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湛景很怀疑封危就是要抓紧机会占他便宜——显然他失忆之前对方绝没这么做过——但和封危硬着杠没什么好处。更何况，凡人寿仅百年，即便他曾经在下界有熟人，千年过后基本上也举目无亲了。
至于封危说他怕他再次喜欢上他的话……
开什么玩笑？对修炼之人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修为。修为跌成这样了他都没怕，喜欢封危又算什么？要是封危真有那种本事，就算是激将法他也认了！
抱着这种破釜沉舟般的心态，湛景跟着封危一路东行。
离开朵航，越过象河，便是原本孔雀国的地域了。王舍城就是孔雀国的国都，只不过孔雀国几度变迁后，现已衰落，往日繁华的都城也只剩下荒凉的残垣断壁。
湛景从识海里为数不多的下界记录里找到了王舍城全盛时期的图像，两厢对比下，不由唏嘘。“当真是物是人非。”
封危正在他身侧踏风而行，听他突然出声感慨，诧异地瞥过来一眼，随后注意到了湛景的视线方向。“下界本就是如此。”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恐怕我们看下界，正如上界看我们。”
这话乍一听有些偏题，仔细想想却颇有道理。湛景沉思片刻，没忍住提出一个困扰他很久的疑问：“上界之人当真可享无穷无尽之寿？”
“哦？”封危挑起一边眉毛，显然被引起了兴趣，“你为何会如此想？”
湛景本以为这会被认定为荒唐，毕竟玄机天典上记载，上界之人可享无穷无尽之数，众所皆知。正因为如此，他早前没敢问空藏，因为八成要挨骂。
未曾想，他的冒险举动还真得到了出人意料的反应，湛景便进一步解释道：“就如同中界之人可以抵达下界，上界之人也可抵达中界。但也如同中界之人会被削弱修为，上界之人若要下界，修为便会受到更严重的影响，甚至可能因此陨落。
“无论风险是不是真的这么大，通天纪事以来无人下界都是真的。”他最后做了个总结，“既没法核实，玄机天典又从何而得知这点呢？”
话音落下后，封危盯了湛景半晌，看得湛景生出了些本不该有的怀疑，像是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就在他忍不住伸手去摸前，封危突然间抚掌大笑。“我就知道，必不止我一个如此想！”
湛景忍不住吃了一惊。“你也这么怀疑？”随后他又想到了之前的事，敏锐地追问：“正因为如此，你才修习复魂术？”
这一下转折堪称猝不及防，封危看湛景的眼神里瞬间带上了惊异，随即又染上些果然如此的感觉。他慢慢收了笑，“你想听实话？”
湛景诚恳地点头。他问都问了，当然不会想听谎言；不过他也捕捉到了封危隐晦的言下之意，就是真相可能牵涉到别的、敏感的什么东西。
“实话就是，”封危沉声道，“不。”
湛景本以为多多少少有点关系，没料到封危竟如此干脆利落地给他来个全盘否定。“真的吗？”他狐疑地打量男人英挺的侧脸，“一点也没有？”
封危偏头看了湛景一眼，又转而目视前方。“我原本以为有。”他的声音倏尔低下去，像是陷入了回忆，“然而……”
后来才发现没有？
湛景对什么能令封危意识到真相颇感兴趣，但他耐心地等了好一阵，都没听到下文。“然而什么？”他最后还是忍不住出声追问道。
这声音却像是把封危从沉思中惊醒了。“然而，我猜我修习复魂术的原因就与你修成菩提白莲的原因一样。”他回答，语气低落，还没来由地有些伤感。
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个，湛景不由瞪眼。说了跟没说一样，他又不知道当年他为什么要修成莲形！“你真不是在耍我吗？”他再次确认性地问。
封危不耐烦起来，之前那点若有似无的伤感也顿时消失不见。“不信算了。”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随即抓住湛景的手臂，将两人的势头都往下压：“走罢，地方到了。”
看着下方一整片人来人往的街井市集、还有不远处从上到下都金光闪闪的大塔，湛景做梦也想不到封危会在富楼沙城里找落脚处。“……这地方人太多了吧？”他动了动胳膊，提出异议。
人多就意味着麻烦；另外还有条不成文的规律，人多的地方天然灵气约等于没有。跟对方之前说的根本两回事嘛……
封危当然知道湛景没说出口的各项理由，但他只是在迅疾呼啸的风声中撇了撇嘴。“你肯定听过一句话，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他理直气壮地道，同时给他们俩都套了个隐形术，“我看这地方就很好。”
对方怎么说都有道理，湛景顿时生出一种被欺骗的感觉。还没等他接着问，两人就落了地。他立刻四下看了看，发现他们正身处一座典雅的庭院里，双层楼阁掩映在弯水碧树中。外头的人声一点也听不见，显然已经设了结界，颇有闹境桃源的味道。
湛景原本要求就不高，面对此情此景，更说不了违心的话，只得勉强承认：“地方确实不坏。”
封危一直在观察他的反应，闻言笑道：“那是自然。此处无人打扰，你可放心修炼，待到天劫时再去城郊无人处。”
对方为他做到这种地步，湛景也丝毫看不出封危给他设陷阱的好处，便诚心实意地道：“多谢。”说着，他向楼阁的方向迈出一步，忽而又注意到，庭院外的结界并不仅仅对凡人有效。
这么说起来，庭院和结界应当都是封危提前布置好的。若那时封危还不知道他在朵航引起了凡人的注意……
“当你说‘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的时候，”湛景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封危，“到底是不想被谁找到？”
封危原本袖着两只手臂目送湛景，闻言顿时翻了个不雅的白眼。“有时候我真恨你那么聪明，”他不由大发牢骚，“就不能稍微笨那么一点点吗？”
听了这话，湛景颇为无奈。“你也没存心想避着我吧？”他忍不住叹气，“不然，以你的修为，想让我察觉不到并不难。”就比如说在朵航的黄土山洞外。
没料到湛景会这么说，封危一时间噎住了。“我……”他“我”了好一阵都没说出个所以然，便有些恼羞成怒。“你自己知道就好！”
这话说得色厉内荏，两人都能听得出。一时之间，庭院中满是奇异的气氛在浮动。
即便他不知道他们之前到底如何相处，可对方那毫不掩饰、坦诚相待的态度，确实很难叫人讨厌……故意恶声恶气也掩盖不了这点……
湛景发现他竟想要微笑，赶忙轻咳一声：“所以到底是谁？”
封危可能察觉到了那种想要喷薄而出的笑意，因为他语气愈发恶狠狠：“还能有谁？不就是你那好师兄？”
湛景还真没料到这个，闻言大为震惊：“我师兄？”他依旧不敢置信，立即追问：“我哪个师兄？”如果他没记错，四个师兄中境界最低的闻正都有还虚前期的修为；佛修又比魔修要求严苛，下界风险更大啊！
“你听着似乎在担心，”封危悻悻然地指出，显然对湛景的情绪了如指掌，“之前怎么就不见你担心啊？”
虽然封危刻意忽略了某个部分，但湛景非常清楚对方在说什么。“我……”他原本想说魔修的办法永远比佛修道修多、更何况你还是个魔尊，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另一句：“我知道你肯定会来。”
一时静默，两人在竹木清香里面面相觑。
不知道这话摸对了哪根羽毛，封危总算被安抚了。“最小的那个，是不是叫闻正？”虽然提起佛修的名头，他还是有点没好气。“大老远就闻到他的龙味了，他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想起封危和龙曾经结下的梁子，湛景想笑又不敢笑。“你修为比他高太多，”他尽量客观地评价，“我猜他根本瞒不过你。”
封危又哼了一声，但这回听起来满意得多。“除了他，还有另一个，”他接着道，“跟得更隐蔽，我猜他得有炼虚中期吧。”
“……什么？”湛景瞪大眼睛，他真的惊讶了。至少炼虚中期的师兄，那不就是离乐吗？好端端地，大师兄不去接任师父佛主的班，跑到下界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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