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言意有些错愣, 算算日子,再过几天的确就是她生辰了。
也是巧了,她和原身的生辰竟也是在同一天。
封朔不说, 姜言意都快忘了生辰这回事。
她问“你怎知我生辰快到了”
封朔指尖轻捻着她衣襟, 不紧不慢道“交换庚帖时就知晓了。”
姜言意恍然大悟, 她们定亲时, 媒人是要拿双方的生辰八字去算命的。
她好笑道“算命先生怎么说,咱两八字合不合”
封朔看她一眼“天作之合。”
这话戳中了姜言意的笑点,她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
封朔眼底多了些无奈的神色,姜言意面皮虽然薄,但比起土生土长的古代人, 对很多话题可没那么容易羞怯。
封朔回书案前拿了笔墨,“你躺到榻上, 我为你作画。”
姜言意扒拉了一下身上被他撩至肩头的衣裙,又扭头看封朔,仿佛在说“就这”
她里边是一件藕荷色的齐胸, 外罩一件滚雪细纱衣,现在滚雪纱衣一半垂落到臂弯处, 一半还搭在她另一侧的肩头, 略有些凌乱的黑发垂落下来,将那雪玉香肩半遮半掩,魅惑天成。
这程度对古人来说或许已经够香艳了, 但放在现世,拍艺术照都算保守的。
姜言意半点心里负担没有地躺到了软榻上, 摆好姿势又觉得差点什么, 起身到窗前摘了朵粉色的木芙蓉, 回到软榻处躺下时把花衔在唇瓣。
含糊不清对封朔道“可以画了。”
她那身衣裳太过素净, 作靡艳的画有些违和,但嘴边衔了朵木芙蓉,万种风情就这么出来了。
淡粉色的花也不会过分抢眼,贴合她这身衣裳的颜色,把人的神态气韵全衬托出来了。
封朔半眯着眸子看了姜言意许久,才挥笔泼墨一般在纸上作画。
姜言意以为自己会僵持这个姿势到脖子酸,但封朔作画的速度倒是出乎意料地快。
他说“好了”时,书案上除了那副画,其他地方早已一片狼藉,沾了各色颜料的毛笔更是摆了一堆。
姜言意取下嘴边的木芙蓉,拉好衣襟兴致勃勃跑过去看。
不得不说封朔这一手丹青的确是了得,人像画得写实之余,又有后世相机拍不出的那种意境。
姜言意自己觉着这算是一副性感风的画,但画中香炉里烟雾缭绕,窗外的木芙蓉花开粉白两色,她衔着一朵木芙蓉半躺在软榻上,秋波萦绕的一双眸子里似多情又似无情,满满的高级感,半点不靡艳低俗。
姜言意一万个满意,半开玩笑对封朔道“你这手丹青,就算你不是个王爷,去街上给人作画估计也能发家。”
封朔轻挑了下眉“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让本王为之作画的。”
姜言意赶紧拍马屁“王爷您的工笔这么好,不画几幅传世之宝当真是可惜了。”
封朔揶揄道“嗯,一副传世之宝有了。”
姜言意眨巴眨巴眼“你舍得给旁人看”
封朔看姜言意一眼,他当然舍不得。
被反将一军的封某人微微倾身,贴近姜言意耳畔,带着点戏谑的口吻慢悠悠道“我留给自己看的传世宝。”
他呼出的热气全喷在姜言意耳朵上,姜言意只觉耳朵痒得厉害,不由躲了一下。
封朔轻笑出声,姜言意瞪他一眼,拿了画就要走,“我该回去了。”
封朔仗着手长,绕过她肩膀按住了画卷的一段,这个姿势相当于把姜言意困在了他怀抱和书案之间,偏偏当事人还用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道“急什么,我再题一首诗。”
先前他给自己的古董羹店作过一篇赋,引得文人墨客争相前来店里打卡,姜言意对他的才情还是放心的,当真一脸期待地等着他作诗。
封朔换了支狼毫饱蘸墨汁,用行草字体在画左上角题诗。
他的字也是一绝,遒劲潇洒,自有一股风流意气。
题完诗,封朔垂眸问她“认得么”
姜言意心道自己练的书法虽不是行草,但还能不认字么这是瞧不起谁呢
她一本正经念起画上的诗来“梦笑开娇靥,眼鬟压落花。簟纹生玉腕,香汗浸红纱”1
姜言意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是作的是一首淫诗,她闹了个大红脸,抡起粉拳就往他身上招呼“你捉弄我”
封朔朗声笑开。
姜言意气鼓鼓卷起画就要拿走,却又被封朔夺了过去,他道“既是生辰礼,自该在你生辰时给你。”
姜言意冲着他哼了一声,拎起裙摆小跑着离开了他的院落。
封朔看着她的背影,提起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她怎么就这么招人疼呢
转眼就是十月初九,姜言意生辰前几天,封朔就又亲自带兵去前线了,她也得启程上京,这个生辰,两人注定是没法一起过的。
如今衡州以北基本上都安定了,姜言意此行便只带了一千随从。
想着京城那边湖泊不多,也不怎么盛产螃蟹,姜言意还把做好的醉蟹也带了一瓦罐回京。
封朔好饮酒,醉蟹有股酒香,甚得他心,之前姜言意做的那些醉蟹,几乎快被他吃完了,离开衡州前她还特地又腌了一缸蟹留给封朔。
一路风尘仆仆,姜言意生辰当晚抵达驿站时,亲自下厨做了碗长寿面打算犒劳自己。
郭大婶拿了个大木盒敲门进屋,脸上带着笑道“东家,生辰欢喜。”
姜言意微愣,欣喜之余,心中的确是有些感动的“婶子怎知晓我今日生辰”
这些天忙着赶路,她也没给下边人透露自己生辰的事。
郭大婶道“王爷出征前交代过老奴,这是王爷给您备的生辰礼。”
姜言意本以为盒子里是郭大婶送的礼物,一听的封朔送的,不由又生出几分期待来。
主要是这盒子四四方方的,体积还不小,像是能装不少东西,直觉告诉姜言意里边应该不是那副画。
她打开盒子,当真是眼前一亮,嘴角也扬了起来。
盒子里是一盏点燃了的走马灯,灯罩做工精美,每一面的灯纱上都有她的画像,或躺或立,或行或静,每一幅都栩栩如生,画的格外传神。
随着灯笼里烛火的热气上来,走马灯开始缓缓旋转,灯壁上她的画像也变得连贯起来,竟是按照从晨起到暮时她的活动来画的。
郭大婶看姜言意喜欢,也是打心眼里高兴,她憋着这么多天都没给姜言意说封朔给她备了礼物,就是等着今夜把走马灯点燃了拿给她亲自看。
郭大婶笑得合不拢嘴“老奴活到这把岁数,还没见过哪盏走马灯有这般好看的。从绘这灯壁上的画,到打磨灯架子,都是王爷每晚处理完政务后,在房里一个人忙活的。”
姜言意只觉走马灯里的那盏烛火,似乎也一并照进了自己心里,让她整个胸腔都被这股暖意填满。
当晚她直接把走马灯放在自己床前,趴在床上两手撑着下巴,望着走马灯发呆,时不时又伸手去拨灯上的流苏穗子。
“我今年生辰只许一个愿望,你在战场上一定要平安。”
透过纱窗洒进来的月光皓白如霜,夜风从未掩实的窗棂缝隙里吹进来,屋中更添了几分凉意。
衡州的夜色同样凉薄,一钩狼牙弯月高悬在天际。
封朔处理完最后一册公文,揉了揉眉心抬眼看帐外深沉的夜色,竟已快到子时了么
堆放公文的竹篓边上放了一副卷起来的画,他伸手摩挲着画卷,低喃“阿意,生辰欢喜。”
今年没能陪她好好过一个生辰,彻底解决完南边的战事,往后她的每一个生辰他都会陪她过的。
因着此番赶路不急,等姜言意带着一千人马回到京城时,已是十余天后。
楚家人先到京城几天,楚昌平在楚府养伤,现在整个京城大大小小的事物基本上都是楚承茂在处理。
楚承茂杀信阳王一战成名,京城里一些倚老卖老试图刁难他的旧臣见识过他的手段后,深知他不是楚昌平那样正派的人,再不敢招惹这位看似好说话实则一肚子算计的小辈。
楚老夫人上了年纪,一路舟车劳顿,又听说楚昌平重伤,忧心过重,在路上时就病倒了,抵达京城后虽看到了楚昌平,但到底是伤了元气,卧病在床,请了不少大夫来诊脉,都没什么起色。
姜言意抵达楚家后得知楚老夫人病了,衣裳都来不及换一身,就去看望她老人家。
楚老夫人见到姜言意,少不得一顿数落“我知晓你这孩子凡事都是个有主意的,可那要命的关头,你都不给家里知会一声就南下,你是要急死祖母吗”
姜言意跪在榻前认错“祖母别动怒,孙女运送南下,也是想为天下百姓尽一份力”
楚老夫人还想训斥她,但看到姜言意过年时脸上才养出来的一点肉,现在早没了,又止不住地心疼“你光惦记着天下百姓了,你可想过祖母听说你的商船被劫,祖母当真是愁得几天几夜都睡不好,你说你这孩子,真要是有了个好歹,祖母到了那边,如何同你母亲交代”
“祖母,您说什么呢,您身体康健,再过二十个年头都不在话下。”姜言意忙道。
薛氏也在一旁劝慰“祖母,您就是忧虑过重,愁出病来的,您看,阿意这不好好的么,三叔现在已经能下地了,身上的伤也不打紧。”
楚老夫人道“你们放心,就是阎王爷遣小鬼来勾我,老婆子也不会走的。”
她偏过头看着姜言意,说“祖母还得替你母亲看着你成家,我的意丫头遭了不少罪,但这命里的富贵,谁也甭想抢了去。当初辽南王上门提亲,我同你父亲本是不愿同意这门婚事的,怕你将来在那高门大府里遭罪。”
“如今辽南王登基在即,祖母这心里更不踏实,一入宫门深似海,可你同辽南王婚期已定,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往好了想,这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躲不掉,那咱们就守住这福气。你父兄此番立了功,往后楚家在朝堂上说话也有分量了,就算辽南王对你感情淡了,顾忌着楚家,也不敢薄待你的。”
姜言意知道楚老夫人的顾虑,老人家一面担心她将来失宠,隔着一道宫墙,便是见上一面都难,更别提给她撑腰。但若是楚家站出来悔婚,且不说楚家得罪封朔后的日子会如何,单是她再寻夫婿也无望,毕竟谁也不敢得罪皇家。
她两只手握住楚老夫人苍老的手,道“祖母您放心,孙女相信王爷不是那等薄情之人。”
楚老夫人叹息一声“傻丫头,别把什么都赌在男人的心上,这情分啊,浓的时候是浓,但说淡,也就淡了。自古当皇帝是哪个不是三宫六院你若是一心盼着他将来只对你一人好,到时候少不得苦头吃,有个孩子傍身,你往后的路才好走。祖母年前给你的方子,你有一直在吃吗”
姜言意含糊道“有吃的。”
那是调养女子月信的方子,据说是有助于孕育子嗣。姜言意喝那药,纯粹是因为之前宫寒,每次来癸水都痛得她死去活来,喝那药调理之后,现在明显不痛了。
楚老夫人这才满意了,又叮嘱了姜言意几句,让她去看楚昌平。
可能是这次伤得太重,姜言意见到楚昌平时,只觉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若不是身量和五官的英武摆在那里,他跟那些身形干瘦的文臣都有得一比。
“言归打算在年前把你母亲的坟墓迁到楚家的墓园,你觉着如何”楚昌平在案前写着什么,他穿的儒袍,宽大的袖子从小臂处垂下,更显得整个人瘦削。
姜言意道“自该尽这份孝道的。”
楚昌平点了头,又说“年后你就要出阁了,辽南王那边是先登基还是先成婚都未可知,你祖母的意思是喜服和封后礼服都备着,不然等到辽南王班师回朝,怕时间紧,来不及准备什么像样的衣裳。”
姜言意颔首道“一切都听您和祖母的。”
楚昌平继续道,“都说长嫂如母,如今府上的一切都是你嫂嫂在打点,你祖母应当吩咐她备好做喜服的段子了,你去她那里挑选自己喜欢的花色,想要什么样式的,刺绣要苏绣还是蜀绣,也只管同她说。”
姜言意道“我都省得。”
楚昌平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衣裳“你一路舟车劳顿,必然也累了,下去梳洗歇息吧。”
姜言意应声退下,走到门口时,回头看到楚昌平清瘦的的身形,还是没忍住唤了声“舅舅。”
楚昌平抬起头来,用眼神询问姜言意还有何事。
姜言意有些心酸道“您多注意身体,楚家还得要您撑着。”
楚昌平知道外甥女是关心自己,点了点头,对她说“去歇着吧。”
姜言意这才离开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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