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时今极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她大多数时候是不被允许自我表达的,这也养成了她惯于压抑自我的性格。
可在此时此刻,随着面前的少年将真相掀开,她用来自我保护的壳被敲的稀碎,这让她不安,却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释放感。
她一个人背负这沉重的事实,提心吊胆太久,早已到了临界点,像个听靴子的人,此刻终于听到了靴子落地的响声。
褚柏舟蹲下-身,仍旧高出她一个头。
应时今仰着头,看向少年被水汽氤湿的睫毛,目光落进了他难得无措的眼睛里,终于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
她抽抽噎噎:“那天我被他们领回去以后,偷偷听到姑姑和我爸妈吵架。我爸妈责怪她说‘不是说好的很安全吗?现在怎么被警察带回来了,我们会不会被查到啊?’ ,我是被他们卖掉的。”
她至今都还记得那晚从门缝里看到的,妈妈脸上的惶恐和担忧,还有爸爸生气又惊恐的怒容。
短短几个字,她拼凑了许久,才弄懂其中的含义。
原来他们不仅仅是在三兄妹之中更疼爱哥哥和弟弟,他们还不想要自己。
应时今当时过于震惊之下朝后退了一大步,不小心撞到了墙边脱落的木板,发出一声闷响。
屋里正在争吵的人再也顾不得互相指责,连忙推门出来查看,就见到应时今不可置信的表情。
应时今缓慢的开口:“你们......刚刚在吵什么?”
她爸爸应强则粗声粗气的发脾气:“滚回你房间去,还嫌今天给老子找的麻烦不够?老子一辈子没进过公安局,今天为了你,算是把脸都丢干净了。问问问,问个屁,快给老子滚远点。”
她妈妈王秋红则愧疚又不敢面对她,只把头偏到一旁:“你爸爸和你姑姑谈点事,你先去睡觉啊,听话。”
应时今平时是十分怕他发火的,尤其是怕他喝点酒之后,指着自己的鼻子骂赔钱货,每次他声音稍大一点,妈妈王秋红就会像这样赶她走。
以前她会听话离开,可在那晚,身上那些还未消去的痛肿,让她即便害怕也倔犟的站在那里,直直与应强对视:“是你们把我卖出去了?”
应强心里压着可能被警察发现的大石,又被一惯唯唯诺诺的女儿顶撞,恐惧和愤怒交杂之下,上前一把将应时今推倒,一脚踹上去:“扫把星,你还回来做什么?你还回来做什么?”
王秋红背过身去偷偷摸泪,姑姑应福英则在一旁看着,眼神里也带着对应时今的责怪——
为什么要被救?为什么要逃出来?好好留在那里结婚生子哪还有这么多麻烦。
往常的应时今被揍时,都是默默隐忍,最多也只是闷哼两声,可今天看着自己这些“亲人”恨不得她去死的反应,她终于不再压抑,人生中有了第一次反抗——
老旧的居民房并不隔音,她大叫着:“救命啊——”
应强停下了动作,恶狠狠看她:“小畜生,你再叫一句?”
应时今克服害怕,不再怯懦的躲避,而是直直看向他,一双眼睛又黑又亮:“你有本事就打死我。”
应强立即被激怒,挥舞着拳头要砸向应时今,却被敲门声打断——
“出什么事了?”对面的邻居听到不对劲,原本不想管,可小女孩的叫声实在凄厉,终于还是来问了一句。
屋里的三个大人不想理,应时今却抓住机会求救——
“救命,请你帮我报警,有人要打死我——”
“小畜生,你……”应强听到外面一边敲门一边应好,顿时惶恐。
应福英则一改之前冷眼旁观的冷漠,连忙上去开门,朝外解释:“家里的小孩偷东西,我们正在管教呢,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王秋红也不哭了,连忙上去摸摸眼睛:“是啊,是啊,我是小孩妈妈,在教育孩子呢。”
领居狐疑的看着两人。
原本就被推摔在门边的应时今,趁此机会,咬牙忍着疼痛一骨碌爬起来,使出全身力气,冲到门边:“救命,我是被他们拐来的。”
门外的人一下惊异的睁大双眼,不知该信谁,身体却下意识护住这个跑出来的小女孩,不让已经要追出来的两个女人捉住她。
应时今边跑边道:“谢谢,我去报警。”
一时间,三个大人慌了神,也顾不上去追赶她了。
应强轰走邻居,将门碰上,几个人一合计,怕警察马上要过来,急忙收拾东西连夜离开了。
褚柏舟听到她回忆那晚发生的事,怒极:“把他们三个人的名字告诉我,我现在就给我爸说。”
应时今却犹豫着摇了摇头:“我那晚去刑侦队,其实是想报警的。”
她说着垂下头:“可不知道为什么,在遇到褚警官的时候,我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其实我很差吧,连亲生父母都不想要我。我真的很失败,遇到这种事,却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褚柏舟动作快过大脑,捉住她手腕,将人带进怀中,少年的清朗低沉的声音划破雨声,直达耳窝深处:“应时今,这话我只说一次。你很好,不要因为其他人的错误责备你自己。以后别再说这种丧气话了。”
应时今的脸颊靠着他的胸口,下意识推他,可随着他的话,却渐渐停止了挣动。
少年身上带了点湿气,潮潮的,又很凉,可此刻她却莫名觉得温暖与心安。
感觉到怀中的少女停止了挣扎,褚柏舟却在冲动过后有些尴尬。忽的一下松开她,偏过头,看向别处:“行了,折腾一早上,回家了。”
应时今脸上尤有泪痕,不解看他。
褚柏舟:“看什么?不跟我回家你要去哪?”
应时今低下头:“我准备到这再找份工作,继续攒学费。”
褚柏舟眉头紧紧拧起,又想掰开她脑袋看看里面装了多少浆糊:“你才多大,打什么工?你敢当童工,别人敢用吗?”
他从早上在居民区那边听到她说在打工,就已经很奇怪了,现在还有这么胆大包天的商家?
这小傻子该不会又被骗了吧。
应时今闻言立即反驳:“我十六了,才不是童工。”
褚柏舟:???
她比14岁的姜迎夏还要矮一些,居然还敢说自己16岁,简直吹牛不打草稿。
他一副“你继续编,我看还能有多离谱”的表情。
应时今又急又臊:“我不撒谎的,真的16岁了,不信你问谈警官。”
当时是谈杜仲帮她联系的父母,他是知道她详细信息的。
褚柏舟见她讲出这种话,终于不再怀疑,他只是满脸震惊——
眼前的应时今说是个头高点的小学生都有人信,她竟然16岁了?
“那你要上高中了?”
应时今点点头,随即失落:“高中开始要交学费了,我爸妈不想让我上学,我这次出来打工就是为了自己挣学费。结果却变成这样。”
褚柏舟捉住她手腕,撑起扔在一边的伞,强势的将她带走:“行了,上学的事你别担心,跟我回家。”
“我……”
“我什么我?”
“可是……”
“没有可是……”
“哦。”
于是应时今在告别了两次之后,仍旧没能成功离开公安大院。
再次回到熟悉的褚家,像第一晚那样,浑身湿漉漉的进了浴室。
与前一次不同的是,当时皱着眉一脸不耐烦的少年,这次虽然依旧冷着一张臭脸,却在她洗澡时,来到厨房,如临大敌的煮起了姜汤。
应时今擦着头出来,就看他把碗往餐桌上重重一放:“喝了。”
“啊?”她乖乖走进,看着碗里黑乎乎的东西,傻傻开口,“药吗?我没病。”
褚柏舟脸都黑了:“姜汤,快喝了。”
“哦。”回到这里的应时今,又成了他一个指挥就一个动作的乖顺模样。
端起碗,直接一口灌下去,辣到嗓子疼的想咳嗽都生生忍住,迅速喝干净。
褚柏舟:……
见她放下碗就开始咳,他语气更差了:“喝这么急做什么。”
他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他-妈的巧克力,塞给应时今。
应时今手里握着圆嘟嘟金灿灿的巧克力球,半天舍不得拨开。
她知道这是什么,以前在看到同学吃时,她也会偷偷好奇到底是什么味道。
此刻她终于也有一颗了,却只想永远珍藏。
“看着做什么?”褚柏舟还以为她不爱吃,正要给她拿别的,门就打开了。
褚琛提着从食堂打包的饭菜进来,就看到本应该已经回家和父母团聚的应时今。
顿时也顾不上给儿子送饭的慈父心肠了,他剑眉深皱:“褚柏舟,我现在是使唤不动你了是吧?昨天就说好要送时今回家的,你给我解释解释,怎么还没把人家送回去?”
应时今想要解释,褚柏舟却摁住了她的手腕制止。不论她是怎么想的,之前没主动说出真相,就是不想告诉褚琛了。
褚柏舟作出随意模样:“送了啊,她家没人。”
“放屁。”褚琛根本不信这种鬼话。
这么听话的姑娘离开家这么久,要是搁在他身上,觉都睡不着了,就天天盼着她回家,哪会家里没人。
褚柏舟却一口咬定:“就是没人,她家里出了点事,先回潜门了,让我们帮忙再照顾一段时间。”
褚琛不看他,一双锐利的眼睛看向应时今:“时今,是这样吗?”
应时今不自在的点点头。
褚琛简直要被两个小鬼气笑了。
撒谎撒到他面前来,是该说他们艺高人胆大,还是该说他们初生牛犊不怕虎?
“褚柏舟,你跟我过来。”他直觉有问题,却不好当着小姑娘的面盘问,只能先拿自己儿子当突破口。
褚柏舟给应时今投去一个让她放心的眼神,默默跟在褚琛身后朝书房走去。
门一关,褚琛立刻道:“你给我靠墙站好,到底怎么回事?”
褚柏舟嘴硬:“我都说了,她家里人有事,不在。”
褚琛直接上去,把人反拧着压在墙上:“真不说?”
“该说的我都说了。”褚柏舟胳膊瞬间发出咔咔响,疼痛袭来,却依旧咬牙不坦白。
屋外的应时今急的像个热锅上的蚂蚁,最终咬咬唇下定决心,敲响了书房的门:“叔叔,我可以进来嘛?”
“别——”
“进来——”
父子俩同时开口,应时今选择听褚琛的,推门而入。
一眼看到褚柏舟狼狈的模样,她连忙跑去,焦急求褚琛:“褚警官,是我撒谎了,你别罚褚柏舟,他是在帮我。”
褚琛没松手:“那你跟叔叔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应时今看到褚柏舟额头上都是疼出的汗珠,立刻快速将真相道出,末了再次道歉:“对不起,我之前撒谎了。”
褚琛终于松开了对儿子的钳制:“没事,是我要谢谢你提供的线索。”
他缓了缓语气:“你以后就安心住在我们家,上学的事别担心,叔叔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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