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柴阁老的书房出来之后,祖父的话依旧历历在耳,她要嫁给赵循,待赵循弱冠礼成之后便向皇上赐婚。
弱冠礼成,弱冠礼成,旭妍焦急的想着,再过半月便是赵循的弱冠礼。那时候便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阿翁决定的事,从来就没有人能够阻止,想当初阿翁凭着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保下岌岌可危的柴家,阿翁的话,谁敢不听?
旭妍手脚冰凉的轻轻颤抖,她立马跑向了祖母的院子,院子里的嬷嬷也一脸凝神,旭妍进屋,看着祖母面色也不大好看,女孩儿嘴唇翕动,好一会儿才能镇定的开口,“祖母...”
“妍妍怎么来了?”柴老夫人打起精神,冲旭妍和蔼一笑。
旭妍坐在祖母的身侧,喃喃的问道:“祖母,我是不是真的要嫁给晋王?”女孩儿的声音淡淡的,但柴老夫人怎会听不出这里面隐隐的惧怕。
其实她早就知道老爷有此意,早在旭妍拒了罗世子的那门亲事当晚,老爷便找到她说起旭妍的归宿。
起初她也不可置信,急着拒绝,骂老爷糊涂,但有些事,却不是她们妇人家能够左右的,她只能寄希望于晋王不要点头,那么旭妍就无需嫁过去,但今日赵循上门,她便知道此事已然是板上钉钉。
柴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摸着旭妍的手,道:“好孩子,你祖父不会害你的,晋王肯点头娶你,想必也不会为难于你。”
柴老夫人自知这话苍白无力,柴家现在没得选,若是不同晋王结盟,以后只有被三皇子除掉的命运。只有旭妍嫁给了赵循,将来等她死了,旭妍依旧能活得好好的。
“祖母,我...”旭妍欲言又止,她十分清楚,即便是求祖母,也无济于事。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柴家处境艰难,即使祖父祖母不说,她也应当做出柴家人应有的牺牲。
旭妍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怡华苑,也不理会双喜的询问,将自己锁在屋子里,她紧紧的握着手里的小瓷瓶,这是修亦送给她唯一的礼物,仿佛只要闻到里头的橘子香气,就好像修亦还在她身边。
双喜在外面焦急踱步,老夫人院里的张嬷嬷赶来询问,见双喜在屋外,立马明了。
她压低声音吩咐双喜照看小姐,双喜听完今日发生的事,立即瞪大了双眼,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张嬷嬷,有些反应不过来。
屋里的女孩儿一夜未眠,眼下黛青衬得整张脸白得近乎透明。
双喜小心翼翼的进了屋,就看见清晨第一缕熹微洒在小姐的侧脸,将脸颊上的细小绒毛镀上了一层光辉。旭妍她端坐在书案前抄写佛经,仿佛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
双喜端着洗漱盆,看着一脸平静的小姐,她好像与世隔绝了一般,安静得有些可怕。
“小姐眼睛不涩吗?休息一会儿吧...”
旭妍没有答话,只一门心思的扑在经书上。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短暂的忘记自己的处境。
双喜看着这样封闭自己的小姐,突然想起了上一回这样,还是在三年前,那日皇后娘娘薨了,小姐安静的哭了三日,到了伽蓝寺,在人前依旧与从前无异,可只要一个人的时候,小姐便不爱说话,有时一坐便是几个时辰。
双喜其实知道,小姐心思内敛,通透,远没有平日里看上去那样活泼,她无忧无虑的少女性子,随着皇后娘娘的死而停留在了过去。
旭妍让双喜退下,她只是想要些时间来消化一下,就像得知姑姑和太子哥哥身故的时候那样,安静的消化一下,不至于难受到活不下去。
一日很快又过去了,旭妍精神不济,睡倒在了书案上...
春日里鸟语花香,梵钟声古朴悠扬,从四面八方传来,旭妍穿上了平日里最喜欢的鹅黄裙衫,她提起轻盈的裙摆,欢快的跑上了青石板阶,朝着那个笑容羞涩的小沙弥而去。
他轻轻开口:“旭妍...”
小沙弥从来都是叫她县主,从未唤过她的名字,旭妍脚步一顿,随即欣喜又狐疑的朝他迈着矫情的小碎步而去。
“修亦,你怎么在这里。”
“在等你。”
“为什么等我?”少女绞着手里的裙摆,柳叶儿眼亮晶晶的,期待的看着他。
修亦的身后就是庄严的佛像,修亦与她,站在佛像下,仿佛只是苍茫大地的一颗尘埃,她完全看不见他身后悲悯的佛祖,满眼只有面前不太一样的修亦。
少年沙弥白皙的面庞染上异样的绯红,他微微低下头,茶色的眸子里淬满了细碎的星光,看着旭妍的眼睛,就像看着佛祖那般虔诚与真挚,他将温热的嘴唇贴上了旭妍柔软的唇瓣,就像电光火石一般,就像漫天烟花一般,二人定定的在佛祖面前拥吻,就像尝到了禁忌的滋味,小心翼翼却又欲罢不能的加深了这个初吻,良久,修亦放开旭妍,少年清润的声音喑哑,他说:“小僧心动了...”
旭妍没来得及高兴,一场大雨袭来,伽蓝寺,佛祖,修亦在雨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皇宫,太极殿,赵循...
赵循的眼像一块寒冰似的,他面露凶色,紧紧掐着她的脖子,质问她为什么要害贵妃腹中的孩子,旭妍无法喘息,根本回答不了赵循的问题。她动弹不了,只能任由生命在赵循的手里流失,旭妍感受到自己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出来,越来越汹涌...
旭妍是被鸡鸣声唤醒的,屋外的日头还很暗,是黎明破晓前的漆黑,她满头大汗,不停地大口喘息,恐惧的摸着自己的脖颈,无意识环顾四周,良久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梦,她匆匆下了榻,穿上绣鞋。
此时,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她要见到修亦,没人知道她此时有多不安,只有见到修亦,只有他才能安抚她的不安。
......
一身小厮衣着的旭妍头发糟乱,精神不济,一个人风尘仆仆的骑着马来到城外的伽蓝寺。
晨间的风带着萧索的凉意,旭妍浑然不觉身上的冷,只坐在青石板阶上安静的等待着下早课的修亦。她紧紧绞着手指头,终于,梵钟声响起。
修亦回去禅房的路上,还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只见衣着单薄的女孩两眼无神,面上惨淡的坐在冷冰的石阶上。
修亦皱起眉头,“县主?”
旭妍听到这声疑惑又温和的声音,怔然一个激灵,她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身体已经下意识往修亦奔去,她死死的抱住修亦,修亦的身体一顿,并没有推开旭妍,只因为少女的身体冰凉,更是隐隐的在颤抖。
“县主怎么了?”怎么会穿着家中仆从的衣裳来了伽蓝寺。
旭妍没回答他,抱着的这个人身上是暖的,她打摆子似的委屈开口:“修亦,我冷...”
她坐在修亦的屋子里,喝着他给她倒的热姜水。
旭妍终于恢复了一丝暖意,发现修亦正担心的看着自己。
“是出了什么事吗?”修亦即使将她带进了自己的屋子,也照样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仿佛这样就能欲盖弥彰。
“我要嫁人了...”旭妍放下茶杯,平日里亮晶晶的眼睛,此时就像被人抛弃了似的,光影暗淡,无端看得人心疼。
修亦僧袍下的手紧握成拳,面上依旧平静,但眼神不会骗人,他茶色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痛色,是他这个年纪无法掩饰的痛色,更是无能为力,无法孤注一掷的痛色。
修亦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无法说出违心的话来恭喜这个他连肖想都不敢的女孩儿。可旭妍就像在逼迫他一般,清透的眼睛紧紧盯着修亦。
修亦忽的又想起了那日她离开之前说的话,有没有动心,他想,是动心的,但又能怎么样?一旦动心,便是万劫不复,她是县主,与他隔着天堑,两个人没有未来。
“我要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修亦,我不喜欢他!”少女的声音不似往日里的欢快清甜,带着被迫成长似的哭腔。她红着眼眶看向沉默的修亦,泪水决了堤一般涌出来,大颗大颗的泪珠落在了地面上,旭妍哭着恳求着:“修亦,我喜欢你,带我走好不好?”
带我走,去哪里都行,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只想嫁给你,带我走吧...
时空仿佛都静止了一般,远处的诵经声消失了,屋外的鸟鸣声不见了,修亦想,他的水云身在这一刻终于被打碎,苦苦支撑的这些日日夜夜,在佛祖面前忏悔的日日夜夜,皆因面前女孩儿的泪而瞬间瓦解,修亦的心脏纠做一团,有些酸涩,有些畅意。
他靠近她,每走一步都是对曾经的告别,对曾经的撕裂。修亦想起了方丈那日所说:
“修亦,师父知道你天资聪颖,信念坚定,对佛法也有深刻的领悟,只不过,你的命中有劫,无论进退,皆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大劫,你若坚定,当成佛,你若动摇,将万劫不复...”
方丈是不是早就料到有这一天?
修亦脑子里此时再也想不起方丈同他促膝长谈的那些话,他的眼里此时只有旭妍哭红的眼睛,羸弱的身躯,还有她说,她喜欢他。
修亦站定在旭妍的面前,面上是孤注一掷的孤勇决绝。他抛弃了梦想,抛弃了对师父的诺言,他疯狂的在想,他要不顾一切的和她在一起,哪怕是年少时候的一时冲动也好,此刻,他只想和她在一起。
“好,我带你走...”万劫不复就万劫不复吧,早在喜欢上她的那一刻,他早已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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