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第12章

    卓池刚挂了电话，胸口起伏，做了个深呼吸。

    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要离裴宁乔远一点。

    “滴滴滴——”

    听到急促的喇叭声，卓池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路边停下辆面包车，哗啦啦涌下来一群赤膊壮汉，身上布满刺青，寸头胡渣，看起来便不好惹。他们手里拿着棒球棍、菜刀之类的武器。

    领头的社会大哥一挥手，这群人很有目的性，来势汹汹地径直闯进按摩店。

    卓池吓了一跳，疾步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藏在花坛后面张望。他先打通邵伍维的电话，忙问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没时间解释了——”电话那头杂音不断，时而传来东西摔碎的嘭响。邵伍维喘着粗气，急促道：“赶紧带你哥走！快！现在去后门接他！”

    卓池有些担忧，“要不要我帮忙......”

    “你帮个屁！”邵伍维几乎用吼的声调，“你会打架吗？拜托快点把你哥带走，他看到刀等下要发病的！”

    卓池不再言语，他明白自己在这方面确实不行，留在店里也只是给邵伍维徒增麻烦罢了。他把手机揣兜里，急匆匆地绕进小区寻找后门。

    卓池呼吸一窒。

    看到了。

    卓艺鑫整个人缩成一团，蹲在垃圾桶旁边，正委屈地抽噎着，像只等待被捡走的流浪犬。

    黄头发的小妹守在他身侧，显然有些手足无措，一瞥见卓池便大着嗓门喊：“咋办？你哥又发病啦！”

    他一路跑过来，蹲下身从后面抱着卓艺鑫，拍拍对方的背，轻声哄道：“没关系的，哥，我们现在回家。”

    店里方才出了事，小妹却不急不缓地从兜里摸出香烟点上，笑嘻嘻说：“卓哥，你可真温柔。我当初就是看到你对你哥这么好，才想嫁给你的。”

    卓池没心情跟她开玩笑，垂眸，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疲惫倦意。他扶着卓艺鑫站起来，淡淡道：“你也回去吧，现在不好呆在店里。”

    “别走呀！”小妹挽留道：“我请你们去吃火锅。”

    卓池摇了摇头，没搭腔。

    他平常看似大大咧咧，但对于女孩子的这些小心思并不是全然不知。这家按摩店好几个小妹都对他有意思，甚至有大胆的直接表白过。

    她们大多农村出来，没什么文化，只是有几分姿色。

    邵伍维曾调侃他长这么大，估计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摸过，让卓池干脆在店里随便挑个女孩子成家得了。反正这些小妹也不会嫌他穷，打几年工，回老家生娃过日子，倒也安心自在。

    但卓池很清楚，他离这种正常人娶妻生子的生活遥不可及。自己肩上的沉重担子，光一个就比得上那种奶一家人的凤凰男了。

    何必连累人家好女孩呢。

    他瞥了眼身侧鼻涕糊了满脸却仍无所知的哥哥，无力地吐出一口浊气。

    -

    快到家了，卓艺鑫还犯着病。

    大概这回受到的刺激比较严重，他坐在电瓶车后座，抽噎着不停重复：“香蕉，香蕉烂掉了。呜呜呜，还没吃就烂掉了......”

    卓池扭过头问：“什么香蕉？”

    卓艺鑫像是没有听见，依旧喃喃自语，沉浸于自己的世界。

    回到出租屋时，正巧碰见房东大妈在阳台晒被子。

    大妈以前就看过卓艺鑫发病的样子，见状凑近嘀咕：“哎呦，小伙子，你哥这样可不行啊，你要不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你总不可能养他一辈子吧。”

    卓池一声不吭地从包里摸出钥匙开锁。

    卓艺鑫坐在脏兮兮的地板上，脸颊泪痕未干。听到大妈的话，他抬起头怒气冲冲道：“我才不要去精神病院！我可以...自己养自己......”

    说到后面卓艺鑫不由得心虚起来，小心翼翼地转过视线，默默观察卓池的表情。

    卓池面上原本没什么表情，但为了给哥哥一点心理安慰，硬生生地逼自己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卓艺鑫松了口气，重新高兴起来，像个小朋友似的拍手鼓掌。

    大妈自讨了个没趣，歪了歪嘴，继续劝卓池：“小伙子哟，你人长这么爽利，身边却跟着个拖油瓶，以后咋处对象？别怪阿姨多嘴哈，都是为你好，你的人生会被这种废物哥哥给毁了的！”

    废物......吗？

    大妈的话宛如魔咒，震耳欲聋地回荡在卓池脑海里。

    门开了。

    卓艺鑫手脚并用爬进去，躲在洗手台底下，也不顾脏污，掏出自己藏在板砖缝隙间的数独题目，仔仔细细地拿铅笔涂画。

    卓池知道，这是哥哥惯用的一种逃避方式。

    每次哥哥发病过后会陷入一段内疚的自闭期，他不愿意跟任何人讲话，便自顾自地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写数学题。

    按照从前，卓池这时应该去厨房做饭了。晚上八点多，他们会坐在矮凳拼凑的饭桌前，一边看电视机播的动画片，一边吃简陋的晚餐。

    但是今天卓池忽然感觉很倦怠，仿佛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冰箱里没菜了，他也懒得独自去超市买。

    不如还是吃泡面吧。

    “哥哥，你在家等我一下。”卓池说：“我去便利店买点东西。”

    窸窸窣窣的声音。

    卓艺鑫探出头，“我想吃香蕉。”

    卓池点点头，说了声“回来给你带”，蹲在玄关处换鞋。

    卓艺鑫从床底下摸出一个陶瓷猪钱罐，两手捧着递过来，傻乎乎道：“我不要花弟弟的钱！我自己有钱！”

    他说着就要把沉甸甸的钱罐砸开。

    卓池及时制止住了。要是有锋利的碎片，他看到又会再度发病。

    卓池记得这个存钱罐。是三年前自己送给卓艺鑫的生日礼物。

    卓艺鑫积攒了很久很久。

    卓池有一次无意间看到里面几乎算是一毛、五角或是一块的硬币。

    以前他们住在城东区时，卓艺鑫会经常收集废品瞒着他去卖。

    下雨天也去，还差点迷路。

    卓池曾经很生气地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卓艺鑫仍旧是那副傻乎乎的语气，“这样弟弟就不用下大雨还去送外卖啦，我是哥哥，应该我来养弟弟……”

    虽然这点钱无济于事，但如今回想起来，卓池心中多了几分暖意，吸了吸鼻子，说：“你先留着吧，香蕉才几块钱，又不贵。”

    -

    暮色四合。

    卓池买完东西，顺着陡坡往上爬。

    “叮咚。”微信提示音。

    他看了眼手机，是邵伍维发来的消息。

    【没事了】

    卓池下意识松了口气。在S市，邵伍维几乎算是他唯一的朋友了。

    他很怕对方出事，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

    半坡上的路灯坏了，一下亮一下暗，闪得他眼花。

    就这点黯淡的暖橘色残光，卓池隐隐约约望见前方尽头处站着个人。

    树影婆娑，投射下一片倒立蔬菜般的巨大剪影。旁边停着辆磨砂黑色的轿车，裴宁乔斜斜地倚在车身上，忽然也像有所感应般，抬起头朝他这边看。

    卓池一怔，停住脚步，透明塑料袋在手指上勒出浅浅的红痕。

    裴宁乔迈着长腿向他走来，从眼眸里到唇边浮出淡淡的笑，慢悠悠道：“发什么呆？”

    话音未落，他们头顶高悬的路灯发出“滋啦滋啦”的赫响，好似锅里的食物被烧焦了。

    周围霎时陷入一片漆黑。

    从卓池这边的角度，只能瞥见对面那人穿的深蓝色西服，与暗夜交乳相融。过分白皙的肤色十分打眼。

    等他再回过神来时，裴宁乔已经站定在他面前，伸手一晃而过，“喂，醒醒。”

    卓池掩饰地咳了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宁乔翻了个白眼，“这不是你家附近吗？”

    “你……你调查我！”卓池皱眉。

    裴宁乔理直气壮：“我提前调查一下公司的员工不行吗？”

    卓池深吸一口气，郁闷道：“行。”

    路灯亮了。

    裴宁乔盯着他手里的袋子，很清楚地看到海鲜杯面的商标和两根廉价肉肠。

    “你晚上就吃这种东西？”

    卓池：“嗯。”

    他落落大方地站在那里，不尴尬，也并不感到窘迫。或许是因为这几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已经把他仅剩的自尊心磨灭殆尽。

    “过来！”裴宁乔一把扯过他的手腕，顺便把装着泡面的塑料袋抢来丢得老远。

    卓池有些生气了，“你做什么？！”

    “看不顺眼，我生平最讨厌有人在我面前吃速食。”裴宁乔理所当然道。

    卓池：“……我又没当着你面吃。”

    裴宁乔：“被我看到了就算。”

    卓池无语。

    他耐着性子问：“你到底来干嘛？”

    “请你吃饭。”裴宁乔抓着他走到车前，随口闲扯：“顺便给你送工作文件。”

    卓池想想自己还得靠人家糊口呢，顿时偃旗息鼓，没了火气。他缩回手，没想到裴宁乔手劲这么大，腕上多出了一圈泛青色的红肿。

    裴宁乔却没注意到这件事，自顾自打开车门，从后座拿出一套挂在黑色衣架上的名牌西服，吊牌都没拆。

    价格标签一晃而过。

    卓池瞪大了眼睛——

    一、二、三……六位数？？

    他差点惊掉下巴。

    裴宁乔兴致勃勃地把衣服在他身上比划了两下，命令道：“快换上给我看看！”

    卓池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几天没洗的汗衫和大裤衩，都是超市十块钱两件的促销地摊货。他抠在拖鞋里的脚趾忽地抓紧，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别，肯定不合适。”

    他这辈子就没穿过西装。更别提这么贵的。

    “你他妈没穿过怎么知道不合适？”裴宁乔心情有些不痛快，连人带衣服塞进车里，“砰”地关上车门，上锁。

    裴宁乔双手抱胸，隔着车窗，威胁道：“不换好你就别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