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裴甜

    盛夏的天光刺眼,蝉鸣刺耳,空气中弥漫着树叶晒焦的糊味。

    一条土路弯曲地向前,尽头摆了两列木头栅栏,像是村子的大门,隐约可见后面几家烟囱往上冒着细细的白烟。

    裴甜观察完四周寒酸的环境,蹙了蹙眉,身后忽然响起冷冷淡淡的一句:“还来我家干什么?”

    男人的声线低沉而有力。

    裴甜一怔,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她微微侧身,回过头,果真是她那个一贫如洗的大反派未婚夫周随。

    十五天前,她爹带回来一个长得人高马大、皮肤黝黑、穿着玄色粗布衣服的寒门散修,拿着把破剑,拎了一堆给她垫桌脚都够不上的东西,说是她未婚夫,来提亲了。

    当时正跟师姐们玩捉迷藏的裴甜,表情仿佛被雷劈了一样。

    这位未婚夫还好意思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裴甜退了两步,偏头不接,他的手就一直固执地伸着。

    她是堂堂修仙界顶级宗门——上古神府的千金,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众星捧月地骄纵了十九年,即使早知道她这位寒门反派未婚夫很穷,也万万没想到会穷到这种地步。

    他所有的聘礼加起来,不够买她一条裙子。

    见她迟迟不接,这位未婚夫还问她:“嫌我穷?”

    裴甜高冷地睨了他一眼,没回答他的话,理都没理,直接回去闭关了,眼不见为净。

    未婚夫也没有多纠缠,很快转身下山。

    然后她爹知道了,关了她十天禁闭,逼着她来周家道歉赔罪,还不准带人壮胆。

    裴甜没来过这种偏僻的地方,不知道周家住哪,也不认识人。

    她在这树荫下面站了好一阵,总算等到了这个反派未婚夫。

    此人十二岁离家拜师学艺,踏入修仙途十七年,是太上忘情剑派唯一传人,实力深不可测。

    他现在要弄死她,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裴甜孤身前来,还是有一点怕他。

    不过她现在只是一个走原书剧情的工具人,没到书里让她死的剧情,想必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裴甜镇静下来,皱着眉,只看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家父说我那日态度不好,让我来道歉。”

    明明说着要道歉,语气却还是那么的高高在上。

    静了几秒。

    “你要不想来,可以不来。”未婚夫周随两只手臂抱着两根腰那么粗的长木头,错开她,步伐稳健地往村里走。

    不知道是不是木头太沉,他走得不快,慢腾腾的,仿佛在等什么。

    裴甜迟疑了几秒,小碎步赶上周随,离他老远地并排走,贴着路边,抬了抬尖细的下巴,淡淡道:“家父还有话带给周家老人。”

    “原来有任务在身,难怪肯纡尊降贵。”周随又黑又沉的眸子扫她一眼,尾音的调子上扬,有点讽刺。

    在烈日下走了这么久,裴甜热得不行,不是很想理他,把手腕抬到额头上,拿宽大的衣袖遮住烧灼的日光,眼角余光觑一眼旁边的男人,又赶忙移回来,又觑一眼,又移回来。

    周随黝黑粗壮的手臂因为使劲,肌肉和青筋都暴起来,鼓鼓的,衣领敞开了,露出一点点晒得发红的结实胸膛,还在流汗,浓眉大眼又是薄唇,五官带着原始的野性,一看就不好惹。

    裴甜东想西想,没有专心走路,冷不防一头撞上什么坚硬的东西,下意识“呀!”地叫了一声,下巴磕得生疼。

    她慢慢移开遮住眼睛的衣袖,看见杵在眼前无限放大的一根石柱。

    “……”

    为什么道路边要立一根石柱。

    裴甜盯着它,死死抿着唇,沉默,不让尴尬有一丝一毫的机会渗透出来。

    然而过了两秒,旁边那人还非要问:“撞到了?”

    裴甜涨红了脸,呆如木鸡地顿了几秒,别过脸朝着里面,不耐地娇声恼道:“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事,那你来我家干什么?”

    裴甜恹恹地道:“我来退婚。”

    周随早已经猜到她的来意,此时听她说出来,黑眸里也没什么情绪,沉默地抿着唇,手上跟着使了一把劲,抱着木头继续前行。

    他早几年就知道他有个高贵未婚妻,是上古神府府主的千金。

    第一次见到真人是在两年前的修仙大会上。

    她娇滴滴地坐在高位,冷若冰霜,仙姿绝世,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配得上她。

    旁边的散修近乎痴迷地说了句:“她就是修仙界第一美人裴泠。”

    周随才知道这是他素未谋面的未婚妻。

    可惜未婚妻再美,又不可能看得上他,而且还听说她和世家第一天才宁殊关系暧昧,退婚是迟早的事。

    来这个世界这么久,他现在很有自知之明。

    虽然他无数次难以自止地肖想过她。

    她不知道,每次她一出现,他的眼神就一直跟着她走。去年修仙大会,他在台上比试,场面完全压倒性胜利,只是因为看见她从他台下经过,往宁殊的试台去,他就停了动作,握着剑一直看着她,心都乱了,被对手一剑洞穿左肩,比试失败。

    如果那场比试赢了,最后一场就是散修第一与宗门第一对决。他本来还想赢了宁殊,把奖励的法宝给她作聘礼的。

    不过都不可能了。

    裴甜跟着他到了周家院子里。

    几间狭窄逼仄的土屋,墙壁是木头和石头堆的,地上铺着石板,屋顶用茅草和青灰色的泥瓦混着盖,也不知道下雨会不会漏。

    院子里养了一群鸡,放着一只大水缸,用篱笆围起来,搭了座院门。门边种着几簇不知名的杂花,开得姹紫嫣红,倒是好看。

    果然一贫如洗,寒门寒得很彻底。

    跟她那气势磅礴的上古神府比起来,犹如天壤之别。

    听见脚步声,堂屋里坐着的老两口边笑边出来看,还说:“大黑回来——这是?”

    他们刚跨出门槛就呆住了,看着裴甜一时反应不过来。

    少女神情高贵地立在院子里,身姿纤细,乌发长及大腿,头顶束一只不停流转华光的宝冠,卷曲的耳发环着雪白的面庞,映衬出明月疏柳也掩不住的夺目的艳色,一眼颠倒众生,美到窒息。

    别说是一辈子都在村里的周家老两口,就是浩瀚无边的修仙界,无数天才修士见了她也要折腰。

    只有周随像瞎了眼似的没感觉,手臂一松,让两根木头重重地砸在地上,荡起一片飞扬的尘土。

    裴甜急忙离他远了几步,拿衣袖掩住口鼻,小脸皱到一起。

    怎么连放个东西都这么粗鲁。

    周随斜了眼她的神情,自顾自地去拿锯子,边走边回老两口的话,很敷衍:“不认识,姓裴的。”

    “啊,是裴家姑娘吧,哎哟哟,快进来快进来!”老两口喜不自胜,笑得满脸褶子,高高兴兴拉裴甜进屋,又看见拿着锯子出来的周随,沉下脸数落道,“大黑你怎么回事,这是你未婚妻,你什么态度!”

    “哦。”周随又看了裴甜一眼,调子平平。

    裴甜一个眼神也没给他。

    周大娘拉着她的手,满脸慈爱的笑,感叹道:“当初见你的时候,你才刚生下来呢,这么十几年不见,出落得跟仙女似的,我们老眼昏花,都认不出了。”

    裴甜拧着眉头,盯住周大娘的手,轻轻挣扎了一下,碍于父辈当年稀薄的情分,还是忍住了没说话,让周大娘把她拉进去。

    老两口热情地招呼她坐。

    裴甜皱眉打量完屋内陈旧简陋的摆设,冷淡的眼神落在长条板凳上,没有动作。

    周大娘问:“怎么啦?”

    “这个怎么坐人。”她眼神很纠结。

    老两口愣了愣,一下明白过来,笑着说:“可以坐可以坐,闺女将就一下。我们没什么本事,家里穷了点,没置办那些家具。不过你放心,你嫁过来,该有的东西我们一件都不会少,不会委屈了你的!大黑看着不怎么说话,其实很心疼人,肯吃苦,能力也强,以后一定会对你特别好。”

    ……这倒不必,她很快就要走完她的剧情死掉了,以后周随变成大反派,只会对一直粘着他叫师父的替身女主特别好,对其他人都是一个字——杀!

    她这个炮灰白月光根本不值一提。

    裴甜抿着唇,不接这话。

    周大娘还以为她害羞了,把花生松子推到她面前,给她倒了一碗茶,她也没喝。

    此时周随大步流星地进来,抬起手臂,歪头在膀子上蹭了下脸上的汗,自己倒了碗水,仰头咕咚咕咚地把水喝了,末了从她旁边擦过去。

    近得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冒出的腾腾热气。

    裴甜两只白嫩的小手一下握紧,闭了闭眼。

    他在挑衅。

    以为这样她就会搭理他吗?

    裴甜沉默几秒,端起水碗,视死如归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把水小口小口地往嘴里灌。

    不蒸包子争口气。

    老两口笑得合不拢嘴。

    周随顶着烈日的暴晒,一个人闷声在院子里干苦力。

    他把木头搭在长条板凳上,脚踩在上面,大手按着它,用锯子咯吱咯吱地锯,落了一地的木屑,声音比蝉鸣声还刺耳,扑上来的灰尘混着不停滚落的汗珠,弄得一张脸脏兮兮的。

    他不时抬头看一眼被老两口拉着说话的裴甜,见她不耐地皱着眉,一副隐忍厌烦的样子,低头继续干活。

    裴甜被她爹逼着来赔礼道歉,但以她的人设,不可能对周家那么低声下气,只好以别的方式代替。

    所以她见周家家徒四壁,直接送了一大堆名贵家具和布料首饰。

    周家一开始死活不肯收,后面看她实在坚持,以为她是要嫁过来,又觉得他们家里太简陋,于是看破不说破地笑着收下,预备给她嫁过来用。

    周大娘觉得她是一个人美心善的好姑娘,跟他们家沉稳又肯吃苦的周随特别般配,越看越喜欢,春卷刚放凉了点,就急忙端过来,第一个给她吃。

    裴甜看了一会儿,盛情难却,硬着头皮用叶子包着拿了一个。

    脑中顿时响起不符合人设的警告,震得她耳朵嗡嗡地疼。

    她四下里看了一眼,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门口,抬手把春卷扔进花丛里。

    周随黑眸一直在看她,见她往那边走,明白她想干什么,放下锯子,想拦她,还是忍住,又拿起锯子,一言不发地继续锯木头。

    裴甜从他面前经过,他头也不抬地沉声道:“你不吃就别拿,拿了又扔算什么。”

    裴甜正捏着手帕不停地擦手,闻言脚下一顿,他话里好像有其他的意思,但她想了须臾,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还是皱眉道:“这种东西,我们神府养的狗都不吃。”

    周随看了她一眼,嗤笑:“你把那狗牵来,我看它吃不吃。”

    裴甜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过了一会儿,周随没头没脑地问,“嫌我家穷是吧。”

    裴甜冷淡地乜斜他一眼:“阁下本来就穷。”

    周随听得心头无端窜起一股火,语气也有点冲,带着几分不知道哪里来的嚣张,冷笑道:“我穷?我他妈钱多得能——”

    不知为何,他突然中断了他嚣张的言论,又变得非常成熟且有自知之明,偏过头冷冷道:“我家是穷,你不嫁就叫你爹来退婚,别老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他话里含着明显的不耐和不屑,裴甜仿佛被他惊到了,微微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会儿,恼道:“谁在你面前晃来晃去了!”说着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又开始后悔,她还没提退婚这事呢。

    她这趟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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