
只见旭妍的眼神空洞,双喜打小就跟在小姐的身边,小姐这次从伽蓝寺回来就极为不对劲,若是以前对小师父的喜欢,双喜还能骗骗自己,小姐对修亦只是朋友之间的喜欢。但小姐这次,显然是神女动了凡心。
双喜顾不得其他,直言道:“小姐有没有想过,小师父他是出家人,若是小姐要与他在一起,世俗的偏见与流言蜚语,将会把小姐和小师父说得肮脏不堪...”
“下去吧。”旭妍打断双喜,看着桌案上那一本本佛经,她轻轻的翻了几页,看着上头那一行小字。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旭妍苦笑,连经书都要嘲笑她吗?
......
“王爷,三皇子手下的人将闻宣带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方才,闻宣在茶楼与人发生口角,打伤了三皇子的妻弟。现在人关在了府衙大牢,王爷要不要去看看?”
府衙大牢,闻宣一身脏污,嘴角带血,偏生整个人硬气得很,一言不发坐在牢狱一角。见是晋王来了,立马起身拜礼。
“好了,到底出了何事?怎么会对上三皇子的人?”赵循负手而立,面上冷凝。
一想到方才在茶楼,闻宣就气不打一处来,激愤道:“那个魏庆真不是个东西,光天化日就敢强迫良家女子,我看不过,上前说理,没想到他竟是个横的,要同我动刀子。
我想也没想,就接招了,谁知道他来阴的,想要戳我眼睛,然后我气性一上来,直接打爆了他的头...”
小将军闻宣是闻将军的义子,也是赵循的义弟,照顾好闻宣,是闻将军临死前唯一的嘱托。
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赵循凝神,想着三皇子这一出,是发现了什么?竟下手这样快。
“去查这个女子。”恐怕就是一出戏。“你是晋王府的人,出行都带有晋王府腰牌,他是三皇子妻弟,怎会不知你的腰牌,还要同你打?你就没想过他是故意为之?”
闻宣咬牙,震惊的反应过来,看着赵循面上冷凝,知道自己这是给晋王惹了麻烦,“王爷,我错了,不该意气用事。”
赵通在晋王身边耳语了几句,赵循转身,随即撂下一句:“在里头反省几日,长长记性。”意思是不打算这么快捞他出去。
赵循从三皇子府邸出来之时,赵通觑着主子的面色,虽与往常无异,但无端的觉得瘆人。
“爷,三皇子说了什么?”
赵循没说话,老三这个笑面虎,果真是手段了得,将闻宣扣下想要牵制住他,
“本王失踪的那几日是老三从中作梗,并不是老二,想来柴阁老所说的老二不堪大用,确实对得起他,老三不好对付,北疆有内鬼,是老三安插进去的人。”
“什么?”赵通大惊,北疆是他们一同打下来的天下,晋王就是靠着北疆的力量才得以回京筹谋大业,若是真有三皇子的人,那么北疆的一众将领岂不是...
赵通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忙道,“属下修书一封给秦竟,让他加以防范。”
“嗯,顺便给柴见屏修书一封,就说本王过几日上门拜访...”老三既然布局如此缜密,这么多年却动不了柴见屏,足以见得柴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赵通晓得此事的严重性,恐怕那日柴阁老所说的话,王爷真要好好考虑一番。
赵通正要前去柴府。
赵循道:“此事不急,你派暗卫前去黄府守着,切莫让黄姑娘出事。”老三既然要搞他,那么小尼姑的身边定是不安全。
“是!”
......
“啊啊啊啊啊啊!”
“别叫了别叫了!”佳遇一把捂住旭妍的嘴。“幸亏我来的及时,你是不知道,你抱着赵循的腰在那里傻笑有多丢人。”
旭妍安静了下来,仿佛遭雷劈了一般,生无可恋道:“然后呢?”
“赵循的面色可吓人了,我若是再去晚一点,没准他就把你扔进了华清池。”
“你怎么现在才和我说?”这都距离太后寿宴过去好几日了,她现在才知道,“赵循今日正好来我府上做客,我不活了我!”
真的太丢脸了!
“哈?赵循要来?”
“已经和我祖父在前厅叙话了。”
另一边,赵循同柴阁老入了书房。
“想必当初先太子也是遭了老三的毒手,既如此,本王与阁老的合作自是坚不可摧。”说了这样久,赵循却只字不提迎娶柴旭妍一事。
柴阁老知道赵循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想要同他合作,却不打算拿出全部的诚意:“王爷看来并没有考虑好。”
柴阁老一双眼睛虽混浊老态,毕竟都是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几十年来的威严气势仿佛在逼迫着赵循做下决定。
“老夫知道,王爷钟意黄家的姑娘,可王爷要明白,时不我待,闻将军的仇,北疆数十万将士今后的命运,难道不比黄姑娘重要?你若是真心想要得到老夫的鼎力相助,总要做出些承诺来,不是吗?”
柴阁老的眼神紧紧锁着赵循,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蛇,团团将他围困。赵循知道,京中这趟浑水到底有多泥泞,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他犹豫一分,便是耽搁大局,想要破老三的阵,只得借柴见屏的势。
赵循点头,“那便由阁老安排。本王就先行一步。”
“稍等,老夫叫旭妍来送送王爷。”
旭妍被叫出去的时候一头雾水,直到看见赵循才反应过来是为了什么。
旭妍撇撇嘴,祖父怎么叫她来了?
赵循看着一脸不情不愿的柴旭妍,心中一嗤,面色如常,“走吧。”
两个人都不说话,安静得有些尴尬。旭妍瓮声瓮气的道:“那日我喝醉了,若是有冒犯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赵循停下了步子,就这么定定的看着柴旭妍,眼神之中还是一贯的嘲讽,那日他把人扔给罗佳遇,转眼罗世子便赶来了,那个男人一看就对她意有所图,他想起罗世子抱着她一脸防备的看着自己的模样就觉得可笑,“本王若不见谅呢?”
旭妍:“......”不是吧?你一个这么厉害的王爷,不就是被我抱了一下吗?“那你想怎样?”
“温齐县主想必顺遂惯了,觉得做什么都会被原谅。”
旭妍心道:赵循没犯病吧?又要阴阳怪气内涵她?
赵循难得笑了笑,只不过这笑容看上去有点阴森,“县主好好准备一番吧,既然要嫁给本王,从前的过节就一笔勾销...”
说完,不等柴旭妍跟上来,赵循头也不回的出了柴府的大门。
旭妍怔愣的立在了原处,他、他方才说什么?什么嫁给他?
女孩儿漂亮的鹅蛋脸倏地刷白,她木然的走到柴阁老的书房外。
“阿翁。”旭妍只有心里没底,有些脆弱的时候才会这样叫祖父。
“进来。”柴阁老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小少女,这是他的第一个孙辈,捧在手心里的明珠,虽然他平日里要端起一家之长的威仪来,但面对这个亲手教养起来的孩子,还是忍不住多一分宠爱。“怎么了?”柴阁老难得的卸下一身的防备,松泛的看着旭妍。
“方才晋王离开的时候,说我要嫁给他,阿翁,他是什么意思?”旭妍的眼神有些空,不相信的看着柴阁老。
柴阁老看着孙女儿惨白的面色,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赵循年纪轻轻器宇不凡,又贵为王爷,妍妍听话,以后阿翁和阿婆不在了,你跟着赵循,阿翁才能放心。”
柴阁老眼神颇有些闪烁,实则不止如此,这个孙女性子通透,十分聪慧,因为被护得太好,并没有发挥的地方,将来只要坐稳了皇后之位,待她产下皇嗣,他们柴家,就还有东山再起之日,而不是靠着百鸟令苟延残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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