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城,恰逢十二月末,一场大雨过后,天气又降了几度,小巷子里,来往的人格外少。
靠街道的一边,是灰红色斑驳的墙,上面挂着银色的蜘蛛网,墙的后面,是一排排的老房子。
很多来江城打工的年轻人都在这租房。
靠近街道的一边,不大不小的出租房里,东西很杂,空了的矿泉水瓶从堆得冒尖的垃圾桶上滚下来,落在床尾的拖鞋边,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里显得很昏暗。
姜禾起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她梦到自己死了。
死在一个小巷子里,肇事的司机逃逸,她睁着眼睛,鲜血像是炸开的花,撒落在水泥地面上。
之后,就是整片整片的黑暗,身体像是从高空坠落,极强的失重感贯穿。
姜禾已经记不清这是这个月第几次做这个梦了。
梦里的场景真实得像是在她眼前放了一部高清电影,每一帧都无比清晰,而且跟以往的梦不一样的是,她在醒来后,甚至能迅速回忆出每一个细节来。
每做一次梦,梦里的场景人物就更完整一点。
这种剧情,很像姜禾看过的一本灵异小说,梦一天天推迟,午夜十二点整是最后的时限,如果不能及时察觉阻止,那么做梦者的生命会在梦中戛然而止。
这他妈的。
太有代入感了。
姜禾去卫生间洗了个脸,冷静了一下,然后到床上找手机,点开地图,找附近的寺庙。
外面天冷。
姜禾偏瘦,身体不好,一进入冬天,就很容易感冒。
她总会穿得比其他人多一些。
穿了件紧身的毛衣,又套了件外衣,出门的时候,姜禾顺手在椅背上拿了条围巾围着,一开门,十二月末的风就直往屋里灌,还拖出一声长长的凄厉的嚎叫声。
姜禾牙酸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臂,马上把门一拉,彻底关上了。
这种的气氛,配合这种要命的声音,绝了。
最后还是没去成寺庙。
姜禾撑着伞走出去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她看了眼屏幕上闪动的名字,手指往右滑了一下。
“姐,你在哪呢?”电话那边的男声压得很低,声线是哑的,又带着十七八岁男孩子特有的朝气,姜禾一听那边敲键盘的声音,再想到今天是周末,就知道他现在八成是守在电脑面前,一边打游戏一边给她打的电话。
“怎么了?爸妈找我?”姜禾一猜就中。
“刚才爸来我房间,要我给你打电话,让你快回来。”姜邈退了游戏,往椅子上一靠,又说:“应该是跟江城那边有关。”
姜禾沉默了三秒,道:“我马上回。”
姜禾没有回自己的小出租房,她掉了个头,在路边招了辆的士,十五分钟后,姜禾弯身下车,撑开了伞,轻车熟路地猫进一排的老房子里。
她爸妈和十七岁的弟弟在这租了个两室一厅的房,离姜邈的学校很近。
二楼只有一户,门是虚掩的,姜禾将伞放在门口沥水,同时推开了门。
“今天不上班,怎么也不过来吃饭。”姜浦放下手里的报纸,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一边拍自己身边的位置一边问。
小小的厨房里,一层门帘挡不住食物的香味,姜禾坐在姜浦的身边,笑着答:“昨天晚上睡得晚,今天起来都十二点多了。”
姜浦嗯了一声,仔细看了看姜禾,脸上绷着的线条柔和下来,语调隐含沉重和愧疚:“瘦了,下巴都尖了。”
自从回到沅城,这样的话,时常要从姜浦嘴里蹦出来几句,他心疼一对儿女,但也没办法。
姜禾有点哭笑不得,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下巴尖好看,人家刻意整都要整成这样呢。”
“胡说。”陈怡把菜端上那张缺了角垫着几层报纸的桌上,一听到这话,又忍不住念叨着让她平时多吃一点,别不当回事,免得以后老了胃出毛病,说完,才侧头,冲她道:“去把你弟弟喊出来吃饭。一天到晚,有点时间就钻到房里玩电脑,就不知道多在学习上下功夫。”
姜禾起身去了姜邈的房间。
十七岁的少年,个头蹿到了一米八三,长得清秀,带着几分年轻人的朝气,只是话不多,见到姜禾进来,他抬了抬眼,把电脑界面一关,将手边的手机推到她那边。
“呐,给你修好了。”姜邈的声音有点懊恼:“今天我才拿回来,就来了电话,刚好爸听到了,来电显示是江城的,他接了。”
姜禾看着修好的手机,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她问:“爸妈心情不好,因为这个电话?”
姜邈点头,长腿伸到电脑主机旁边,“季家打来的。”
自从姜家破产,一家人悄无声息从江城搬回老家,并且经历各种冷嘲热讽之后,姜邈像是一夜之间成长了起来。
姜禾下意识地皱了眉,问:“什么事?”
“季伯父亲自致电,爸爸接的电话。我不知道他们具体聊了什么,但大概的意思,就是来通知一声,你和季桓的事告吹。”姜邈看了姜禾一眼,少年口无遮拦,但顾忌着她的情绪,尽量将话说得委婉温和,“季家势大,近几年风头无二,在我们家出事之前,就已经有人闲言碎语了。”
更别说破产之后。
一块大的蛋糕,谁都想上去咬一口,少一个竞争者,自己这边,就多了一分机会。
“我和季桓,在这件事发生前,就已经分手了。”姜禾看了眼修好的手机,声音并没有什么波动起伏。
姜邈点了点头,朝外看了一眼,说:“撇开别的不谈,爸妈对季桓哥,确实满意。”
所以才觉得可惜。
姜禾大概能明白父母的心思,“不说这些,过了就过了,一家人在一起最重要。你平时也多劝劝爸妈,既然都和江城的人断干净了,就不要再想以前的事了,特别是爸爸,养好身体最重要。”
姜邈点头。
姜禾把那个被修好的手机放进衣服口袋里,然后被陈怡叫到了外面。
曾经的豪门夫人离开了佣人,在四十多岁的年龄,开始为了丈夫和一对儿女学着做菜和操持家务。
但气质仍是在的。
她将姜禾拉到自己房间,谈了十几分钟的心。因为有关季桓和季家,大多数时候,姜禾只是沉默的听或是点头,并没有怎么说话。
她想的特别明白。
既然是豪门联姻,肯定是利益至上,季家的做法在情理之中。
所以在他们出声之前,姜禾已经十分有自知之明地跟远在太平洋陪季老爷子手术的季桓提了分手。
但是从今天这通电话来看,季家人对此好像并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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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禾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小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空气潮湿,温度比早上还要低一些。
姜禾收拾了一下家里,把垃圾提到楼下倒了,洗完澡吹完头发,往床上一倒,天花板上的灯亮着橘色的暖光,她突然想起了那个摔得面目全非又被修好的手机。
手机在换下来的衣服口袋里,姜禾从脏衣篓里翻出来,一看,已经关机。
她给手机充上电,一边开了机。
姜家破产,家里的房和车都卖了拿出去还款,剩下的没有多少。
但陈家却还是实打实的豪门顶级势力。
姜禾的母亲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孩,外公外婆爱屋及乌,对姜禾姜邈姐弟两疼得跟眼珠子似的,这次事情过了之后,划了不少的现金和不动产到他们的名下。
只是经过这件事,姜蒲的身体已经彻底垮了,医生的建议是寻个清净的环境静养,慢慢调理,于是他们一家人悄无声息的搬来了沅城。
姜邈也在当地一所很不错的高中定了下来,准备高考。
姜禾没想着一辈子待着这,和过去彻底划清界限,但也确实,需要一段时间沉静,好好地想一想接下来的路。
所以这一个月,她基本和江城那边的朋友处于失联状态。
现在手机拿回来了。
姜禾扫了一眼床边躺着的手机,伸手摁了摁太阳穴,想,是时候回去了。
姜邈找人修的屏幕,并没有系统重置,未接电话和短信她都能看到。
最上面的通话是接通了的,时间不长,三分五十秒,下面的未接电话有打了名字备注的,也有显示江城的数字电话。
未读短信十几条,姜禾匆匆扫过去,一半是来电提醒,还有一些话费账单,剩下的两条,来自季桓。
姜禾滑动屏幕的手指停了一下,然后点了进去。
季桓是大忙人,全世界到处跑,姜禾又不喜欢问东问西,总是安安静静的干自己的事,所以平时联系并不多,哪怕是联系,也多是一通电话说完正事。
别说短信了,就是微信,也没聊过几句。
虽然两人是男女朋友关系,但其实平时联系并不多,只有季桓闲下来,想着给自己放几天假的时候,两人才会见面。
短信界面的开头,是姜禾发的。
---我们分手。
连吧字都没有,干净利落,比起商量,更像是单方面的通知。
她发这条信息的时候,是十一月二十八号下午两点。
美国时间凌晨一点。
季桓第二天给她回的电话。
打了两个电话都没人接通后,他发了第一条短信。
---我明天中午到,见面说。
就在那个下午,姜禾的手机摔在地上,碎得跟蜘蛛网一样,屏幕失灵,只能开关机。
而她也厌烦了一些人明关心暗嘲弄的电话,干脆换手机换卡,世界从此恢复清净。
姜禾往下看。
第二条短信接收时间在这个月月初。
只有一个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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