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随盯着她清瘦的背影往外走,好像哪里被人用勺子挖空了一块,柴也不想锯了。
过了片刻,他还是没忍住,停下动作,尽量平淡地叫她:“等下,我问你个事。”
裴甜心中一喜,脸上还要做出一副不耐的模样,回过头,皱着眉看他,眼神纠结地迟疑了几秒,才不情不愿地走到他面前,瞥着他问:“什么事?”
“你不是来道歉的?”
周随踩在已经很短的一截木头上,粗粝的大手抓着锯子撑在地面,另一只肌肉鼓胀的手臂曲起来,随意搁在踩高的膝盖上,微微俯身凑近,明亮的黑眸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白嫩嫩的小脸,一眼都没有错开。
“那又如何?”裴甜不知道他想怎么样,犹豫着说完,见他突然凑得这么近,她都闻到他颈项上燥热的汗味了,急忙往后退了一步,小脸很警惕,带着点讨厌的防备,娇气地说,“你离我远点。”
他说话就说话,突然凑这么近干什么,她说的又不是悄悄话那么小声!
周随偏头好笑了声,也不知道她在怕什么。
他就问:“你跟谁道歉了?我怎么没听见。”
“还要我怎么道歉呀!难道要我给你们家跪下么?我的赔礼已经够多了,不要太贪得无厌。”裴甜眉眼间的神情对他很是鄙薄,“阁下能不能人穷志不穷一点?”
周随扬了扬眉骨,反问:“你又知道我志穷不穷了?”
裴甜不理他这种调戏的话,扭过头并不看他:“我只知道,人穷志不穷的人,不会贪得无厌地问未婚妻要东西。”
“我不要你的东西,你给我跪一个,我既往不咎。”
裴甜被他冒犯到,冷冷地转身,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小脸上的神情却带着“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让我下跪”的高傲。
一个寒门剑修,竟敢说出让修仙界顶端的神府千金给他下跪的话,实在大言不惭。
周随也在生气,后面那句话他就是故意的,故意冒犯她,让她生气。他甚至还想说那你陪我睡一晚,我就既往不咎,但又不想她太气了,还是没说这种粗话。
他刚才只不过想跟她多说几句,才随便找了一个话题,她却下意识觉得他一定还想要什么,因为他穷,所以他是贪得无厌的人。
他不服气。
两人沉默,只有凶狠地拉锯子的声音,木头呜呜地哭,特别刺耳。
裴甜自己气了一会儿,慢慢吸了口气。
算了,走剧情退婚才是正经事。
她转过来,眼神扫了一圈,冷着脸换了个话题:“诶,你这个是做什么的?”
周随压着火,不想回答,但是又想跟她说话,他可能以后也没有几次跟她说话的机会了,还是冷漠地抬起眼皮,看她一眼:“哪个?”
裴甜抿了抿唇,指了一下锯断在地上的木头:“这个。”
嫩如青葱的雪白手指,在周随黑眸底下犹如惊鸿一般掠过去。
周随看得心烦意乱,低下头说:“烧火用的柴,等下给它劈成四半就是。”
“为什么要劈成四半?”
“不然这么大一块怎么烧?”
裴甜又指着另一边地上的竹子问:“那这些也是烧的柴?”
“不是,那个用来做笼子。”
“做什么笼子?”
周随挑了挑眉,看着她,裴甜被他看得皱了皱眉。
过了几秒,周随漆黑的眸子里带了点野蛮,半真半假地说:“做个关你的笼子,让你不嫁也得嫁!”
“?”
裴甜睁大眼,震惊地看着他,小脸慢慢变色,将信将疑。
人怎么能关在笼子里面,她堂堂神府千金,就因为要退婚,周随竟然想出这种丧尽天良的办法对付她,反派果然不是东西。
裴甜想了想她被关在笼子里凄凄惨惨等他投喂的画面,吓得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眼神里涌起了慌张,但是下巴仍然倔强地扬着:“你胡说,这种破竹子做的笼子怎么可能关得住我,我一下就挣脱开了!而且我们神府人多势众,你敢这样对我,他们就会杀了你。”
周随无所谓地歪头笑了声,冲她勾勾食指,让她过来。
裴甜不安的眼神落在他又脏又糙的手指上,犹豫一会儿,慢慢把脑袋凑过去,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比如把她抓进笼子!
周随低下头,跟她挨得很近,鼻尖全是陌生又让他心跳加速血液沸腾的少女香气。
原来她身上是这个味道。
周随看着她光洁小巧的耳朵和雪白的侧脸,道:“这种笼子画上阵法,你就出不来了。我们散修抓了妖物,都关笼子。前一阵我还关了一头成了精的猪,大概,”他认真地打量了一眼裴甜,说,“大概你这么大吧,把她关进笼子里,她也不相信出不来,还用妖力使劲挣扎,你猜怎么样?”
裴甜躲开眼,不跟他带着侵略性的明亮眼神对视,只盯着他汗湿的鬓角,憋了几秒,蹙眉道:“它出去了?”
“哪能,她是——”周随缓缓凑近,趁她还没反应过来,在她耳边突然‘砰’了一声,“直接炸成了一朵花。”
他那一声甚是突然干脆,裴甜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肩膀跟着他的拟声词一抖,两只小手耷拉着僵在胸前,像做贼心虚一样,眼神呆呆地看着他,小脸煞白。
周随看她吓出这种小松鼠偷吃被抓住的姿势,顿时笑大了,胸膛都跟着震动。
裴甜好一阵才反应过来那头猪精是她,额上青筋跳了跳,不再跟他说话,直接往屋檐下走。
周随长臂一伸,隔着衣袖拉住她细弱的手腕:“你去哪?生气了?”
“你别碰我。”裴甜皱眉,甩开他的手,往一旁退了两步,“我去跟他们退婚。”
周随盯了她几秒,慢慢把那只手收回来,背到身后,平静地说:“他们答应了没用,你得跟我退。”
“那你要怎么样才肯退婚?”
终于拐到正题上。
裴泠她爹她娘都特别重情重义,当年门中内乱,她爹带着夫人重伤出逃,结果路上裴泠就要从她娘肚子里出来,正一筹莫展之际,是周家带他们回来,让他们借宿。
恰好那天周随满十岁,她爹说有缘,又打算归隐俗世,就给他俩定了亲。
后面门中还是找到了他们,请回去平息内乱。她爹当了府主,陆陆续续送了好多东西来道谢,周家都没要,就只有亲事还在。
这种情况下,她爹娘肯定不会让她退婚的,只能靠周随主动退婚。
周随低着眼睛,漫不经心地道:“我一开始就说了,让你爹来跟我退。”
她爹要是肯答应退婚,今天她还用来?
简直是故意耍她。
裴甜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眼神在四下里转了一圈,伸手把木头全给他推到地上。
周随抬起沉沉的黑眸,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
气氛僵住。
过了片刻,他继续干活。
裴甜拿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毅力,跟周随耗在那里,皱着眉注视他收拾板凳锯子,进去出来,拿斧子把柴劈好,弯腰抱到最左边的屋檐下,靠着水缸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
他被太阳晒得汗流浃背,麻布衣服几乎贴在身上,凸显出身上肌肉紧实的强悍体魄。
裴甜走过去,当着他的面,一脚把他刚刚放好的柴堆踢垮。
院子里响起“哗啦啦”的倒塌声。
她还多扒拉了几下,给他弄得乱七八糟,两块木头顺势落到旁边的水缸里。
周随反应迅速,伸手把水缸里泡湿了的柴捞起来,扔在地上,平静地警告她:“你别找不自在。”
裴甜冷笑,眼神轻蔑,抬起小下巴冲着他。
周随看她几眼,没说什么,蹲下去把木块一一捡起来,重新码好。
她又一脚给他踹得满地都是。
周随布满伤口的手掌一把抓住她的小皮靴,刚划拉出来的几条小口子沁出细微的血珠,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抬眼定定地盯着她。
明亮的黑眸里浮起某种粗野的蠢动。
极其明显,明显到她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裴甜顿时怂了,忍气吞声地把脚往回抽。
但他一直盯着她,捏得特别紧,无论她怎么用力都一动不动,脚背也被捏得隐隐作痛。
这人怎么手劲这么大。
裴甜皱眉吃痛,运起灵力打过去,却像打在一座沉重的大山上,毫无用处,她只好恼道:“你再不放开,我要叫周大娘了。”
“你不是挺有能耐?”周随不放手,不知道想怎么样。或者他知道他想怎么样,可她是不可能答应的,他也不会说出来自取其辱。
裴甜痛得红了眼睛,恨恨地瞪了他一阵,突然带着哭腔大声道:“周大娘!”
周大娘火急火燎地从灶屋出来,正要问怎么了,就看见周随捏着小未婚妻的脚,还挺用力,他那手背上青筋都鼓起来了。
小未婚妻柔柔弱弱的,可怜得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又不敢哭的样子。
周大娘连忙上前打开周随的手,搂着裴甜的肩膀,把她护在身后,恨铁不成钢地教训周随:“你干什么呢!她才多大,你多大了,你欺负她你好意思?人家仙女似的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嫁给你够委屈的了,你还不会对人家好点,给你吃那么多饭,是让你有力气对她动手的吗?气死我了!”
周随松开她的脚,也不辩解,看着她“呵”了一声,说:“告家长你还挺会。”
裴甜扭过头不理他。
她已经讨厌死他了。
这一句不是在走剧情。
周大娘又把周随一通数落。
周随一边被数落,一边不嫌麻烦地又把柴一块一块捡回去。
等到周大娘进去了,裴甜活动了一下脚踝,怒从心起,两只小手给他把所有柴堆全部推到地上。
这次她非常机智,推完就快步出门,跑到院门口,又回头非常厌恶看着他道:“我死也不会嫁给你这种人的,你不退婚也没有用。”
周随回得干脆:“爱嫁嫁,不嫁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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